喻发胜黄海燕
(1.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9;2.宜春学院,江西宜春,336000)
【公共关系研究】
“全球化”与“社会转型”:当代中国社会风险的生成背景*
喻发胜1黄海燕2
(1.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9;2.宜春学院,江西宜春,336000)
内容提要:对社会风险生成背景的准确认知,构成了对危机生成、演化的内在机理进行科学探究的逻辑起点.全球化是当代中国社会风险生成的外部生态,而社会转型则是当代中国社会风险生成的内在环境.对生成背景的准确研判,有助于我们对潜在的社会风险进行预判,达到控制、减轻和消除危害的最终目的,实现保护公众生命财产安全,维护国家安全、公共安全、环境安全和社会秩序的整体目标.
全球化 社会转型 风险 风险社会
人类对于“风险”的关注与研究伴随着整个人类文明史.忽略对“风险”的研判和干预,可能引发不可逆转的危机,并对群体稳定和社会秩序造成灾难性影响.要对危机进行预警,并成功地控制、减轻和消除其引发的危害,就必须对社会风险的生成背景做出精准的研判.或可换言之,对社会风险生成背景的准确认知,构成了对危机生成、演化的内在机理进行科学探究的逻辑起点.笔者认为,要对当代中国社会风险的生成背景进行深描,可自“风险”的内涵出发,从共性的外部生态——“全球化”和个性的内部环境——“社会转型”两个维度来进行.
据考证,早在17世纪中期,英文中即出现“risk(风险)”一词.它源自意大利文“risicare”,意指在航海中可能遇到的触礁、风暴等客观危险事件.远古时期,傍海而居的西方民族多以打鱼捕捞或航海经商为生.而海上突来的风浪不仅可能会夺走出海人的劳动工具,还可能会夺走他们的性命.可以说,“风”潜藏着海上无法预知的和难以把控的危险.正因于此,“风”意味着“险”,故有“risk(风险)”一词.在古汉语中,与“risk(风险)”词义最接近的词是“危险”.这大概缘于东方华夏民族主要生活于内陆地区,生产、生活中的“危险”更多源自于山.在古代汉语中,“危”为会意字,小篆体的“危”字形上面是人,中间是山崖,下面腿骨节形,表示人站在山崖上,意指“在高处而畏惧”.《说文解字》对“危”的解释亦为“在高而惧也”.因此,在东方华夏先民的观念中,“危”多与山高相连,遂有“危险”一词.
可见,无论是西方的“risk(风险)”,还是中国的“危险”,彼时的“险”更多地来自大自然,是人的意志和行动所难以左右的.因此,吉登斯将这种“险”称之“外部风险”(External risk).对于人类社会而言,它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在现代风险的研究中,学界公认将“风险”作为一个学术命题提出并进行深入研究始于乌尔里奇·贝克(Ulrich Beck).他指出:“风险的概念直接与反思性现代化的概念相关.风险可以被界定为系统地处理现代化自身引致的危险和不安全感的方式.风险,与早期的危险相对,是与现代化的威胁力量以及现代化引致的怀疑的全球化相关的一些后果”[1].在贝克看来,工业社会以前出现的风险,都是个人(或小团体)的风险,是由人类无法支配的大自然所带来的.真正的风险(社会风险)概念是在工业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出现的,是一个具有反思性的概念:“风险是人类活动和疏忽的反映,是生产力高度发展的表现.这意味着危险的来源不再是无知而是知识;不再是因为对自然缺乏控制而是控制太完善了;不是那些脱离了人的把握的东西,而是工业时代建立起来的规范和体系.现代性甚至取代了它对手的角色——有待克服的传统,有待掌握的自然束缚”[2].
可见,20世纪以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日益加速,生产力水平呈指数形式提高,社会风险与日俱增,“风险”一词的内涵也悄然发生着位移.今天的风险已经不仅仅来自于或主要来自于大自然,而更来自于人类活动本身.那种因为对大自然无从把握和控制的风险恐惧正在逐步转变为对自建规范与体系的潜在担忧.
(一)全球化孕育“风险社会”
全球化是当今时代的基本特征,并在当代呈现出“发展进程加快”、“开放性增强”、“不确定性加剧”、“全球一体化与利益集团化并存”四大特点.这些特点在使风险波及速度急剧加快的同时,也使其关涉的对象迅速扩大——不仅仅局限于个人和小团体内部,而是包括世界上所有国家和民族在内的“风险共同体”.
美国学者罗兰·罗伯森(Roland Robertson)认为,全球化的内在动力或者核心内涵正在于“现代性”.也正是由于“现代性”这一核心内涵,才使全球化进程在当代上升到意识与价值层面.
贝克将现代性的特征称为“风险社会”,在“风险社会”中,各种全球性风险对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施加了严重的威胁.在《风险社会》的第一章“论财富分配的逻辑和风险分配的逻辑”中,贝克指出“风险并不是现代性的发明”,但此前的风险并“不意味着地球上所有生命自我毁灭这样的威胁”.现在的情况则是,任何一个国家,即便它并不存在严重的工业污染问题,也会被一同卷入污染债务的偿还名单中.任何一个国家,它所爆发的污染灾难也都不可避免地越出局部的界限,而成为整体性的灾难.[3]例如2011年3月,日本东北部海岸发生特大海啸和地震,日本并未因其一流的防灾应急管理能力而逃脱由此引发的核泄漏灾难.由9.0级地震引发的福岛核电站危机,导致全世界对放射性污染充满恐惧.正如贝克所言,“高度发展的核能和化学生产力的危险,摧毁了我们据以思考和行动的基础和范畴,比如空间和时间、工作和闲暇、工厂和民族国家,甚至还包括大陆的界线.换一种方式说,在风险社会中,不明的和无法预料的后果成为历史和社会的主宰力量”[4].于是我们看到,一方面,不断发展的科学技术让人们防御灾害的能力得以持续增强,使“人定胜天”在一定范围内成为可能;另一方面,它又大大增强了“现代化的风险”,甚至让我们陷入束手无策的窘境.
在吉登斯看来,全球化造就了一个“失控的世界”,他将全球化引发的社会风险归纳为四类:第一类危机涉及经济两极分化造成的“贫困大毁灭”.全球化带来经济不平等加剧,世界上有至少20%的人口生活在绝对贫困的条件下,基本的生活需要得不到满足.第二类涉及现代社会发展对世界生态体系的负面影响,包括物质资源的枯竭、污染与环境破坏、“温室效应”与全球气候变暖、臭氧层的破坏、热带雨林的破坏、沙漠化、水的毒化与水资源枯竭等.第三类危机涉及潜藏的集体暴力倾向和大规模破坏性武器的存在与不断扩散.“冷战”虽然结束,核对抗和核战争的可能性依然威胁着人类.在“冷战的均衡”打破后,国际暴力问题突出,地区紧张局势加重.第四类涉及对民主权利的大规模压制.军事统治的回潮,因宗教、语言、道德、血统问题而被监禁的情况严重,美国的霸权主义,政治极权主义和极右势力死灰复燃.所有这些,构成了没人能够逃避的风险环境,在这一风险环境中,与己无关的“他人”的历史已经终结.[5]
(二)全球化进程中当代中国面临的风险挑战
任何国家、民族都不可能置身于全球化之外,中国社会的艰难转型也正是在全球化的推动下才开始转动古老而庞大的身躯.全球化在给我国带来或主动或被动的发展契机时,也使我国面临诸多严峻挑战,除了上面提及的由科学技术带来的“现代化的风险”,还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等方方面面.改革开放30多年,中国重新崛起.这种崛起虽然增强了国家自我保护的能力,但国家安全系数却未必成正比例增加.面对中国的崛起,对于西方社会、特别是对于当今世界头号强国美国而言,所激发的感情是复杂的.中国关于成立亚投行的提议一出炉就遭遇到来自美国的阻力,即可视为新近的有力例证之一.
塞缪尔·亨廷顿(Huntington.Samuel.P)认为,中华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最灿烂的文明之一.在历史上,中国曾长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只是到了近代才衰落下去并招致西方列强的侵略与欺凌.中国人复兴自己文化的愿望极为强烈,这种强烈的民族诉求将产生无与伦比的力量.同时,亨廷顿认为历史上的大国在崛起的过程中,为维护本国利益、获取区域性或世界霸权,通常都会采用扩张、掠夺等手段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他说:“没有理由认为,中国在经济和军事实力增强后不会采取同样的做法.”[6]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亨廷顿提出如下观点:“1.在21世纪,中国崛起的可能性很大;2.崛起的中国将推行扩张主义,成为东亚的霸权;3.崛起的中国将不断伸张自己的文化和势力,扰乱由西方主导的现存国际秩序;4.崛起的中国将会威胁美国在亚洲的利益,成为美国的头号敌人.”[7]亨廷顿认为:“中国作为东亚占主导地位的地区大国的状况如果继续下去,将对美国的核心利益构成威胁.美国与中国冲突的潜在原因,是两国在东亚未来军事问题上的根本分歧.”[8]
2006年4月20日,世界和平与安全专家、英国汉普郡学院教授迈克尔·克莱尔在《亚洲时报》上发表了题为《遏制中国》的文章.该文指出,美国最主要的战略目标是阻止一切未来可能威胁到美国军事霸主地位的对手的出现,而这一对手就是中国.美国五角大楼则在2006年2月5日发布的《国防年鉴》中再次确认1992年《国防年鉴》中已做出的断言:美国不会允许任何竞争性的超级大国的崛起.它指出,中国是最有可能对美国产生威胁的竞争对手.
全球化的历史表明,全球化并非全球利益由不同国家、民族所共享,相反,它是全球范围内不同国家、民族利益博弈的进程.在全球化时代,虽然国家、民族之间有越来越多的共同利益,但相互竞争甚至相互争斗的因素始终存在.特别是在大国之间,这种风险尤其突出.因此,在全球化进程日益加剧的当今时代,中国所面临的挑战是巨大和严峻的.
当前,中国社会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各种矛盾相互交织,冲突频发,即“我国既处在发展的战略机遇期,又处在矛盾的凸显期”.在讨论当前中国社会的矛盾与冲突时,“社会转型(Social transformation)”既是这些矛盾与冲突产生的重要社会背景,也是这些矛盾与冲突发生的原因.只有认真厘清了当前中国社会转型的主要特征,才可能对当前中国社会的各种矛盾与冲突的频繁发生做出解释;才可能对各种潜在或现实的危机进行科学预警.
笔者在《文化安全——基于社会核心价值观嬗变与传播的视角》一书中,对当代中国社会的转型从利益生成能力与方式、利(权)益分配(保障)原则与方式两个方面进行了界定.一是从传统农业、家庭手工业社会向现代工业化与信息化社会的转型;二是从“宗法—专制”社会向“民主—法治”社会的转型[9].
郑杭生对中国社会的此次转型作了阶段性划分.他认为,从总体上说中国社会的此次转型应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开始,到目前为止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1840年—1949年为第一阶段;1949年—1978年为第二阶段;1978年至今为第三阶段.其中1978年到现在这一段时期为“社会转型加速期”.笔者以为,将1978年至今的这一阶段定位为“社会转型加速期”是非常有创见的判断.在这样一个时期,“中国大陆社会的利益格局、社会关系、次级制度、价值观念、生活方式、文化模式、社会控制机制、社会承受能力等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每个生活在其中的社会成员都可以这样那样亲身感受得到的”[10].正是在这种全方位的深刻的社会转型中,中国社会各种矛盾更为凸显,其中最为显著的特征即为群体性事件频繁发生,且在现阶段呈愈演愈烈之势.所谓群体性事件,笔者将其定义为:对社会秩序、公共安全与国家安全造成影响的多人参与的公共事件.根据引发群体性事件的原因,笔者试将群体性事件分为以下四种类型:一是“公众权益受损型”群体性事件,主要是指公众的经济利益、政治权益以及其他权益受到损害,通过正常途径未能得到妥善解决所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二是“常态事件触发型”群体性事件,主要是指因常见的民事纠纷、治安案件等事件引发的、矛头转向针对政府的群体性事件.三是“民族宗教矛盾型”群体性事件,主要是指我国各民族在相互交往过程中因利益关系、民族文化、生活习俗、宗教信仰、宗教管理等方面的原因引发的群体性事件.四是“国家主权冲突型”群体性事件,主要是指因国家主权、民族尊严受到伤害,引发群众上街游行、示威、静坐等群体性事件.
上述四种类型的群体性事件中,“公众权益受损型”、“国家主权冲突型”、“民族宗教矛盾型”群体性事件,均事出有因,如果处置及时,应对得当,调控起来尚有章可循.如近年来接连发生的各类“邻避”事件和新疆系列暴力袭击事件等.要解决“公众权益受损型”群体事件,关键在于权威政治的破除和社会公平的实现.要解决“民族宗教矛盾型”群体事件,关键在于身份求异意识的弱化和民族自决意识的消除.四类群体性事件中,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常态事件触发型”群体性事件.此类事件多因一些常见的民事纠纷、治安案件引发,参与人数却往往较多,“打、砸、抢、烧、堵”等极端行为常常相伴出现,给人防不胜防之感.近年来影响较大的“常态事件触发型”群体性事件有2004年重庆万州“10·18事件”、2005年安徽池州“6·26事件”、2007年四川大竹“1·17事件”、2008年贵州瓮安“6·28事件”、2008年深圳“11·7袭警暴力事件”、2009年湖北石首“6·17事件”、2010年安徽马鞍山“6·11事件”等.这类“常态事件”演变成群体性事件,其共同的特征是参与“打、砸、抢、烧、堵”的公众大多数与事件本身“无直接利益关系”,然而却给了转型期民粹主义情绪的宣泄制造了出口.更多“不在场”的公众则通过网络发表自己的观点与意见,形成强大的舆论,对事件的发展进程进行影响与干预.近年来,点击量达百万级的网络舆论事件亦频繁产生,如“华南虎假照被揭穿事件”“三鹿毒奶粉事件”“范跑跑事件”“邓玉娇事件”“云南晋宁县‘躲猫猫’事件”“上海交通管理部门‘钓鱼执法事件’”“杭州市飙车案”“河南农民工‘开胸验肺’”“郑州市副局长‘替谁说话’事件”“湖北厅官夫人被打事件”等,使得网络舆论成为当代中国社会一个引人瞩目、令人关切的社会现象.对于社会危机而言,网络舆论既能起到“解压阀”的作用,也能起到“放大器”的作用.如果有关部门对事件处置不力、舆论引导不当,往往会引发更严重的社会危机.
全球化在本质上是国家之间的利益博弈.由于中国当前的利益生成能力相对薄弱,利益博弈机制严重滞后,因此在世界范围内博弈的安全系数不高.
社会转型在本质上则是国家民族内部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利益博弈.由于中国当前维权的制度化建设尚不完善,公民的利益表达渠道不够畅通,底层群众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博弈能力有待加强,因此民众的理性诉求也就缺乏足够的机制、渠道保障和能力支撑,阶层间的对抗和冲突难以避免.
总之,全球化和社会转型共同构成了当代中国社会风险生成的重要背景,唯有对其准确研判,才能对潜在的社会风险进行预判,达到控制、减轻和消除危害的最终目的,实现保护公众生命财产安全,维护国家安全、公共安全、环境安全和社会秩序的整体目标.
注释:
[1][德]乌尔里奇·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19页.
[2][德]乌尔里奇·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225页.
[3]参见[德]乌尔里奇·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18页.
[4][德]乌尔里奇·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20页.
[5]参见[英]安东尼·吉登斯:《超越左与右——激进政治的未来》,李惠斌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101~104页.
[6][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年,第255页.
[7]参见仲计水:《亨廷顿视野中的中国崛起》,《求实》2004年第5期.
[8][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年,第254页.
[9]喻发胜:《文化安全——基于社会核心价值观嬗变与传播的视角》,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76~177页.
[10]郑杭生:《社会转型论及其在中国的表现——中国特色社会学理论探索的梳理和回顾之二》,《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5期.
“Globalization”and“Social Transformation”:The Generate Background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Social Ris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