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文化规划应首先突现“周公仁爱文化”
——西安文化规划反思兼与其草案制定者和红星教授商榷

2015-03-28 02:21胡义成
关键词:文脉西安文化

胡义成

(1.陕西省社会科学院;2.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陕西 西安 710065 )



西安文化规划应首先突现“周公仁爱文化”
——西安文化规划反思兼与其草案制定者和红星教授商榷

胡义成1,2

(1.陕西省社会科学院;2.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陕西 西安 710065 )

2013年底的中国首次城镇化会议提出,城镇规划建设要“延续城市历史文脉”。包含在西安城市规划中的文化规划,应当服从中国当代文规政治学的核心价值观即“延续文脉”。但由和红星教授主持的西安文化规划,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西安市委市政府《白皮书》对西安文化的明确定位定性,对西安首应铭记展示的“周公仁爱文化”大面积忽视,同时过分笼统地突现对秦始皇文化的展示,导致“西安主打秦汉唐,宝鸡主打周文化”的文化展示失误,确有待完善。这种失误是中国解放后城规教育分隔理工科与文科的结果之一。它表明中国文规体制机制改革的任务之一,一方面是从个人知识构成和机构人员组成两层次,改变规划机构现状;另一方面建议中国城规教育按中央城镇化会议“建立空间规划体系”要求,首先促使“中国文规学”学科理论建设及其教育置于“延续城市历史文脉”总思路下。

城市文化规划;中国文规学;城市规划;西安;“周公仁爱文化”

2013年底,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央首次召开的城镇化会议提出,城镇规划建设“要融入现代元素,更要保护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要“推进规划体制改革”。这些要求与该会议同时提出的要“发展有历史记忆、地域特色、民族特点的美丽城市”等要求[1]一起,呼应着党中央关于弘扬中国传统优秀文化以“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战略,[2]把中国城市规划(以下简称“城规”)建设推向了新的境界。本文即在其提出的“延续文脉”视阈下,回视西安市第四轮城规中的文化规划(以下简称“文规”),并由此对目前中国文规形成体制机制的改革进行初步探讨。本文基于笔者此前所著《关中文脉》[3]、《周文化和黄帝文化管窥》[4]及相关论文思路展开,其中所讲“文脉”,含义也与《关中文脉》相同,首指“隐型文化”即群体的价值观念体系。

一 国内外文化规划状况简说

近代西方城规源自空想社会主义。[5]87马克思主义也一直重视人居环境建设问题。[6]目前国外城规及文规改革,也表现着法国“新马克思主义者”列斐伏尔等开启的“社会空间论”[7]8动员起来的市民参与潮流。

文规学科研究涉及面相当广阔复杂。[8]5-7它不但横跨政治学、城规(或文规)学及两者交叉形成的“城规(或文规)政治学”,而且对西安文规研究而言,还涉及“城规(或文规)政治学”与“西安地域文化学”的交叉,等等。

我国各地文规最早一般由党和政府的文宣部门编制。由于它一般难与城市建设实际操作衔接,故目前我国各地文规作为城规的组成部分,按《城乡规划法》,已由政府城规管理部门委托专业的城乡规划设计机构编制草案。

在推出“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战略时,习近平主席特别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2]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中,他又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以“讲仁爱”为首端的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念,已成为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9]他还提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含有“跨越时空、超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精神元素,[2]包括“仁者爱人”等价值观。[10]国内学术界对习主席这种理论思路反应强烈,进一步认识到面对经济全球化和“西化”思潮,中国只有守住传统文化根基,阐发“讲仁爱”为首端的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念及其时代意义,把它们彰显出来,传播出去,才能增强民族自信、自豪、自尊和凝聚力,立于不败之地;认识到城镇化会议“延续文脉”要求,是“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战略在文规领域的具体化和深化。

国内一旦市场活力释放和地域竞争出现,基于地域文化的城规文规,也必然吁求回皈中国和地域文脉。目前,吴良镛教授及其学生黄鹤博士著述,堪为城规学界中文规学科建设的代表。吴认为城市“建筑形式的意义来源于地方文脉”;[11]269作为城规类型之一的文规,“是针对文化需求和文化资源的规划方法”。[8]8他还悟及目前中国城市建设高潮已临,并引述英国城市学家霍尔已提出的个体城市建设“黄金期”一般“只有15-20年”之论,[11]135首先注目中国城规体制机制改革,包括认为中国城规学继承中国文化传统很不够,面对西方文化科技强势而缺乏自信,必须补课。[11]117-137

黄鹤女士《文化规划:基于文化资源的城市整体发展策略》是国内研究中国文规的首部学术专著。此书一是立意前卫,标题即视文规系“基于文化资源的城市整体发展策略”,足以警世。其前卫性还表现在,书中关于人的“文化权利”、城市空间的“情感价值和美学价值”等论述,对传统城规学只重“物理空间”的理论,形成了一定突破。二是归纳出了中国文规体制机制的大体结构框架及全球主要案例类型,包括说明文规和城规相近,其编制一般也分五步流程,首先是“文化标绘”,其主要类型也同于城规(既可按规划内容区分,也可按空间层次区分),还有法规、管理等社会性支撑体系。三是所述“文化标绘”(含“文化评估”)步骤尤其引人注目。[8]86-88如何具体实施“文化标绘”,准确全面评价展示中国及其各地域文化,是在文规中“延续文脉”的首要环节。可惜,黄著对此只提了一下,并未展开较深较细思索;其对“文化标绘”步骤的文物保护式领会,也忽视了历史文献所蕴含的价值观念等,有一定片面性。当然,以理(工)科为背景的文规研究,在中国此前并无法定文规程序的条件下,能走到这一步已属不易,迈出新步伐只能有待中国文规实践的积累和文理知识兼备的来者。四是它依据国外经验,特别强调中国目前文规在体制上应首先解决好城规和文化部门的关系。这算是抓住了目前中国文规编制问题上的一个“牛鼻子”。从黄著可省知,目前中国“千城一面”成灾,其共同点都首先是“文化标绘”未能以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为基础,实现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

国内城规学博士杨帆于2008年出版《城市规划政治学》,论证城规系“围绕城市空间利益分配而进行的活动”,特征是用“技术诠释政治”,其本质即政治,论证较深刻充分。虽“中国文规政治学”目前尚处于发展初阶,但“延续文脉”已成中国业界纲领性共识,也成中国文规政治学今后的必然走势。如果说,当代“城规政治学”的核心价值观应是“公平合理地分配城乡空间利益”,[12]那么,“中国当代文规政治学”的核心价值观就应是“延续文脉”,因为,它是中国及其城镇在国际文化竞争和社会发展聚焦文化的背景下,整体、根本、长远的“空间利益”在城规之文化层面上的集中表达。从文规哲学看,“空间”在这里已经完全被转化为“时间”即历史,即文脉延续;“公平合理地分配城乡空间利益”,被转化成了全力延续城乡文脉;从国际文化竞争看,“延续文脉”目前已经成为中国城乡居民“空间利益”最大化的首要载体。

西安是中华文明首源地。在这里,以“仁爱”为首要标志的周公文化,是中国“文化基因”或“原型”。其中,周公不仅创制“仁”字以突显其“仁爱文化”,[13]而且在西安“制礼作乐”,倡行“天哲学”,“形塑”了中华文明总框架。[14]99-110作为以“农战”、“严法”和“焚书坑儒”为节点的秦文化,其优点已互补于周文化,构成了中华政治文明“周秦互补”模式;其暴戾残忍、骄奢淫逸等部分,只能被今人抛弃。[15]国内还有学者认为,中国以仁道统领的文化与西方文化不同,代表着人类发展的典型形态,包括它可弥补西方文化缺漏,堪当引领世界大任。[16]目前,涉及西安文规的西安地域文化学争论,首先集中于如何全面、准确、科学地认识、评价以“仁爱”为特征的周公文化和“秦始皇文化”中焚书坑儒、暴戾残忍、骄奢淫逸的部分。

二 从中国文规政治学和国家文化战略高度看西安文规应有的“文化标绘”

(一)从中国文规政治学看西安文规应有的地域“文化标绘”

包括西安文规在内的当代中国集体性历史文化铭记展示,不仅仅是艺术行为或文化行为,它首先是国家或地方政府的政治行为,必须服从中国当代文规政治学的核心价值观即“延续文脉”。

“延续文脉”要求下的中国城市文规,既与此前某些文规实际只注目文物考古遗产保护有所不同,而且也与狭义“考古文化”意义上的文规有所不同。应当说,“延续文脉”要求下的中国文规之“文”,不仅体现于文物考古遗产保护,而且还体现于铭记展示文献记载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所包含的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及其民间延续。虽然除青铜器外,目前关中发掘出的周文化遗物不是很多,包括西安沣镐二京遗址发掘尚未最终完成,但大量文献记载和国内尤其是关中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民间延续,都证明着周公仁爱文化在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层面的极端重要性;西安文规必须从文化战略高度首先对它加以隆重的铭记展示。这种文规既是西安城市文化个性展示,也是西安城市可持续发展和竞争制胜的文化设计,更是中国及西安市发展之文化“底气”的显示。在某种意义上,西安对周公仁爱文化的铭记展示,其实也是对人类彻底摆脱目前国际盛行的“丛林法则”而进入文明和谐状态的真正跨越时空、跨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的中华文化基因的突现、坚持和追求。

“黄鹤框架”是对城镇化会议之前中国文规实践的较好归纳,但其中对“文化标绘”步骤的文物保护式简单说明,似乎多少淡化了对中国及其各地域历史文献体现出的中华核心价值观的珍视,包括作为中国理工科博士的黄鹤,对从国际文化竞争和中国思想史高度悟及铭记展示“仁爱”的真正价值有待加深,多少已不适应“延续文脉”要求。如何进行“文化标绘”,包括要不要和如何对跨越时空、跨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且具有当代价值的仁爱文化进行隆重的铭记展示,可能是今后包括西安在内的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文规首要的注目点。

“五四”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含文规在内的国内城规学教育和从业者群体,在全面吸收西方科技知识的同时,一些人程度不等地陷入“西化”泥淖至今,是“文化重灾区”之一。在这个“灾区”,不仅几乎全部丢弃了中国古典城规学及包含于其中的风水理论,而且对决定了中华民族性格的仁爱文化的体认也多少处于懵懵懂懂状况之中。其中,虽不乏仁人奋起纠谬,但整个学科割断中国文脉的痼疾既久且深,是中国目前“千城一面”的真正学术“元凶”。目前,文规学科建设应以“延续文脉”为逻辑起点,打破程度不等的“西化”,进行理论和教育实践重构,包括强化对中华仁爱文化重要性的认识,吸取中国古典城规学中风水理论的合理元素;其学科教育方式方法,也应彻底扭转程度不等的“西化”倾向,全面融进“延续中华文脉”的时代大潮。

(二)从中央文化战略看西安文规应有的地域“文化标绘”

这里所讲“应有”,即今后西安每一次文规中的文化标绘,都应在正确科学发掘评价西安地域历史文化遗产并调研西安现实的前提下,根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西安发展阶段,选择其中最重要的值得铭记和展示的文化对象。鉴于目前关中由于须依赖“秦始皇兵马俑旅游景点”经济效益而过分“推崇秦始皇”现象时起时伏,故今日的西安文化标绘,就应突现判据中对应着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及其数千年绵延传承的方面,因为它是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出发点。习近平主席在第十八届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指出,我国古代主张民惟邦本、政得其民、礼法合治、德主刑辅等等,都给今天的人们治国理政以重要启示。这段话中所讲民惟邦本等理念,几乎全部来自周公“仁政”及其礼乐体制。我们目前正在建设的“小康社会”中的“小康”概念,以及中央所提“老有所养,住有其居”目标等,其最早文化源头也均是周公,故西安文规应有的地域“文化标绘”就不能不首先对准周公仁爱文化。

其实,对西安地域文化的研究和评价,在国内几乎与中华文明史同样长久,目前在大陆和港台文史研究界已经积累有相当可观的较固定的共识成果。这些共识成果,包括认为西安为核心的关中,是中华文明及其“仁道主义”价值观的故乡;这里的黄土农耕催生了基于家庭且“家国同构”的整套中华文明模式,炎黄二帝开其端,以周公为代表的周文化通过在丰镐二京“制礼作乐”而创建了中华礼乐文明和“仁政”体系,且通由“周易体系”奠定了中华科技及其哲学基础,等等。在这方面,继王国维先生《殷周制度论》提出“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17]1的著名论断并产生广泛学术影响后,“五四”后中国文史界各派主流,包括港台新儒家在内,也均大体认同周公仁爱文化对中华文明形成的奠基意义。郭沫若先生就认定,中国第一次划时代的文化变革出自“《易》、《诗》、《书》所代表的”文化集团(即周文化),它以“方兴的文化与旧有的文化相对抗”。[17]174中国“新儒家”开创人梁漱溟先生,则按史实把中国儒家界说为“周孔教化”,[17]293且尊宋前遗教,依序把周公摆在孔子之前。杨向奎先生则更直接地说,周公才是以“仁学”显世的中国儒家的真正创始人。[17]175台湾“新儒家”学者牟宗三先生也说,中国的文化“大传统”就是“周的文化传统”。[18]目前在中国最具影响的哲学家李泽厚先生,不仅把周公摆在影响中国最巨的三位古人之首,[19]而且还明确提出“仁”实际是“汉民族的一种无意识的集体原型”。[20]描写关中文脉的《白鹿原》作者陈忠实也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最优秀的本质精髓,便是仁和义”。[21]中国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先生在2011年新年讲话中,则明说“仁政和王道是中华文化的精髓”。[22]173所有这些共识,都提醒着西安文规编制者,任何以“延续文脉”自认的西安文规及其文化标绘,均无权轻视、淡视或无视对周公仁爱文化的隆重铭记告白。

作为周公文化在政治层面的对立者,关中后出的秦文化虽继承了周文化力耕传统,实际也彰显着周公“制礼作乐”开创之“外王”的“规制”强力,但却过倡武力暴力,严刑苛法,在掌权前后暴戾奢靡,焚书坑儒,杀俘虐民,开中国极端暴力独裁统治体制之先河。鉴于目前国外“中国威胁论”甚盛,故致其展示中的反面元素可能多于正面元素,不可笼统地一律铭记告白。秦后的汉唐,虽均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集权体制,但却在资源配置上或抑商或重商,在周秦政治“互补模式”之后构成了中国的另一个资源配置“互补模式”。[14]355—361至此,中华文明框架在西安大体确立。至于四人帮在“文革”期间大搞“批孔”,[23]甚至公然批判中华文明老祖宗“批周公”,只能作为文化丑剧被载入史册。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主席出于彰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须挖掘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之需,亲自到孔子故乡倡言“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中华传统美德”,[24]并在中央有关会议上谈及历史时,引用杜牧《阿房宫赋》,指出秦朝执政后骄奢淫逸等恶政不可承续,后来还批评了西安秦阿房宫项目的失误,并一再指出,中华文化中“仁者爱人”等价值观念“至今仍然深深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10]2013年末,中共中央办公厅颁发关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意见》,要求“加强对优秀传统文化思想价值的挖掘,梳理和萃取中华文化中的思想精华”。[25]显然,西安萃取周公仁爱文化,适当淡化秦始皇文化,也是强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必然选择。目前西安文规的紧迫问题之一,就是按照习主席对“仁爱”等价值观的评价和中办《意见》,萃取周公仁爱文化并赋予其以新的时代内涵,在文规时加以突出地铭记展示,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育与西安地域优秀传统文化主脉相承接。

三 对西安文化规划之不足的反思

本文以下对西安第四轮城市规划中文化规划若干不足的反思,包括对和红星教授相关学术思路的商榷,仅属学术探讨,目的仅在于总结经验教训,使“十三五”期间和以后的西安文规编制更趋科学、合理和完善。

据媒体报道,西安第四轮城规及其中的文规,均由和红星教授“主持编制”。[26]244[27]415此说不太准确,应当说,它们是在西安市政府主持下,由作为当时市规划局长的和红星教授依据相关“上位规划”,尤其是依据中共西安市委、西安市政府2004-2005年制定且公开发布的《西安国际化、市场化、人文化、生态化发展报告》(以下简称为“白皮书”),“组织或实施具体城市规划、文化规划草案编制”。[26]这一文规草案编制,首辟中国追赶世界潮流而在文化大都市中由城规机构实施文规草案编制之路,[26]基本成分反映着作为该城规、文规学术领头人的和教授的学术倾向或见解。由于是“首辟”,故对其经验值得记取发扬,对其中的教训也值得总结反思。任何作为创新的“首辟”,都是一种冒险,因而总是留下这样那样的不足和缺点。可以说,作为“首辟”,西安第四轮文规草案的编制不可能没有缺点和失误,至少因为此前国内没有作为省会城市的古都由城规机构实施文规的先例,故没有任何经验教训可供参考。更何况,西安是中华文明发源地,中国文化的“硬盘”就在这里,因而对西安实施文化规划的难度很大,其中自始至终贯穿着对中国文化的足够理解和体悟,国内一般工科出身的城规人员都是很难胜任的。今天看,即使再换一位工科出身的具体领导者,这一“首辟”仍会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和缺点,而且还可能比现在严重。要求创新劈路者十全十美,是很不公平的。故本文的反思,仅仅是针对西安文规学术思路的一种包容性学术性切磋。作为早年所学专业与西安文规学术思路持有者完全相同的人,笔者一方面甚敬其“首辟”的学术勇气,能充分体会其“首辟”的学术艰辛,也很赞赏其作为工科出身者孜孜不倦钻研西安地域文化知识的努力,深悟这确实是一件可能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力求避免旁观者“站着说话腰不痛”的弊端;另一方面,笔者学术性切磋的目的,也仅限于对中国文化遗产较多城市文规体制机制改革提供案例,且使今后西安文规草案编制更趋科学合理。如有不妥,也请和西安文规学术思路持有者继续展开学术讨论。

从西安市层面看,第四轮西安城规使西安城市建设工作迈上了新阶,包括使之基本适应了世纪之交西安迅猛发展的需要,已获国务院批复实施,[26]101成绩巨大,其中“白皮书”奠基居功甚伟。无论从时间顺序看,或从实质内容看,或从政府正式文件的法律地位看,白皮书都应是西安第四轮文规最直接的“上位规划”。今日用“延续文脉”要求回视西安文规即《西安市文化体系规划》,[26]以及包含于其中的《西安城市建设文化体系规划设计导则》[28]54-149等,笔者感觉作为它们学术基础的西安文规思路确实还存在一些尚待进一步完善之处,主要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白皮书对西安文化的明确定位定性,包括不仅在某种程度上忽视了对诞生于陕甘关中一带的炎黄文化应有的铭记告白,而且对西安首应铭记展示的周公仁爱文化大面积忽视,同时过分笼统地突现对秦始皇文化的展示,有待进一步完善。

(一)西安第四轮城规文规简介

西安第四轮城规(2008-2020年)于2004年初开始编制,2008年获国务院批复实施。[26]510规划草案编制者后来把这次城规“主要内容”归纳为九条,一是规划确立了“一城、一轴、一环、多中心”的城镇体系;二是确定西安城市性质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并将逐步建设成为具有历史文化特色的现代城市”;三是确定了西安城市规模;四是确定了主城区布局结构;五是进行了产业规划;六是规划了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七是规划了综合交通体系建设;八是总体规划了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九是规划了西安基础设施建设。[28]84-113为叙述方便,本文以下不准确地把包含于西安第四轮城规中的文规部分简称为“西安第四轮文规”或“西安文规”。

2009年,国务院又批准实施《关中-天水经济区发展规划》,提出要把西安建设成面积达800平方公里和人口达1000万以上的“国际化大都市”,[28] 496还要求把以西安为核心的关天区建设成“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由国务院出面,要求建成“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关天区是中国第一家。我们除了应注目关天区在考古上确是华夏历史文化主要源头外,还须注目历史文献显示,以西安为核心的关天区确实也是中华民族“讲仁爱”等一系列核心价值观念的诞生—培育基地,对之理应首先铭记展示。这里且不论比起国务院对西安的这一崭新的文化定位,第四轮西安文规有所落伍,即使仅仅注目它对西安文化定位的把握,也多少离开了白皮书。

根据国务院《关中-天水经济区发展规划》,西安在第四轮城规后又实施了“‘大西安’城市总体规划”[26]98和“西咸新区规划”建设方案。[28]584-585[26]414-415今天看,这一“大西安”文规所据学术理念,不仅未吃透国务院把关天区定位为“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的深刻文化战略含义,而且基本是延续了西安文规多少离开白皮书的缺点。本文的反思,也包括对《大西安城市总体规划》及《西咸新区规划建设方案》所据学术理念的回视。

(二)对西安文规不足之处的回视

西安文规不足之处,除了表现于种种“淡周捧秦”思路和具体设计外,较突出地体现在把西安市“沣镐新区”改为“西咸新区”的具体规划设计中。这与它所据的白皮书明显相异。西安文规是明确意识到本轮规划是存在着“上位规划”的;[27]25媒体在报道时,也明确说西安第四轮城规是以白皮书思路为指导的,[26]290但它在规划实际中并未遵循白皮书。为了较细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把两者加以对读。

1.白皮书对西安的文化定位。

其一,一开头就准确而科学地评价了源自西岐而成型于西安的周公文化,说“西周在此兴文立武,制礼作乐,其典章制度奠定了中华文明的基础”。[29]1“中华文明基础”的遣词,分量极重。这说明,它高度评价周公“制礼作乐”,是明确地把包括周公仁爱文化在内的周代“礼乐文化”作为“中华文明基础”看待的。对此,白皮书还明确说,“周公礼乐是中国文化的源头”,包括依“周礼”而形成的古长安“‘九宫格局’百代不易,影响深远”,[29]2并由此首举“西周沣镐城”,[29]46明确要求城规对之严格保护,合理开发。不言而喻,这也意味着白皮书当然要求文规应按“中华文明基础”和“中国文化源头”之定位,突出隆重地标绘、保护、铭记和展示周公文化。可我们看到,第四轮文规学术思路除了只从城规学术角度强调其中“九宫格局”外,似乎一直未能透彻领会白皮书对周公文化的这种关键性论断。

其二,白皮书还冲破当年理论界某些人笼统批判人道主义和“异化论”的遗绪,采纳包括笔者在内的西安文史哲学者建议,公开强调“人文化”是一切发展的“核心”,而“人文化的实质是坚持以人为本,在城市的管理、建设和发展中,充分体现尊重人、关心人、解放人、发展人、依靠人的原则”,说明“在人类当代社会发展特别是大城市的扩展建设中,对经济增长和物质财富的过分追求,往往导致人的异化和人本价值目标的缺失”,因此西安必须“提出人文化发展理念”,包括要“延续古都文脉”,“丰富精神生活”,“构建人本政府,在实现城市发展的同时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29]38-39当时,中共陕西省委原书记张勃兴同志也采纳陕西学界见解说,中国古代的“仁道”价值观是目前党中央“以人为本”国策的中国文化源头。[30]毫无疑义,作为中国古代最早的“以人为本”观念的体现,周公仁爱文化应是西安落实“以人为本”国策确应首先继承发挥的最主要的地域传统精神资源。当代西安任何文规,都不能不面对白皮书关于“尊重人、关心人、解放人、发展人、依靠人”的庄严宣告和对“以人为本”的明确认定,[29]44无视对其文化源头即周公“仁爱文化”的突出隆重标绘、铭记和告白,以及对作为周文化之源的炎黄文化的展示。但我们又遗憾地看到,西安第四轮文规学术思路确未能完全理解和完成这一重托。

其三,白皮书认定西安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29]39认识到“西安特殊的城市性质和地位,决定了西安在中国文化现代复兴中的历史责任”。[29]45在《西安人文资源的特征》一节中,白皮书还强调说,“在关中和古长安这片厚土之上,中国的先祖、先哲、先圣、先贤们曾经创造过旷世伟业,奠定了中华传统文化主干”;“西安地域文化资源中所包含的人文因素,是21世纪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文化依托,也是城市发展的战略性资源”。[29]39-40它还明确说,西安“城市文化身份定位”,应是“世界千年古都,华夏精神故乡”,[29]40其中包括,西安“有着得天独厚的隐型文化资源,对此进行梳理研究和应用开发,使其显性化、生动化,是西安文化保护开发的一项系统工程”;[29]48“要构建有较大文化含量和西安特色的视觉系统,形成‘长安之旅,寻根之旅’的氛围”,[29]49等等。在这种表述中,关于“西安地域文化资源中所包含的人文因素,是21世纪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文化依托,也是城市发展的战略性资源”的论断,已经把周公“仁道”作为西安“城市发展的战略性资源”讲得很清楚了。它对作为“华夏精神故乡”、“中华传统文化主干”之“根”和西安“得天独厚的隐型文化资源”的周公仁爱文化的体认和推崇,是毋庸置疑的,包括白皮书所点西安“隐型文化资源”主体价值观念均源自周公文化,[29]40只待具体的文规对周公仁爱文化突出隆重地加以铭记和告白。事实上,今日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的许多关键辞,如“小康”、“大同”、“仁爱”、“和谐”、“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尊老爱幼”、“孝敬”等等,都直接源自周公文化。白皮书关于发掘西安“得天独厚的隐型文化资源”的论述,指向西安文规尤其要发掘展示周公着力打造的仁爱价值观和“天人合一”的周易哲学理念等等。可我们再次遗憾地看到,第四轮文规学术思路并未完全自觉担负和完成这一责任。

2.西安第四轮文规学术思路如何定位西安文化。虽然我们看不到完整的相关文件或文字,但和红星教授在其编著并于2010年前后迭次推出的九卷本大部头专书《西安於我》,却留下了许多文字证据,包括其第六卷所收其亲撰《西安城市建设文化体系规划设计导则》及第九卷《城市复兴在古城西安的探索与实践》等文,都使我们可以大体一窥其相关的主要思路、见解或论点。

《西安城市建设文化体系规划设计导则》,[27]54—67实际上是第四轮西安文规学术思路的一个理论纲领。仔细拜读之,其对西安地域文化的标绘水平与白皮书论断的某些差异颇明显。其名为《定位》的一段话,仅仅由从白皮书中着意片面截取出来的短短百把字编织而成:“西安悠久的历史积淀,现代大工业体系的建设和科技、教育、旅游的率先发展,兼有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的双重优势,使西安城市的整体文化资源丰富而厚重。西安的文化资源具有源头性和多样性、传统性与创新性并存的特征。西安的城市建设文化体系规划将西安定位为‘人文之都’”。在这段话中,白皮书高度评价周公礼乐文化的定性没有了;白皮书所点西安“隐型文化资源”主体价值观念均源自周公文化的定位也没有了。它最后只强调了“将西安定位为‘人文之都’”一句话。而从西安文规设计的实际看,这个“人文之都”概念,实质上也是一个淡化了周公仁爱文化的空洞概念。

西安文规学术思路后来解释这个“人文之都”时甚至说,它“以‘唐文化’作为城市复兴和快速发展的理论基础”,因为“唐皇城是西安历史的原点”。[26]275这个解释在学术上并不严密。第一,“唐皇城是西安历史的原点”断语,无论从历史学看,还是从文化学看,乃至从城规学看,都不能成立。作为建筑物的“唐皇城”,怎么能是“西安历史的原点”呢?也许,规划者此语是指西安古典城规历史以唐皇城为最高代表或范例,今天应着力保护它,以它为“原点”展开设计。但据我所知,西安古典城规历史虽可以以隋唐“大兴城”规划为最高代表或范例,其中唐朝大明宫规划设计堪为中国古典宫殿设计的颠峰,但今日西安城规文规恐怕都不能再以大明宫为“原点”展开设计。要说西安城规以唐代城规为“原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隋唐“大兴城”城规废汉长安城,总规划师宇文恺在隋文帝支持下秉承风水理念另选新轴线,以“六爻”规划了当时世界最大的都会,分宫城、皇城和郭城三大部分,其郭城中分布着贵族宅邸、一般民居和宗教寺观,以及东西“两市”商贸中心,包括规划了世界著名的“里坊”。其雄视天下的气魄,其精湛的设计技巧,均堪为今日西安城规“原点”,但为什么一定要以其中“皇城”为“原点”呢?今日西安城规能以大明宫为“原点”吗?以大明宫为“原点”具体意味着什么呢?第二,从地域文脉发展看,“唐文化”是作为周、秦、汉文化的延续者出现于历史舞台的,“唐文化”的主流价值观毫无疑义地延续了源自周公的仁爱文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撇开周公的仁爱文化而独独突现作为物化形态的“唐皇城”,是思考文化铭记展示时只重物质成果而不重价值观成果的表现。第三,“唐文化”显然是对作为“盛世”的“唐代”文化的总称。它应包含着历史文化的“正能量”,也杂糅着作为“脏唐”的“负能量”。它并非只体现历史“正能量”的一套严整清晰的意识形态。笔者在《关中文脉》的《李唐皇室在抑商氛围中发展商品经济的政治技巧》一节中,就曾引述葛兆光先生之论指出,唐代“知识分子儒生均被引到应试之路”,他们“对新鲜知识的追求也就停止了”,故唐代“虽系盛世,但人们在思想上却相当平庸;研究中国思想史者,往往面对着唐代盛世思想无华果的尴尬”。[14]224—225因此,观察唐代盛世的价值观根源,还得先从周公仁爱文化中找寻。一部贞观之治的历史,也是唐太宗悔于玄武门兄弟相残的往事而以“仁心”对天下的过程。离开周公仁爱文化,独剩“唐皇城”,说“以‘唐文化’作为(西安)城市复兴和快速发展的理论基础”,就是一句较乏中国国学和史学底蕴的糊涂话。第四,顾名思义,“人文之都”必须以人文主义而著称。西安是中国“仁道”价值观的源地,西安作为“人文之都”的“第一张文化名片”显系周公仁爱文化。[22]172—175西安建设“人文之都”必须以“仁道”作为历史和价值观“原型”。西安文规学术思路撇开诞生于西安的周公仁爱文化,何谈建设“人文之都”?可以说,《定位》关于“人文之都”的上述说明,在学术上显得很不成熟,表现出中国曾有的工科教育即“工程师教育”的知识结构缺失。

紧接着《定位》的是《指导方针》,其中说“根据西安城市建设文化体系定位”,“作为华夏精神故乡,将西安建设成为中华文化、哲学思想和民族精神的百科全书”云云,也出人意外。且不说其语法有些失分,“百科全书”思路就明显经不起推敲。稍微注目过中国思想史者都知道,孔孟之道、宋明理学和王阳明“心学”等,“大本营”都不在西安。西安文规学术思路离开对作为中华文化总源的周公仁爱文化的首先铭记告白,要把西安也建设成孔孟之道、宋明理学和王阳明心学的“百科全书”式展示地,合乎情理吗?

《指导方针》之后,是《规划结构》,其首段是《历史发展结构》。这一部分一二百个字,重点讲了西安城规结构从西周以来一直未变的“九宫格局”,不乏新意,也存偏颇。在这里,城规结构的历史-经济分析和城规技术依据,完全让位给源自井田制的城规“九宫格局”不变,看重设计的形式而不顾设计内容的学术片面性显然。须知,这是《导则》中唯一铭记展示周文化的寄体,令人欣慰,但此后周文化在《导则》中一直被淡化处理,着重设计的形式而不顾其社会内容的规划逻辑更显示着弱点。

从设计思维方式上看这种文规逻辑,它实际反映着中国传统工科教育在文化哲学思维训练方面存在明显的“短板”。其毕业生想问题一般“很具象”、“很工程”;“九宫格局”就是一种正南正北的平面棋盘式布局,至于这种棋盘式布局背后的哲理和社会理念是什么,他们中的许多人往往懒得去想,想也想不清楚,因为老师和业内“大腕”从来没讲过或没细讲过,业内一般人士也大都不关心。于是,对周文化的理解,在城市规划师那里就剩下了干巴巴的“九宫格局”,仁道内容和周易的“天人合一”哲理等等统统都不见了。《导则》学术思路的深层悲剧正在这里。其中包括,白皮书对周公文化的定位定性是征求包括笔者在内的西安自科、社科各界人士意见的结果,来之不易,《导则》轻易悖离之,令人扼腕。由于对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念铭记告白的这种不当理解,可以认为,《导则》是关于西安地域文化标绘的一份失败成分较大的记录。

《西安於我》有时也讲一下“周朝可以称为中国文化的开端”,[26]91并且也解释说“文化的核心部分”就是“价值观念”,[26]89可其编著者未能由此真正从思想深层融合于白皮书关于“周公礼乐是中国文化源头”的核心定论,也未能悟透周公“仁道”和“仁政”从根本上形塑了中国人的精神和政治世界。看得出来,作为中国工科教育培养出的毕业生,《西安於我》编著者对城规设计者所具国学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当代中国文规质量的重要性并未参透;作为工程专家,他对周公文化的理解也只能突出表现于对其“九宫格局”工程式理解最有兴趣。虽然,他面对学界关于城规基于地域文脉的共识,也曾公开承认,目前中国“百城一面”状况的出现,系“城市建设项目来不及深入研究,在有限的人力物力和一定的规划技术水平下,规划滞后或缺失的问题普遍存在所导致的。另一方面,我们的规划管理人员并非全部都具备较高的专业素质”。[26]251在这里,承认“来不及深入研究”所规划区域“文化基因”和规划人员专业素质不够,总算大体摸着了造成西安文规欠缺的一些原因,但他随后又辩解说,“日常的规划管理工作任务繁重,切实可行、易于操作的理论指导”“显得尤为重要”,[26]251就显得有点苍白。“日常的规划管理工作任务繁重”吗?作为政府官员,规划局长亲自主持具体文规编制,虽事出有因,但这样做并不符合政府部门“应当委托”有关单位编制具体规划的法律规定,怎么可以以之作为辩词呢?另一方面,西安文规既然属全国首创,其理论指导当然首先得由文规草案编制领导者依凭其专业素养,包括其城规技术素养,也包括其国学素养等等,通过对西安文献、考古成果及现状的调研而心领神悟,哪里会有现成的“切实可行、易于操作的理论指导”供其使用呢?当然,我们并不否定,西安文规确曾面临理论指导不足的问题,但这一问题的存在首先由于未能动员和广泛采纳文史学界研究意见。解决的办法是实施文规现代化,包括必须制度化地吸纳文史哲研究界意见,以及追求文规编制者兼通文史哲。因此,抱怨缺乏“切实可行、易于操作的理论指导”,就多少显示着一些推卸。更何况,白皮书实际就是规制已定的“切实可行、易于操作的理论指导”,西安文规为什么硬要离开它呢?

(三)“大西安”文规对西安第四轮文规缺点的“放大”

本来,西安第四轮文规就没有把西安建成“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之核心的设想,也没有形成“西咸新区”的规划。关天《规划》关于建设“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之核心的设计,应被理解为从前述国家经济、文化战略出发,对西安既有文化建设思路的大突破。什么叫“彰显华夏文明”?它首先是针对非“华夏文明”而言的,即西安文化建设思路应被提升到全球全国视野,首先从全球文化竞争态势和国家文化战略出发,思考地域文化建设方略。什么叫“历史文化基地”?在我看来,因为以西安为核心的关天区是中华文明首源地,它具备中华文明5000年最早形成期的许多主要遗存,是支撑中华文明5000年一脉相传的最核心价值观念诞生地。隆重铭记展示之,不仅可以增强中华民族文化自信,而且可以从历史深处显示中国今日和平崛起的文化基因。从习主席言论或国外动态看,建设“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首先应是针对国外“中国威胁论”和传统的“国强必霸论”,突出彰显以周公仁爱为源的中华核心价值观,包括说明在中华仁道文明绵延中从无侵略他国的意图和记录,从而为中国“和平崛起”提供历史和价值观的佐证。“大西安”规划的学术思路虽然也说,“西安文化乃中华文化之根”,[26]90而价值观才是“文化的核心部分”,[26]23等等,但我们从其文规实践看到,它对当前“彰显华夏文明”的战略深义和应予彰显的华夏文明核心价值观究竟是什么,似乎并未理解;对中华仁道跨越时空、跨越国度的吸引力和普适性,更未展开应有的深度思考,基本沿着第四轮文规淡视周文化思路“滑行”。 这种“滑行”离白皮书对西安文化的定性定位也越来越远。第四轮文规对西安东、南、西、北四面的“门户规划”,是分别“挖掘”秦、周、唐、汉文化,包括其西部“门户规划”的设计,是把后围寨打造成“挖掘”周文化的形象,[27]54—147并在张家堡未央广场还设立了名为《周行天道》的雕塑,与《大秦一统》、《大汉雄风》和《丝路漫漫》等雕塑相呼应。[27]100这说明当时虽对周文化展示有所淡化,但毕竟还沿着周、秦、汉、唐思路思考,鉴于沣镐二京在西安西部而把它作为展示周文化的“门户”,秦兵马俑在西安东部而把它作为展示秦文化的“门户”等等。不仅如此,第四轮文规还在“着力打造城市新的功能板块”名义下,专设了作为西安“四大新区”之一的“沣镐新区”,[28]169拟在“沣镐节点”建设“九宫格局的文化礼制广场”以“展示周文化”,[31]并在“沣河综合整治规划”中还专设“遗址文化展示区”,“依托沣京、镐京遗址文化资源,建设集生态、文化旅游、文化产业为一体的历史文化展示区”。[28]313。当然,在这个思路中,汉代昆明池“恢复万亩水面”而马上形成景观区[28]313和321是其着力重点,“两京遗址公园”在其中仅起“文化底蕴”作用;[28]319和321在“昆明湖、沣京、镐京节点”之良家滩,进行“高档住宅和高档酒店的开发建设”以形成“国际社区”,更是其兴奋点,[31]但毕竟周文化还在形式上被尊重铭记着。可在“大西安”文规中,“沣镐新区”甚至在名称上也被公然取消了,[26]426[28]553[32]沣镐二京遗址仅仅作为“文化遗产保护区”而存在,[26]580—581,584—585,558“沣镐新区”的文化作用完全被“西咸新区”取代。尤其令人费解的是,后者在文化遗产铭记展示上,竟也以突现秦文化为主调。[26]89于是,虽然大西安文规在“文化产业”规划上仍维持着“周礼、秦制、汉习、唐风”之“四大主题”,[28]540但却一方面实施西安东部(秦始皇兵马俑所在地)和西部(“西咸新区”)均以突出展示秦文化为主调,尤其是作为“都芯”的“西咸新区”突现展示秦文化并与市东兵马俑同一主题彼此呼应,叠加效果相当强烈,另一方面则是本来就被冷落着的周公仁爱文化就更加“靠边站”了。这样,国务院要求把西安建成“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之核心,就不知不觉地被这一文规思路变性,似乎“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首先就是秦始皇文化。

“大西安”文规实际上就以“突出彰显秦始皇文化”为价值选择。这一价值选择,导致了《关天经济区文化规划》在文化铭记展示上还公开提出了“西安主打秦汉唐,宝鸡主打周文化”的原则。[33]这一原则进一步要求西安主要展示秦文化,同时又进一步淡化对周公仁爱文化的继承发挥。不管这一原则基于文化遗产展示的所谓西、宝两地“城市分工”,还是基于对秦“兵马俑”商业效应的过分顺应,从中国文规政治学角度回视,它都不利于西安萃取周公仁爱文化以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更不利于中国“和平崛起”形象的塑造。此外,西安文化遗产还应包括炎黄文化在内,西安高陵县的杨官寨遗址就是黄帝都邑,[34]而“大西安”文规对西安炎黄文化遗产展示未作任何预设,也是个失误。在论述大西安文化展示时,其学术思路也曾清醒考虑过西安“从‘产品输出-资金输出-知识和文化输出’转向”的问题。[28]324这也就是说,“大西安”文规核心部分之一,应是关注通过文化遗产展示向世界正确地宣传中华核心价值观。可在“彰显秦始皇文化”的政治价值观选向中,应向外输出的周公仁爱价值观念及其文化体系,被淡化了;以“焚书坑儒”和暴力“横扫六合”为标志的秦始皇文化,反而成了向世界输出的重点理念。这只能给国外“中国威胁论”提供口实,怎么能不令人意外呢?

(四)当时学界对西安文规缺点的若干觉察和批评

虽然在西安文规中,被邀请参与其中者,基本没有专门研究西安文史哲的专家,但即使被邀请参与其中的城规学或其他社科学者,以及未被邀请参与的若干西安文史哲学者,对于西安文规在文化标绘方面的上述失误,当时也是有所省察,进行过提醒或公开批评的。其中包括,被邀请参与的城规学界最突出的提醒者,是中国城规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石 楠教授,以及江苏省建设厅长周 岚教授,还有西安市发改委前主任王学东博士等。石 楠指出,西安城规要发挥文化优势,应注意对“文化”的三个层面的全面把握,一是西安的文化教育科技,二是西安的文化传统,三是“对于我们规划者来讲很重要的就是‘文化基因’的研究。西安毕竟有这么长的历史,而且有这么强的研究力量,完全可以做这个事情,而且它研究这个文化基因的意义,本身来讲可以让我们摆脱很多形式主义,或者简单的机械主义,或者简单的文化为政治服务。”“通过背后的这些‘文化基因’的研究,可能会对我们整个城市文化的发展,文化传统的继承,甚至于对我们的整个空间格局的构建,都会提供很多值得借鉴的因素,而且我觉得这个是‘文化’最根本的东西”。[26]415—421石教授在这里直奔而去的西安“文化基因”,在我看当然首先指周公仁爱文化。[26]455石教授还在会议总结中又特别重申了这种提醒,并再次说“对于我们大西安地区未来的发展来讲,城市文化的研究和对于城市文化因素的重视是非常必要的。城市文化不仅仅是我们西安本身的特色,同时也是西安有别于其他很多城市最具有竞争力的一个方面。西安的总体规划应该体现东方古都文化,体现作为十三朝古都、周秦汉唐四个朝代所留给我们非常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26]477可惜的是,《西安於我》虽收录了这个发言,但其编著者由于专业背景所限,在当时和尔后其实并未真正完全听进去石教授的提醒。周教授在“大西安总体规划空间发展战略国际论坛”上也委婉地说,“我觉得历史和文化是两个东西,‘历史文化’是‘文化’的部分。”“如果西安有再塑‘世界文化之都’的雄心,我认为它不仅要保护(历史文化),它更要有当代整体的创造,所以我们当时提到对历史文化资源要‘找出来,亮出来,活起来,串起来’。我觉得西安拥有建设‘世界文化都市’的雄心,它可能还有最后一条,就是提升起来”。[26]477这段话所讲应“找出来,亮出来”的,在我看首先就是“仁爱”价值观念。虽然《西安於我》编著者在自己关于这次国际论坛的感言中引述了周教授的这段话,并接着还说“保护古城、传承文化,是大西安构建大都市总体规划的基石”,[26]499但他在规划实践中,并未准确地把仁爱“找出来,亮出来”。王学东博士的见解也被收入《西安於我》第九卷中。王对周公文化也有明确的肯定性评价:“西安这块土地,有三次发展的高潮”,“第一次高潮就是西周,在西安有一个治理作业”,“奠定了中华民族的基础,我们的传承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特别是西周初期的成康之治,最基本的理想就是以能立国,以德治国,提倡尽责保民,还有一些诗书、经典传世,创造了一种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思想,而且对孔子儒家学说也奠定了基础”。[26]497王博士重申的白皮书的这些论断,还点明了周公仁爱文化即党中央“以人为本”国策的价值观源头,西安文规当然应予突出彰显,但《西安於我》编著者仍未听进去。在我看,这应不是《西安於我》编著者故意如此,而是中国教育长期文理分科造成的一个工科出身的城市规划工程师的“文规悲剧”。

至于未被邀请参与的西安文史哲学者,对西安文规的批评,就更加坦率直接。对西安历史文化深有研究的历史学家胡戟教授就公开表示,应把“大西安”中的“西咸新区”再改称“沣镐新区”。[33]哲学学者刘进田教授说,大西安发展“文化目标定位”应注目“中华民族文化之根在西安。周代的礼乐文化是在西安建立起来的,孔子创立的儒家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主干,而孔子声称‘吾从周’”,“如果今天的西安人能将重亲情的周人礼乐文化和重法制的秦人文化结合起来,并加以转化性创造,就会形成先进的现代文化”,“使西安成为中国人文化寻宗、文化认同、心灵归宗之都,东方人文之都”。[35]面对西安文规对周文化的淡化,作为省决策咨询委员的笔者,也曾多次在会上和所发表论文中进行过隐晦或公开的批评,并于2011年向省上提出了《加强研究宣传周公文化,加快关天经济区文化基地建设步伐》的建议,省主要领导对它有批示,[22]172说明当时的省领导在建设“彰显华夏文明的历史文化基地”问题上还是清醒的,对西安文规的缺点也是希望补救的。

四 西安既有文规缺点形成原因初探和对其形成体制机制改革的初步建议

西安文规缺点形成的原因颇复杂,应当说是既有体制机制中各种主客观要素合力“拉扯”的结果。本文仅从“西安文规编制的具体领导者存在若干知识结构缺陷”、“中国文规形成体制机制目前急待改进之处”两方面加以回顾,并提出相应建议。

(一)西安文规编制的具体领导者存在若干知识结构缺陷

西安文规的直接参与者,还有投标获准的西安市内外各设计机构,如上海同济大学城市规划设计机构;设计大西安“西咸新区”之“泾渭新区发展战略总体策划”者,是民营单位“王志刚工作室”[26]61等。本文在此不全部列出所有上述机构和人员的知识结构,而仅仅注目《西安於我》编著者;本文在此也不涉及西安文规中的诸多专业知识问题,而仅仅聚焦西安文规必然触及的“文化标绘”。

1.应否深入挖掘、如实评价和充分展示周文化。《西安於我》编著者学术思路对周文化也并非完全无视,关键是它在文化标绘中基本未深入挖掘和具体思考周公文化,导致淡视周公文化的巨大价值,把对周公文化或“周礼”的标绘,只锁定在了“九宫格局”上。

在《西安城市建设文化体系规划设计导则》中,它一方面在西安文化《定位》部分只字不提周公仁爱文化,另一方面又在《规划结构》部分直奔“九宫格局”,[27]56即要求城市中“一条南北中轴线纵贯全城”,“道路经纬交错,形成严谨的方形网格”,[26]420并在有关西安城规文规各种言论中对“九宫格局”重申再三,且力加设计实施。因为在它眼中,其一,首现“九宫格局”的“《周礼·考工记》中的都城模式,是中国都城规划建设的最初范本,唐长安城(就)是典型的‘九宫格局’布局模式”;[26]83“《周礼》对中国古代城市规划的影响,以其《考工记》中的‘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最为直接。这种城市特征即以宫殿为中心,讲究轴线对称布局,主次分明,井然有序,“其对正南正北方位的强调,对后世都城方位的确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至于‘面南而王’成为都城不能违背的定制”;[28]30周朝都城“为后来中国传统城市的建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26]83其二,认定“九宫格局”所自的“《周礼》为西周时期的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周公旦所著”,[28]30这个断语虽缺乏凿证,但表明它已注意到周公的巨大文化贡献,但却只聚焦于《考工记》中的“九宫格局”而未及周公仁爱文化等等。其三,鉴于目前经济全球化带来了中国“人与传统地域空间的分离,地域文化的多样性和特色逐渐衰退、消失,城市出现趋同现象和特色危机”,故西安城规文规应“捍卫地域文化”,[26]127继承发挥“九宫格局,棋盘路网,轴线突出,一城六心”。[26]271—272,304,257对此它甚至冠以“忠”字,[26]169认定可用以“传承东方特色文化”,[28]556称“‘九宫格局’是大西安发展模式的最佳选择”,[28]552确实表现出相当前卫的“中国化城规学”学术姿态。其四,由力主“九宫格局”而公然肯定中国“风水”并要用以指导新西安城规。在它看,中国古代城规的专业主导名称即作为“风水”异名的“堪舆”,[26]287,说它“孕育出了”中国城规重视“‘山、水、城’的独特格局”,[28]530认定“九宫格局”实际是“风水”的一个内容。[28]544由此,它还特别突现了西安新城规“九宫格局”之中轴线的风水含义:“依山靠水是风水最基本的原则之一”,[28]544西安“中轴线讲究对称和风水,中轴线上的建筑追求‘倚山向阳,山水环绕’的风水建筑布局”;[28]548目前西安中轴线“以钟楼为中心”,“在此基础之上,衍生出几条次轴线(实即汉代和秦代西安轴线[28]549),并使主轴线更加突现”,[28]549其“意义深远”,暗示着“上承华夏大业,继承黄帝衣钵”。[28]548尤其值得注目的是,它还引述了吴良镛院士对中国城规“背景是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和城市选址布局的‘风水说’等理论”的论述,[28]530奏出了城规设计界肯定风水的强音,也终于显示了作为两院院士的吴良镛先生在继承中国风水遗产上的明确态度(顺便说一下,此前,笔者曾对吴先生在风水问题上态度长期暧昧而批评过他。[36]137-138现在看来,鉴于吴先生对风水终于明确表示的这一态度,笔者应适当修正这一批评,并热烈希望作为中国人居环境科学领军人物的吴先生,由此进一步推动从深层理论上深入思考分析、继承、发挥中华风水遗产问题,彻底改变“五四”之后吴先生之师梁思成先生等大师以西方建筑学审视中国建筑史的总思路,确立中国人居环境科学学派在全球的独特地位)。[36]22—32应当说,面对“五四”后中国许多人至今关于“风水是迷信”的深深误解,《西安於我》编著者在这个问题上的确是极其勇敢的。他主持的西安文规,是国内首先公开采用风水理念指导者,的确功不可殁。另一方面,他在这里似乎也仍然存在知识误区,即以为周文化之首端,以及以风水理念指导,似乎仅在瞩目《周礼·考工记》所言的“九宫格局”;[26]166继承发扬周文化,似乎仅是在西安城规中再次形成“九宫格局”。[26]83作为城规专家,《西安於我》编著者的这种思路虽是可以理解的,白皮书也曾写着“古长安城创立了中国城市营建的基本形制,其‘九宫格局’百代不易,影响深远”,[29]2但对今日西安文规而言,把周文化首端和风水理念指导仅限于“九宫格局”,却多少是本末倒置的。西安当今的文化标绘,首先是要挖掘、继承、发挥以仁爱为首端的中华核心价值观及其“天人合一”哲学,同时在此基础上采纳其“九宫格局”。这正如《西安於我》编著者自己所说,“西安文化复兴”的“核心内容”,就是“将西安丰富的隐型文化以各种表达方式显现出来”,[26]129而“九宫格局”则是“东方独有的”价值观在人居环境设计层面的体现者。[26]304离开周文化仁爱价值观及其体现“天人合一”哲学的“周易”体系,仅仅瞩目“九宫格局”,就只能表现着某种片面和形式化。事实上,中国风水理念之根是“天人合一”哲学,只要城市规划在设计哲学上延续城市历史文脉,在设计技术上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尽量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就是符合风水理念科学方面者。至于用风水理念指导是否必须采用“九宫格局”,则应看具体情况。西安依山旁水,方向规整,适宜采用“九宫格局”;而另一些城市,由于方向选择和山水格局所限,就不宜采用“九宫格局”,人们也不必说它们不符合风水。显然,僵直地把“九宫格局”视作风水理念在城规方面的唯一承担者,也是片面的。

对西安文规学术思路的这些缺点,石楠教授在当时相关讨论中,就曾有所提醒。他说,“‘九宫格局’实际上背后牵扯到形式和功能的关系,功能和自然环境的关系,功能和功能之间的关系。(只有)通过(对其)背后的这些‘文化基因’的研究,可能会对我们整个城市文化的发展、文化传统的继承、甚至于对我们整个的空间格局的构建,都会提供很多值得借鉴的因素,而且我觉得这个(才)是‘文化’最根本的东西”。[26]166今天看,这段话实际提醒离开“周易”体系及周代仁爱文化而仅仅注目“九宫格局”并不全面,获得了参与相关讨论的城规学界多人呼应。[26]455但《西安於我》编著者的设计实践表明,他似乎并未真正听进去。

2.展示周文化的重心只在青铜器吗?西安文规学术思路在解释西安新城规所凭依的“长安文化”时,也曾专门论述其中周文化说,“周原的青铜器,其造型铭文、纹饰,都包含着东方古国的神秘气质,反映出当时人们对暴力的敬畏和对神力的崇拜”。[26]456—457如此把周文化首先与青铜器挂钩,表现着西安文规学术思路把握周文化时的又一种“物化性”和片面性。从这段话里,我们已经触及那个“西安主打秦汉唐,宝鸡主打周文化”原则的思路源头了。

3.文化确认只有靠考古挖掘吗?西安文规学术思路在论述“挖掘西安城市的文化基质”时,提及“西周沣镐二京”,但接着说,“明清之前的西安城市在地面上的建筑物、构造物以及其他有形遗存已消失殆尽,只有在考古和遗址挖掘上加以确认”。[26]456—457猛一听,此言无错,但当我们注意到它是在论述挖掘西安“文化基质”问题时说的,那么,我们联系到西安文规学术思路主要凭被考古发掘出的青铜器展示周文化,就会怀疑它所讲“文化基质”,实际上也可能主要凭考古发掘确认。问题在于,西周沣镐二京考古至今“尚未发现城墙,宫殿建筑尚不清晰”;[37]周代王室成员死后“不封不树”,致使西安周文、周武、周公等陵寝至今不明;[38]周文化的考古确认成绩主要集中于周原青铜器物方面。很可能,在西安文规学术思路的潜意识中,这也是“西安主打秦汉唐,宝鸡主打周文化”的主要原因。其实,按王国维先生历史文化研究的“二重证据法”,地域文化的确认,不仅依赖考古挖掘,而且也要靠文献记载;故对“不封不树”之条件下周公文化特别是其仁爱文化的确认,目前主要应凭文献记载,因而西安文规学术思路的这种“只认考古”也是片面的。更何况, 西安文规学术思路强调应展示的西安“隐型文化”,[26]251即使仅凭逻辑可知,也无须考古挖掘确定,而只能根据文献记载及其研究辨识。

“西安主打秦汉唐,宝鸡主打周文化”原则,可能还潜存着基于既有考古成果的“城市分工论”。这种“城市分工论”在学术上是完全错误的,连西安文规学术思路认可的城规、文规原则也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强”,[28]168故“城市分工论”与西安文规学术思路讲的原则也彼此矛盾。“人有我优,人优我强”八个字,就指向西安可以在文规中展示宝鸡难以全面展示的周公仁爱文化等。在展示周文化问题上不应存在什么“西、宝分工”。

4.《西安於我》编著者知识结构对西安文规而言的若干缺陷。从《西安於我》第九卷公布的其编著者已发表的主要学术论文和专著目录[27]128来看,其知识结构对编制西安文规而言的若干缺陷也较为明显。目录所列10篇论文和7本专著,从钱学森院士关于科学学科均分为学科哲学、学科基本理论、工程技术诸层次的观点[39]来看,绝大部分属于建筑和城规学科工程技术方面的内容,缺少专门研究建筑和城规学科基本理论或其哲学的项目,更看不到关注西安地域思想史和哲学史的标题,获奖科研成果类型亦然;《西安於我》各卷末公布的《参考文献》目录基本情况大同小异,[26]512-515包括99项中,竟然找不出一本中国思想史、哲学史或关中—西安地域思想-哲学文化研究专著。西安文规草案具体领导者的这种知识结构,要让西安文规不出现前述失误都困难。

实事求是地说,这种失误并非《西安於我》编著者个人原因所致,而是中国解放后教育分隔理工科与文科的灾难性结果之一。本文也因此不仅不含任何责备《西安於我》编著者个人的意思,而且还认为他在自学文史哲知识方面,确实付出了比别的城规人员更多的努力。目前在中国承担文规编制任务的城规机构人员,除自觉自学文史哲知识者外,知识结构大体均有诸如此类的缺陷,它表明中国文规体制机制改革任务之一,便是从个人知识构成和机构人员组成两层次,改变规划机构现状,并以政府招标条文等形式保证对文规编制者知识结构全面之要求的认真落实。

(二)对中国文规形成体制机制目前急待改进之处的建议

西安文规是中国文规的探路成果。此案例代表着“延续城市历史文脉”要求下中国近年出自城规机构的有缺漏文规的一种较典型的形态。它忽视周公文化之弊,除了主体因素而外,也是作为其形成客体的相关体制机制存在弊端的结果。中国文规形成体制机制目前急待改革之处,应首先包含深入思考中共十八大以后中国文规体制机制改革的顶层设计。

1.文规法制化。中国政府早就提出,城规“是一项全局性、综合性、战略性的工作,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等各个领域”,“是建设和管理城市的基本依据”。[6]34这一定性当然也适用于文规。中国文规形成体制机制改革的总目标,应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文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这种现代化首先应是法治化。目前文规编制业务被并入城规机构,但西安并入后出现忽视周公文化铭记展示的教训说明,一方面,党和政府文宣部门一定要充分认识到文规对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实现“中国梦”的重要意义,必须继续强化对文规的领导,包括参与制定好战略规划以指导文规;另一方面,在文规具体展开中,又必须促使“文化标绘”程序全面整合文规编制和地域文化研究,着眼于“文化标绘”价值选向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力戒把文规仅仅看成“城规部门业务”的倾向。政府及其相关部门应严格依照《城乡规划法》,在文规编制机构招标或挑选中,对其应兼具文科和理工科知识结构的资质进行负责任的审查,并应通过招标条文等明确举措,满足其成员专业知识结构及其全体成员专业构成必须适应当代文规的特殊要求。作为落实这一要求的过渡措施,建议在对公私企业一视同仁的同时,可考虑在公有或公有控股城规机构中,逐步以改变人员专业构成等举措,着力扶持建设资质合格且能真正体现国家与城市文化战略的文规单位以备急需;在文规机构兼具文科和理工科知识结构的资质普遍具备前,可采取措施促使地域文史专家深度参与各地域文规中的“文化标绘”环节,以及要求文规具体编制者必须遵循作为其“上位规划”的各地政府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战略规划。

各地政府及其相关部门还应严格遵循《城乡规划法》,改变目前不少地方由政府规划部门具体领导文规编制业务、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局面,彻底实施政府规划部门与文规具体编制机构分离,依法实施前者由以往文规具体编制者转化为相关规则提供者,并对后者依法指导、监督和验收,包括在文化产权交易体制中委托确具合格资质者编制文规初案,彻底克服其中存在的“政绩工程”、过分商业化、过分推崇西方规划师等不良倾向。

文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还包括使国家、社会和公民等规划主体互动协商而达致合作、共赢、善治。建议尽快推进文规编制、决策、实施、行政、管理、资金筹措等环节法治体系全面建立,包括对国内目前议论较多的法定文规内容和程序模糊,各地已有“城规委员会”大多虚设等诸多弊端的改革,均应如此。

2.重视“文化标绘”及其研究。在知识经济初现端倪之际,“后工业社会”论及“第三次浪潮”思潮等,把城市发展希望寄于“文化策略”,对目前中国也基本适用,故“文化标绘”对中国城乡发展的作用巨大。另一方面,中国法定文规之“文”,不仅与文物考古成果相联系,也与历史文献等相联系。显然,在文规中如何具体实施“文化标绘”,包括如何应用文献-考古“二重证据法”准确全面评价和铭记展示各地文化,是中国文规“延续历史文脉”的首要环节,应通过地方立法等举措,力求“文化标绘”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从长远看,只有强化立法,同时强化文规督察制和管理,才能适应市场经济而从体制上促成高质量“文化标绘”的出现。

3.强化党对文规的领导。文规也是中国共产党文化战略的宣示和中国政府文化管理的重要手段。各级党委应强调党管意识形态,全党应重视构建“大意识形态工作格局”,包括在牢牢掌握文规领导权上应有“定力”。目前,在文规转由城规机构编制时,一些党委及其宣传部门淡出文规过程,政府也有人仅视之为“城规专家业务”,应坚决纠正这种不良倾向。各级党委宣传部门应加强对各地域文化研究的领导并用其成果从业务上主导文规,故建议其主管者兼职应属人大实体的“城规委员会”并实际领导文规,同时应强化党委及其宣传部门与政府及其规划部门在行施权力相关工作流程上的融合;政府则应依法促其编制业务市场化运作,强化文规决策、监督和管理。

建议在按中央要求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中,建立或完善作为党委政府文规参谋咨询者的地域文化专业研究平台,包括整合学术研究力量的“虚拟平台”,提升文规研究质量,造就高层次地域文化研究领军人物,建立重大文化项目首席专家制度等。目前,在强化地域文史考古研究与城规文规编制工作整合中,应特别强调各方面专家意见的充分交流和磨合,通过百家争鸣而充分发掘“地域文化基因”和特色,反对只信一两个专业或只请意见相同专家参与文规评审的现象。

4.从原来只注目个体城市向兼顾城市群文规发展。基于地域地理-文化的城市群,将是中国今后城镇化的主体形态。陈述彭院士研究已表明,中国历史形成的文化区及其城市群有12个,[40]文史界对此更持续推出研究成果。显然,中国文规在吸取中国主脉文化研究成果的同时,也应分别吸取对这12区各自地域文化的挖掘、梳理和研究成果,应从原来只注目个体城市而兼顾城市群文规,并由以馈导个体城市文规。

5.确立“延续历史文脉”的核心价值观。“城规政治学”的核心价值观是“公平合理地分配城乡空间利益”,故“中国文规政治学”的核心价值观即“延续历史文脉”,因为它是中国及其城镇在国际竞争和社会发展背景下整体、根本、长远的“空间利益”在城规上的集中表达;中国文规体制机制改革的实质,就是确立其“延续历史文脉”核心价值观并以文规科技体系实施和维护之的政治过程。而“五四”后,随着源自西方的城规科技传入中国,规模不小的中国城规学知识群体接受了西方科技文化,其中一部分逐渐把祖国文化视为“它者”,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西化’重灾区”,城规理论、技术和体制机制模式基本来自外国,难觅中国文脉;目前国内城规学和文规学与国学研究基本隔绝,中国形成“千城一面”的“元凶”就是这种“西化”倾向,它是以某些城规文规用不同方式且程度不等地弱化、伤害乃至割断地域文脉为表现形式的;弱化、伤害、割断的程度不同,负面影响也不同,但均抹杀了城市地域文化个性,形成了唯西方马首是瞻的“千城一面”。城镇化会议召开前夕,国内一批院士,“猛火”批评了国内城规建设“千城一面”现状和西方设计师凭借“超国民待遇”在北京推出“鸟巢”等建筑完全割断了北京文脉,引起轰动。[41]国内原有城规文规理论和体制,特别是其教育内容,显然已难以适应“延续历史文脉”的新要求,故中国文规今后应彻底走出原有“套路”,展开全新视野,严格按中央城镇化会议要求,指导中国各城市在关键的15-20年“黄金发展期”走出“千城一面”劫圈,推动中国各城市在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基础上可持续发展。建议按中央城镇化会议“建立空间规划体系”要求,首先努力促使“中国文规学”学科理论建设及教育置于“延续城市历史文脉”总思路下,充分吸取国内外城规文规经验教训,展开中国文规理论框架创新,尽快走出“西化”阴影。可以从“延续中国历史文脉”、“文脉空间”抽象概念出发,纳入国内外文规资料,包括中国5000年文脉和古典城规学资料,逐步“上升到具体”,建构“中国文规政治学”、“中国文规学”思路框架;应彻底改变城规文规学科只属理工科的选向,尽快着力培养兼具理工科和文科知识的文规人才,其“自然国学”、中国文脉知识和艺术修养必须过关,包括具备中国传统城规中的“风水”知识。

6.应留住“乡愁”和“创造新地标”。为克服目前最棘手的国内空间设计质量不高[11]101难题,应在文规艺术品创作方面,提倡充分表达百态千姿的地域文化特质,包括一方面保护文化遗产及其原始风貌,留住“乡愁”,留住历史记忆;另一方面则通过重构体制机制以奖创新而惩平庸,促成在“生成整体论”指导下“创造新地标”,包括以前卫艺术形式表达习主席让中国文化“活起来”的要求,复萌文脉,重构景观,面对未来。曾提出“北京共识”的美国学者雷默批评说,中国一些人只知道用戏曲、“功夫”和茶叶等“老掉牙的”意象,不知启用新的“文化先锋”而创造新的文化传播符号及形象符号,[42]我们确应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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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ulture Planning of Xi’an Should Highlight the “Culture of Zhou Gong’s Benevolence” Primarily——Reflection on the Culture Planning of Xi’an and Discussion with the Planner,Professor He Hongxing

HU Yicheng1,2

(1.Shanx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2.Xi’an Univercity of Architecture and Technology,Xi’an 710065,China)

At the end of 2013,the Chinese first Urbanization Coference put forward that city’s planning should “develop the city’s history and tradition”.The culture planning included in Xi’an city planning should obey the core value of Chinese present politics of culture planning.However the culture planning of Xi’an managed by professor He Hongxing deviated from the White Paper issued by the government of Xi’an.He almost ignored the culture of “Zhou Gong’s Benevolence”,which Xi’an should remember to show first,but led to the wrong culture presentation plan with Xi’an focusing on the Qin,Han and Tang Dynasties,and Baoji focusing on Zhou Dynasty”.It needs to be corrected.This failure is one of the results of the city planning education which has separated science from liberal arts since 1949.It reveals a challenge for Chinese culture planning structure reform.On the one hand,we should refine the city planning office in both indivadual knowledge system and staff structure.On the other hand,Chinese city planning should follow the requirement of Chinese Urbanization Coference to bulid a space planning system, facilitate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ulture planning” course in line with the thought of “developing the city’s history and tradition” primarily.

city’s culture planning;education of Chinese culture planning;city planning;Culture of Zhou Gong’s Benevolence

2015-04-16

西安市2014年社科规划资助课题“西安当代文化发展问题研究——对西安应继承发挥周公文化并推进文化建设规划体制改革的思考建议”(14T21)的最终报告;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规划基金项目“中国风水和现代环境设计”(11YJAZH035)的阶段性成果。

胡义成(1945-),男,陕西凤翔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特聘兼职教授,陕西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国务院首批特殊津贴获得者,研究方向:关中文脉。

G127.41∶TU984.114

A

1671-1181(2015)03-0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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