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乌托邦空间:古代诗词中的“楼”
——兼论现当代诗歌中“楼”意象的缺席

2015-03-28 05:51胡旭梅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危楼高楼空间

浪漫的乌托邦空间:古代诗词中的“楼”
——兼论现当代诗歌中“楼”意象的缺席

胡旭梅

(深圳大学文学院,广东深圳 518060)

古代诗词中的“楼”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所在,它以其狭小的空间承载起许多宏大的主题,对它的神圣化和孤独化体现了人们寄托在“楼”身上的乌托邦理想,高耸入云的楼正如高耸入云的理想:高高在上、遗世而独立、孤独而坚定地立于尘世的边缘。楼将一个敞开的多向度的世界牵引到人们的视线,让人们从地面超越出来,不再仅仅活在当下。而在这个敞开的多向度的空间里,失败和痛苦是被接纳的,于是登楼倚楼成为闺怨诉说的经典模式;楼成为边缘人的自由空间,疗治着人们内心的失败和创伤情感,种种精神诉求使“楼”成为古人长期以来的浪漫的乌托邦空间。然而,在现当代诗歌中,楼却走下曾经的神坛,化为一抹淡淡的回忆,而由“窗”部分地取代了楼曾经担当过的文化内涵,这种缺席既是文学在当代逐步边缘化造成的,也是人的生存空间日趋封闭与世界日趋割裂所致,现代人的生存困境由此可见。

楼;宏大叙事;乌托邦

古人的楼似乎从来就不是作为一种实用价值而存在的事物,而是为了人们的审美需求而存在的一个边缘、神秘而开放的空间,它既不需要承担储存各类闲杂物件的责任,也不提供睡眠和生活的功能,相对于更加实用的房、屋而言,楼是一种边缘的真实。然而,它却是古人诗词中不可或缺、无法忽略的存在——楼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往往与各种宏大叙事联系在一起,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所,这样一个不需要搁置杂物的地方,却存放着众多的回忆、思考和理想,从而成为古人浪漫的乌托邦空间,隐含着许多非物质性的心灵信息与精神诉求。它的存在,是一声空灵而幽长的回响、是一场高雅而华丽的交响乐、是一幕动人却已经谢幕的戏剧。在现当代诗歌中,楼已然走下曾经的神坛,不知所踪,这种缺席既是文学在现代社会中的边缘地位带来的影响的必然,更是人类生存状态日益锁闭的必然。

一、狭小空间所承载的宏大叙事

楼的出现往往讲述着许多宏大的主题,比如:过去、未来的时空想象(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人生百态的无常变迁(每因楼上西南望,始觉人间道路长)、宇宙洪荒的亘古不变(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历史宿命的现代思考(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楼这样一个本是边缘、偏僻、狭小的空间,却在源远流长的文学生发过程中,被选择去承载这样一些宏大的叙事,出现在众多古人的诗词作品中,编织出一个意义繁复错综的罗网,让这个狭小的场所变成了一个浪漫的乌托邦空间。古人的不谋而合,即使不是蓄谋已久,也是不约而同,他们将这种浪漫的乌托邦理想寄托在楼的身上,对楼的神圣化描述和孤独化追求成为他们对楼所怀抱的精神诉求。高耸入云的楼正如高耸入云的理想,遗世而独立,孤独地立在尘世的风雨中,意欲绝尘而去,却仍将坚定地站立在沉重的大地上。

(一)理想的崇高:被神圣化的楼

楼在古典诗词中往往带有一种崇高悲壮的神圣色彩,广为传诵的《西北有高楼》,开篇即言楼高,“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拔地而起、高不可及,令人震撼——在视觉上给人一种高耸巍峨的效果,在行动上让人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在心理上造成一种高不可攀的向往之情。古代的楼至高不过四、五层,远未到高耸入云的程度,然而,在古代很多文学作品中出现的楼却远远超越了它的实际高度,上可接天,下可连地:李白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极言其高,高到可以摘星揽月,可以偷听到“天上人”的谈话;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其遥望远方、究天穷地的豪迈情怀,通过登楼即可实现。这些对高楼的描绘固然与夸张的手法运用有关,更反映了古人对楼的仰慕之情:云雾缭绕虚无飘渺的高楼,恰如理想,可望而不可及。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中的“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其中的大荒既指边远荒凉之地,又指神秘神奇之所。《山海经》记载:大荒在大海之外,与人间隔海相望。更有研究者称,大荒乃是中国古代的神界,即神仙居住之地,女娲、羲和等中国古代创世神人都出自大荒。而高楼与大荒相接,就像一座桥梁,连接了天上人间,又像一条通道,让人们去追索、去探寻那遥远的神秘的东西。地下的人仰望着高楼,仰慕之情油然而生,楼上的人俯视众生,顿生悲天悯人之感。显然,楼因其高而被人们神化了。对楼的神化,中西似乎暗通款曲,西方遍地的哥特式教堂那高耸的尖顶,仿佛暗指着通向天堂的道路,是为了让世人离上帝更近一点。

对楼的神化引起人们豪迈崇高的思想感情:如《西北有高楼》中的游子,站在高楼前,引起的不是颓废、沮丧的情感,而是一种振奋与高飞的精神力量——“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雄奇如“寒鬓斜钗玉燕光,高楼唱月敲悬珰”(李贺《洛姝真珠》);豪迈如“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李白《梁园吟》);慷慨如“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王维《少年行》);洒脱如“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温庭筠《赠少年》);豁达如“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飘逸如“且上高楼望,相共凭栏看月生”(冯延巳《抛球乐》)。人们对“楼”寄予着各种美好崇高的情感,站在高楼之上,思接千古,游刃八极,探究宇宙真相,不断上下求索,人们仿佛遥遥望见了自己心中渴望的东西:或者是理想、或者是知音、或者是天人合一的忘我境界、或者是上下求索渴望崇高的激越情怀,楼满足了人们对尘世的超越、对于人生的神圣化渴望与理想性寄托。

(二)遗世而独立:被孤独化的楼

古人的楼既是神圣的,更是孤独的,有诗词为证:

范仲淹《苏幕遮》“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晏殊《清平乐》“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贺铸《更漏子》“一叶落,几番秋,江南独倚楼”。

吕止庵《后庭花》“风帆无数,无言独倚楼”。

苏曼殊《东居十九首》“人间天上结离忧,翠袖红妆独倚楼”。

辛弃疾的《采桑子》“此生自断天休问,独倚危楼。独倚危楼,不信人间别有愁”。

罗隐《登夏州城楼》“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楼怅望中”。

唐李九龄的《登昭福寺楼》“旅怀秋兴正无涯,独倚危楼四望赊”。

白居易《题岳阳楼》“岳阳城下水漫漫,独上危楼凭曲阑”。

辛弃疾“曳杖危楼去”、“谁伴我,醉中舞。”

高朋满座、彻夜笙歌、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景象,在楼而言,不是没有,但不常有,更多的时候,人们都是怀惴着一种边缘心态:惆怅、忧愁、离忧、无言、相思等。

尼采说:“对于那些发现自己与他那个时代的价值不协调的人来说,必然会有极大的孤独和忧心忡忡之感”[1]。登楼之人,往往是这样一些与时代的价值不协调的人,这样一群被社会和群体话语驱逐的边缘人:正如辛弃疾,一生胸怀匡国抱负,却屡屡受挫,不得施展怀抱,心中郁结,于是登上层楼,无言怅望——“此生自断天休问,独倚危楼,独倚危楼,不信人间别有愁”,此时的楼,存放着人间各种各样的愁绪;陈亮的“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更是感慨心中真意,从古到今没有几人领会,一种刺骨的孤独。所以,古典诗词中,独倚楼中的往往正是这样的一个个孤独者,楼是孤独者的庇护所。

海德格尔说:“世界的深渊必须要被人体验和忍受”[2]。孤独正是这样一道黑暗的深渊,横亘在世人面前。独倚高楼,直面世界的深渊,这样的时刻只能一个人面对,而正是在这种直面时刻,人们更能抵达自己的内心和世界的本质。克尔凯郭尔认为:“要想达到精神上的存在就必须成为孤独的个体:孤寂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3]。海德格尔也说:“孤独有种特别原始的魔力,不是孤立我们,而是将我们抛入所有到场事物本质而确凿的近处”。

所以孤独有一种引领精神向前探索的作用,带领我们进入一种接近事物本质的领域,进入一种逐渐超然豁达的境界。所以,“无言独倚楼”与其说是一种排遣内心愁怨的方式,不如说是一种寻找答案、寻求解脱的努力,“曳杖危楼去”更是一种洒脱和超然的姿态,独自一人在楼中舞蹈。或许,正是因为对这种直面世界深渊的体验和对孤独命运的承担,古典诗词中才涌现出如此多的楼,孤独地陪伴着世人,度过一个个艰难时刻。也许孤独中的楼是一个敏感、脆弱的场所,然而它却让每一个人成为了自己。

二、多维开放的空间和时间

古代的楼是四面敞开。纳兰性德说“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风从四面吹来,那是一种没有遮蔽的自由。明刘基《旅兴》诗:“登高望四方,但见山与河”,满目山河尽收眼底。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山川明月一览无遗。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更是将一个广阔的天地牵引进人们的视野——白日依偎在群山的尽头,滚滚黄河裹挟着泥沙流入大海,远方那看不见的景物勾引着诗人去探寻,于是他又登上一层楼,希望看到那看不见的远方。此处,白日、黄河、群山、大海,通过“楼”被聚集起来,“楼”不仅呈现高处以及高高在上的理想,它还呈现远方,远方既是神秘的未知世界,也是憧憬中的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相比,也许这是另一个更美丽的真实存在。从这种意义上讲,楼带给人们的空间感觉远远不止立体的三维,而它为人们开启的最重要的空间维度也许是——世界完全有可能不是它呈现给我们的样子。

在这样多重维度的空间中,人们不再仅仅活在“当下”,而是在过去、未来和现在中不断往返,楼成为存放回忆和未来的神秘空间,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中穿针引线的是形形色色的情感。

海德格尔认为,本真的时间应该是三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往返步伐不断编织构成了本真的时间。在楼上,人们回到了本真的时间,在一个本真的时间里,人们接受的赠礼无疑是更多的,人的存在状态也无疑是更敞开的。而楼恰恰可以提供这样一个多维的时间与空间,让存在的赠礼以一种敞开的方式到达于人,让人们以更敞开的心灵去领悟和接受存在的赠礼。所有一切的存在都是一种赠礼,“如果在赠礼中获得的东西达不到人,那么在那种赠礼缺失时,存在就不仅是依然遮蔽着,也不仅是依然锁闭着,而是人被排斥在有存在的范围之外了。”可见,人们获得存在所给予的赠礼越多,人就越是敞开的。

三、疗治心灵的隐秘场所

楼将一个广阔的、敞开的、多向度的世界牵引到人们的视线,开启了一个巨大的由不在场充实着的在场场域,让人们从地面超越出来,不再仅仅活在当下,而在这个敞开的多向度的时空里,失败和痛苦是被接纳的。“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无言独倚楼”,于是登楼倚楼成为闺怨诉说的经典模式,楼成为边缘人的自由空间,疗治着人们内心的失败和创伤情感。

楼接纳着人们所有的情感,包括为“当下”所排斥的失败经历和痛苦情感。它们可能是怀才不遇、宦海变迁;可能是异乡漂泊、命运多舛;可能是心为物役、形为客累;还可能是四季更迭、孤独落寞,凡此种种。在世俗世界中,人的痛苦和失败经验是不被肯定、也不被理解的,失败者和弱者都是被凌辱与嘲笑的对象。可是在楼上,在这样一个敞开的境域中,痛苦和失败被全部接纳,就好像这一览无遗的自然:阳光与阴影同在,果实与凋零共存。在这样一种敞开状态,情感的激荡极度丰盈:或忧愁如王粲,他在《登楼赋》中写道:“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或相思如范仲淹“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或怀念如《西洲曲》“忆郎郎不至,仰头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或思乡如“一客愁心两处悬”的曹邺,“更欲登楼向西望,北风催上洞庭船”;抑或如文征明的“横笛何人夜倚楼,小庭月色正中秋”、温庭筠的“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韦庄的“楼外翠帘高轴,倚遍阑干几曲”、冯延巳《南乡子》“憔悴,惆怅秦楼弹粉泪”、《鹊踏枝》“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等,没有登的动作,没有一个愁怨生发、由淡而浓的过程,此时的愁怨已然充盈和笼罩着整个楼的角落。白居易的一首《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其中的“月明人倚楼”,虽然并未详细写这个人是一个怎样的人,然而这个人在月下独倚的满腔愁怨的神态却栩栩如生,令人难忘,堪称“古之伤心人”,将“倚楼”的闺怨诉说发挥到极致。

四、现当代诗歌中楼的缺席

然而,纵览现当代诗歌,除了极少数的作品偶有楼出现外,楼这一意象几乎潮水般地消失了,逐渐淡化成为一抹浅浅的回忆。

即使在极少数的一些诗人的作品中,现代意义的楼也与古典诗词中的楼大异其趣。

徐志摩在《康桥再会吧》提到楼:“我但自喜楼高车快的文明/不曾将我的心灵污抹/今日/我对此古风古色,桥影藻密/依然能坦胸相见,惺惺惜别”。此处诗中提到的楼是高楼大厦的楼,是与现代都市文明联系在一起的,在现当代文学家的笔下,现代都市文明在繁荣昌盛的表皮下,往往有着腐烂与罪恶的一面,此处的楼也不例外,它代表的是将人们心灵污抹的、将人与自然割裂开来的现代文明,而诗人自喜的并非楼高车快的现代文明的出现,而是这种文明的出现还不曾污抹自己的心灵,不曾让自己失去欣赏自然,向自然倾诉的情怀。而在徐志摩另一首诗《夜》:“到了二十世纪的不夜城/夜呀,这是你的叛逆/这是恶俗文明的广告/无耻,淫猥,残暴,肮脏/——表面却是一致的辉耀/看/这边是跳舞会的尾声/那边是夜宴的收梢/那厢高楼上一个肥狠的犹大/正在奸污他钱掳的新娘”,更是直言高楼的罪恶,高楼成了藏污纳垢的场所。台湾当代散文家柯裕棻在《骑楼的句法结构》中这样描绘高楼:“台北建市造镇有不言而喻的规矩,高楼在哪里,中心就在哪里,欲望也在,权力和金钱也在。层层叠叠的高楼既是权力的图腾,也像是欲望的拓扑学”[4]。高楼失去了曾经的神圣色彩,成为欲望的代言人。而更多时候,楼是不在场的。

“楼”在现代文明轰然来临时没能实现华丽转身,黯然退场,“窗”却在现当代诗歌中悄然出现并部分地担当起“楼”曾经所承载的功能,这种典型的转变可以通过卞之琳的一首诗看出来。卞之琳的《入梦》:“设想你自己在小病中(在秋天的下午)/望着玻璃窗片上/灰灰的天与疏疏的树影/枕着一个远去了的人/留下的旧联/想着枕上依稀认得清的/淡淡的湖山/仿佛旧主的旧梦的遗痕/仿佛风流云散的/旧友的渺茫的行踪/仿佛往事在褪色的素笺上/正如历史的陈迹在灯下/老人面前昏黄的古书中/你不会迷失吗/在梦中的烟雨”,这首诗无论语言还是意境都很接近古典诗歌,只是采取了白话诗和长短句的形式,但是可以看到,文人骚客人经常在心情愁郁时独自攀登的“楼”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窗”,虽然仍然可以看到些许风景,看到灰的天、疏的影,虽然仍然可以通过窗子向外面了望,怀念故友旧知,然而“楼”毕竟是没有了,而窗的视界毕竟是更狭小的。当代台湾诗人席慕容,她的诗非常具有古典意韵,在她的诗中保留了很多古典意象,如月亮、星辰、山风、松林等,然而,很难找到楼的影子,却可以找到窗,《溶雪的时刻》:“一切是如常的沉寂/除了几瓣疲倦的花瓣/因风/落在她的窗前”。九叶诗人穆旦“风向东吹,风向南吹,风在低矮的小街上回旋,木格的窗纸堆着沙土,我们在泥草的屋顶下安眠”。食指写于1969年夏天的《寒风》:“紧闭的门窗外,人们听任我/在饥饿的晕旋中哀号呻吟/我终于明白了,在这地球上/比我冷得多的,是人们的心”、“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食指《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顾城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北岛的《雨夜》:“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唤醒记忆”,都只言窗而不言楼,古典诗词中月与楼几乎是绝配,而今人的诗歌中,只是小窗了。

古人的楼与今人的窗,这样的对比和探索在建筑学意义之外,也许更具哲学和文学上的意义。古人的楼四面敞开,为诗人们提供一个多维的时空与广阔的大背景,将原始的具有生命力的大地、原野、天空和云彩呈现在人们面前,可以多视角、多维度地与世界进行一场心灵的对话,那是一场至深的精神的释放。现代人的窗是却是单向度的,三面封闭,一面局部开放,面对由几何图案切割而成的空间,人们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期待向世界敞开的渴望依然炽热地存在,然而,坚硬的墙壁隔绝了人们与人世。

结 语

古人的楼,承载了众多的理想和精神诉求,接纳着人们的失败和痛苦,疗治着人们内心的创伤与痛楚,制造出一个浪漫的乌托邦空间,而今人的楼不再有以前那种带着木纹和森林气息的楼,它接过曾经的房和屋的接力棒,提供存储居住等各种实用功用,而它曾经的审美功能和作为人类理想寄托的精神意义已经没有了。除此之外,今人的楼还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更为便利的自杀场所。人们向上走的渴望被向下坠落的欲望所取代,至此,楼的神圣和浪漫色彩荡然无存。

今天的人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空间:支离破碎的天空,千疮百孔的大地,各种几何图案形态的冷硬的建筑物,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时间——生活在孤零零的当下,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生活——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长期处于一种被悬置的状态。这种被悬置的时空,悬而未决、危机四伏的生活状态,既无奈、又无望。曾经的“望”、今日的“无望”,正是楼的悲凉结局,也是现代人生存状况日益局促与窘迫的现实彰显,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以及与世界的割裂也许仍将呈愈演愈烈之势,这无疑是一种让人悲哀的趋势。

[1]宾克莱.理想的冲突[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3:196.

[2]海德格尔.系于孤独之途:海德格尔诗意归家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

[3]刘积源.论克尔凯郭尔哲学思想与《天使,望故乡》的“孤独主题”[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2009 (1):406.

[4]柯裕棻.恍惚的慢板[M].台北:大块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4:51.

Romantic Utopian Space:the Pavilion Image in Classical Poetry——Concurrently on absence of the pavilion image in contemporary poetry

HU Xu-me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 Guangdong 518060,China)

The pavilion in the classical poetry is a place both familiar and inexperienced,which bore lots of grand narratives with its limited space.The loneness and the holiness of the pavilion are the projection of the people who reposed the utopian ideals on the pavilion.The pavilion was as same as the ideal,which was tall and standing alone.Pavilion brought a world of multi-angle into the visual field and leaded people surpass the earth to a higher place and to the future.In this space,failure and suffering is acceptable,so climbing the pavilion became a classical type to pour the boudoir repining.Also,pavilion is a free space for the marginal man to cure their injured feelings and spirits.All sorts of spiritual callings made the pavilion to be a romantic utopian space for a long time.However,in the contemporary poetry,pavilion stepped from the ever-noble pedestal to be a receding memory,but the window replaced the pavilion to bear partial culture meanings.This kind of absence is not only caused by the tendency of the marginalization of the literature,but also caused by the self-enclosed living space of human.The dilemma of the modern people is remarkable.

pavilion;grand narrative;Utopia

I222

A

1673-0313(2015)04-0089-05

2015-05-16

胡旭梅(1975-),女,湖北黄石人,讲师,硕士,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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