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稳求索中前行的蚌埠诗歌

2015-03-27 20:37姚国建
关键词:蚌埠意象诗人

姚国建

(蚌埠学院 安徽省诗歌学会理论研究中心,安徽 蚌埠 233000)

进入新时期以来,安徽涌现出一大批实力诗人。他们以其敢为人先、勇于探索的精神创作出许多风格各异、思想新锐、艺术精湛的诗歌作品,这些作品在全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使安徽成为名副其实的诗歌大省。如果从城市的视角来看,合肥市的诗歌创作一路领先,安庆市、芜湖市、淮南市、淮北市、马鞍山市、铜陵市的诗歌创作也奋起直追,显示出更为强劲的活力。作为皖北重镇的蚌埠市,在诗歌创作方面虽然起步较晚,但经过一番沉寂之后,其积蓄许久的力量突然迸发,充分展示出蚌埠诗歌的整体实力和特有风貌。可以说,博大厚重的淮河文化孕育了沉稳、求实、宽容、开放而又极富进取心的蚌埠诗人。他们不跟风,不打旗号,不争流派,不搞哗众取宠,而是始终坚守自己的诗歌信仰和追求,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和诗坛此起彼伏的潮流中沉稳求索,默默前行。他们或土生土长,或从外地而来,都扎根这片热土,用自己的生命和智慧为这座城市增光添彩,也用自己手中的诗笔,为这座城市谱写壮丽的诗篇。他们中的不少人已走出蚌埠,成为在全国都具有影响力的诗人,其诗歌作品更是在祖国广袤的土地上茁壮生长。他们为诗歌的发展开辟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也为蚌埠诗坛赢得了难得的声誉。

由蚌埠市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安徽省诗歌学会蚌埠分会共同编辑的《蚌埠诗选》即将出版,诗选收录了九十多位诗人的诗歌作品,它们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蚌埠市诗歌创作的整体风貌,是蚌埠市新时期以来诗歌创作的一次群体大展,是诗人们为蚌埠市留下的一道亮丽的精神风景。它们是淮河儿女精神的写照,心灵的塑像,是激励淮河儿女自强不息、攻坚克难、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动力。值得指出的是,诗集还特别收入了王明韵、赵红兴、何冰凌、阿翔四位“特邀名家”的诗作。他们都是活跃在中国诗坛、具有广泛影响的诗人。他们的诗以其鲜明的的个性特征和独特的艺术风貌,为本诗集增添了新的光彩。

蚌埠诗歌究竟有哪些鲜明的特征?它为安徽诗歌乃至中国诗歌增添了怎样的光彩?蚌埠诗选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蚌埠诗歌的窗口,从中可以大致把握蚌埠诗歌的精神概貌和艺术特质。这里,我想结合对诗选的阅读以及对蚌埠诗坛的有限了解,对此做一论述,以引发更多的人来关注和研究蚌埠诗歌。

一、立足本土,不断拓展诗的精神向度

蚌埠地处安徽东北部、淮河中游,现辖龙子湖区、蚌山区、禹会区、淮上区四区和怀远、固镇、五河三县,总面积5917平方公里,总人口330万人。中国历史上的涂山氏国和钟离国都曾建在这个区域。距今7000年左右的“双墩文化”遗址的发掘,更是表明蚌埠市有着极为悠久的淮河文明。大禹治水,以及他在今怀远县境涂山娶涂山氏之女为妻,并生启(公元前21世纪,启建立夏朝,为华夏第一代帝王)的故事更是在这片土地上广为流传。而《吕氏春秋·音初篇》中记载禹时涂山氏之女娇所唱出的“候人兮猗”,则被认为是中国第一首情诗,其被候的就是闻名天下的治水英雄禹。源远流长的淮河文化,古老而深情的诗歌源头,哺育着朴实憨厚、勤劳勇敢、聪明智慧、敢想敢闯、敢爱敢恨的淮河儿女,他们为淮河流域创造了美好的生活,也为人们留下“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美誉。

正是在这样深厚的文化背景和诗歌背景下,蚌埠诗人既热爱故土,注重发掘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的本土体验,同时又以开放的眼光,宽阔的胸怀,紧跟时代的脚步,努力捕捉和表现中国大地所呈现的日新月异的变化以及在这个巨变年代人们心灵的律动,不断拓展诗的精神向度,丰富诗的精神内涵,提升诗的精神品质。

阅读蚌埠诗人诗歌,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乡土气息、乡土风貌、乡土文化、乡土人物、乡土情怀,从中切身感受到蚌埠诗歌特有的地域色彩和文化特征。如陈忠村的《把故乡还给故乡》《时间把我与故乡的距离删掉》,宋家伟的《淮河上,有一支古老的曲调》《淮河恋曲》,武稚的《村庄》,马祖培的《栖霞寺的菩提树》,朱学银的《淮河正流过蚌埠》,周士明的《石巷》《水乡》《炊烟 乡村的魂》《芳香花博园》《龙湖夜色》《珠城三月》《五月榴花开》《去五河》,何吉发的《故乡的老井》《故乡的山》《故乡的河流》《石头记》,张义和的《栖霞寺》,朱金杰的《观淮河》,张新文的《天井湖》《五河之恋》,顾晓梅的《我走不出你,淮河》,花田半亩的《麦田》,李继育的《荆涂大桥》,王星存的《踏上故乡的土地》等等,都以饱蘸深情的笔触,描绘出家乡特有的风貌,不仅表达出诗人对家乡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的挚爱和牵念,也表达出诗人对故乡精神上的归依以及渴望倾情报答的情怀。周士明的《拉魂腔》、李桂珍的《情系花鼓灯》、张冰的《望夫石》等诗,则表达出乡土文明与古老的传说对淮河儿女精神的哺育和心灵的启迪。范仁豪的《淮河之梦》,则以高度概括的笔力和精炼的诗行,浓缩了蚌埠的沧桑历史和新时代的画卷,从“禹王踏平汤汤之水的吼声和气概”“垓下绝唱的余音”“昏天黑地的淮海炮火”到“涌动着改革的波浪卷起欢乐的花瓣”,展现出蚌埠厚重的历史,谱写出淮河儿女自强不息,追求不止的崇高梦想。陈忠村的《父亲来城》、周士明的《母亲》、何吉发的《清明时节的雨,祭祀父亲》、武稚的《父亲的咳嗽》、于邦的《母亲在绑豆角架子》、李星涛的《我和你不同》、肖建华的《珍藏一个人》等诗,都为我们细腻而传神地刻画出朴实憨厚、吃苦耐劳、甘于奉献的乡土人物,他们是与诗人血脉相连的父母、心心相印的恋人,更是千千万万淮北大地父老乡亲的诗意写照。

诗选中,爱情诗也占了相当的比例。如阿翔的《美人诗》《准情诗》《彼此,或拟情诗》《隐身于暗中,最情诗》等,以饱满的情思、富有张力的语言以及柔婉深沉的语调,向我们娓娓诉说有关爱情的隐秘体验和独特沉思。赵子云的《在爱河上》,以“两只小船”为象征,表现它们在爱河里因“意外的风浪”或“人为的耽搁”而造成“失约”的遗憾。他的《爱的风波》别具一格,以一页爱情诗引发的误会来抒写一对夫妻对爱的执著与坚守。何吉发的组诗《心中有爱是幸福的》,其中大多篇幅是写爱情的。诗从不同的视角捕捉多种场景下的爱情体验,从爱的萌动、爱的甜蜜体验到最终的“伤离别”,为我们展示了一段美好而又遗憾的爱之旅。张冰的《年龄》《电话响起》,将一种独特的爱情体验表现得极富情趣和意趣。周翠芝的《等你》,以时空的跳跃和背景的转换构成爱的蒙太奇,将爱的深沉、等待的执著表现得酣畅淋漓,委婉动人。李凤山的叙事诗《石榴坡》为我们叙述的是一个在现实社会仍在上演的爱情悲剧,其批判的矛头直指那张“几千年织成的蛛网”。葛梅英的《给我一个拥抱》,则大胆地敞开心扉,直接表达自己对爱的渴望和追求。此外,陈传万的《百合花》、姚国建的《现在,我闭上眼睛》、胡向玲的《自己作画》、王君的《观槐抱桑》、宋文武的《那一场邂逅》、蔡玉荣的《野菊花》等诗,也都从独特的视角,抒写出对爱情的微妙体验和独特思考。

在注重本土经验发掘与爱情抒写的同时,蚌埠诗人还追随着中国改革的大潮,以不甘人后、锐意进取的精神,把诗的视野投向更阔大的世界,不断发现新的写作题材,开辟新的写作空间,以拓展诗的精神向度,丰富诗的精神内涵。特别注意从时代的潮涌、社会转型、现实巨变和人心的律动中去发现和提炼新的诗意,力求让诗歌贴近时代、贴近现实、贴近底层、贴近人心,让诗歌起到塑造灵魂、鼓舞人心、提振精神的作用。值得指出的是,受市场经济大潮和外来文化的影响,诗坛的生态环境也一度遭到破坏,传统的诗歌价值观受到前所未有的解构和颠覆,诗歌创作陷入严重的精神危机。种种偏激甚至错误的诗歌观甚嚣尘上。如“非非主义”提出诗歌要“逃避知识、逃避思想、逃避意义”[1],“下半身写作”则进一步强调:“知识、文化、传统、诗意、抒情、哲理、思考、承担、使命、大师、经典、余味深长、回味无穷……这些属于上半身的词汇与艺术无关,这些文人词典里的东西与具备当下性的先锋诗歌无关……”[2]在否定和排除了这一切后,他们把诗歌写作定位在一种“贴近肉身状态”的“下半身写作”,追求“一种贴近肉体,呈现的将定是一种带有原始、野蛮的本质力量的生命状态”[2]。其后果造成诗歌精神严重滑坡,导致大量个人化、欲望化、粗鄙化、肉体化的写作泛滥成灾,也导致广大读者对诗歌的疏远或厌弃。可喜的是,蚌埠诗人没有受到这类“先锋诗歌”观的影响。他们自觉地与中国当代诗坛的种种纷争保持着距离。他们坚信诗歌是影响灵魂的事业,在诗歌创作上始终坚守诗歌的精神品位,追求较高的精神境界,表达积极健康的思想感情,传递诗歌正能量。

在这当中,简宁是较早产生全国性影响的诗人。他是朦胧诗之后新生代诗人中的重要一员。他童年的乡村生活体验、中国科技大学理工科教育背景以及后来的军营生活经历、图书出版工作经历等,都大大开阔了他的人生视域,丰富了他诗歌的精神内涵。他的诗涉及乡土书写、生命体验、文化反思、现实批判、军旅生涯等众多领域。他长于从文化的视角审视和思考人生、社会、历史及现实中的种种问题,也试图以自己独特的诗歌创作肩负起当代诗人的文化使命。他既是传统文化、传统生存方式的叛逆者,又渴望在回溯源头时能够珍视和接通其中依然鲜活而极具生命力的文化血脉、精神血脉。他出版有《倾听阳光》《天真》等多种诗集,其中《简宁的诗》于1997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诗选中的《小平,您好》,是他在《诗刊》上发表的早期作品。这首诗的最大的特点和价值,就是破除了昔日歌颂领袖人物时那种固有的思维方式、构思模式和夸饰式语言,将仰视角改为平视视角,将邓小平当作人民眼中“天真的孩子”,以平淡质朴的语言抒写他和人民的关系:“天真的孩子/就那样有力地伸出手臂/改革/像轻轻摘来一朵雏菊/缀插在祖国有些苍老的浓密头发上/顿时青春的血液/又在她的身体里涌流/今天她年轻地娇娆地走过你的面前/你像个孩子看着母亲那样/露出骄傲甚至娇憨的笑容”,诗形象地表现出小平同志为人民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也暗示出他深受人民爱戴的原因。诗将领袖与人民的关系定位为孩子与母亲的关系,即使在今天读来,也有极强的现实意义,是值得我们一些领导干部对照和反思的。

陈忠村是在简宁之后,从蚌埠这片土地上开始了他的诗歌耕耘,并且凭借自己的艺术才华、坚韧的意志和超人的勤奋,一路踏平人生的坎坷,跨过种种在别人看来难以逾越的沟壑,在取得个人事业不断攀升的同时,以赤子之心钟情于缪斯,以令人惊异的诗歌爆发力,创造了大量令人瞩目的诗歌作品,成为中国诗坛的一名闯将。他参加了《诗刊》社举办的第27届“青春诗会”,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迄今为止,他已出版了《壁画中流淌的河》《城中村》《城市的暂居者》《短夜》等7部诗画集,主编了10余本诗歌选集。他的诗歌《母亲的冬天》《穿行在上海的外乡人》还入选《大学语文》教材。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他还是中国打工诗人的重要代表,为打工诗歌的创作、出版和研究做出了突出的贡献。省内外的诗人、学者为他的诗歌召开过多次研讨会,数十位国内外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对他的诗歌给予了高度评价。他曾对诗歌艺术许下赤诚的誓言:“艺术养活不了我的血液时,我愿用我的血液养活艺术。”[3]可见他对诗的虔诚与执著,正如台湾地区著名诗人洛夫所言:“忠村的诗可以用来洗涤世人喧嚣、疲惫的心灵,给予灵魂更美的空间生活。忠村对诗的热爱、执著已达到痴迷的程度,真不愧为诗的圣徒。”[4]

收在这本诗选的诗是忠村2011年部分作品,它们是诗人在奔走、忙碌的人生旅途中偶尔摄下的生活场景和沉思的火花,是诗人敏感的心灵与漂泊都市的打工生涯相遇合、相碰撞时所获得的诗意发现。在现实生活中,孙庄是他的故乡,蚌埠是他的家,上海是他寻求生计、发展事业的“异乡”,他的生命和灵魂就在这三者之间来回地旋转。他置身于都市文明,却又眷念乡村文明,他打拼于异乡,却又皈心于故乡。为此,他要用写诗来调节、平衡他身心的矛盾,以诗来作为支撑他的精神支柱,也用诗来矫正他人生的方向,磨砺他生活的意志,证明他人生的价值。例如他在诗中宣称自己是生活的“赶路者”,尽管“有一半的日子是黑色的”,也要以“赶路者的姿态”奔跑在路上,并且“只能在路上疲惫”,因为他坚信“方向总在向路的前方延伸”(《方向总在向路的前方延伸》)。在他看来,中国社会已进入飞速发展的年代,也是充满激烈竞争的年代:“穿鞋 赶路 一个必须奔跑的年代/背上的压力越来越重 但越重得越跑”,并且强调“要把头低下来”(《低下头来 我不是做错事的孩子》),这样才能更好地辨路,更好地奔跑,跑得更快。可以说,这是忠村所追求的做人的姿态,生活的姿态,也是一切追求成功者应有的精神境界。《累,是一个干净的词》是劳动者对劳累的切身体验与精神自慰,也是对劳动价值的独特赞美。《比划着一个字的几种写法》把一种漂泊异乡的孤寂感写得入木三分,读来令人动容:“那是一个灯和一个人对话的形状”“今夜组成的句子躺在床上病着”“让它顺着雨水往地下渗透/深渗在土中 渗在岩石中消失”。总之,忠村以他独特的生活经历和诗歌创作,为我们开辟了一个新的更为广阔的诗意空间,让我们从中看到一群在中国的都市奔忙的打工者的身影,以及他们的汗水、血泪、创造的价值和坚强挺立的灵魂,从而大大拓展了诗歌的精神领域,让诗直接触及到中国社会的现实和底层民众的心灵。

姚国建的《守护灵魂的家园》,表达的是作者对中国社会转型期种种“反常气候”的冷静思考、自觉抉择以及对崇高的人生境界的向往和追求。在“做官风出国风经商风轮番吹来/人们闻风而动趋之若鹜/眨眼便变成一团升起的红云”的“多风季节”,不少人面对呼啸而来的潮流以及种种诱惑,内心陷入矛盾的漩涡。在这种情况下,宁愿选择“沉入一汪透明的孤独”,做“执著的红烛”“在无人光顾的角落默默地燃烧”,哪怕这种选择“依然不能改变生存的气候”,也要坚守精神的底线,让“灵魂的家园/芳草如茵 绿水常流”。可以说,“守护灵魂的家园”是特殊时代背景下我们应有的精神姿态,也是我们要用生命去书写、用诗歌去表现的永恒主题。其《嘴》一诗,从多种视角观照“功能各异的嘴巴”及其带来的功效,高度凝练地揭示出各类“人”的本质特征,为人们更深刻地了解人、认识人提供了有益的经验。他的《诗人之忧》则直接触及社会现实、诗坛现状及诗人内心,体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以及渴望改变现状的期待。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人们的价值观念发生巨大的变化:“国人一夜间发现 金钱才是真正的太阳/照到那里那里灿烂/即使你的诗句美得像滴露的水仙花/也抵不上几枚硬币在口袋里发出悦耳的歌唱”,由此表现出作者对诗坛生态的恶化、诗人处境的尴尬、诗歌命运的堪忧等等,呼吁人们要“好好守护诗歌的田园/多多为诗开辟生存的空间”,以便改善诗歌环境,“重振诗国雄风/重振诗国雄风”。他的《热爱写作》,表达的是对写作精神的坚守和写作境界的追求:“笔拖着瘦弱而又沉重的身子/抵抗着人间的风雨和无边的诱惑/把饱吸酸甜苦辣的心/交给无数露珠般闪烁的眼睛/用笔尖 这黄金的头颅/去开垦沉寂的岁月 播种生命的童话”。认为写作是“开掘一条通向世界 通向人心的道路/这条道路能让普通的灵魂抵达太阳”,写作只有注意“倾听世界的回响和我内心的声音”,才能“步步逼近/人类深邃的天空”,才能让生命及写作的岁月化成“一片风风雨雨都抹不掉的/生命最美丽的风景”,诗中融会了作者对写作价值、写作作用、写作毅力、写作心态等方面的感受和思考。

此外,苗子的《人生感赋》,则高度凝练地表达出诗人对“人生操守”“人生晚节”“人生价值”的感悟和理解,诗中蕴含的哲理对人有很强的启迪和警醒作用。孙子夜的《生命十四行》,从不同的视角去观照和发掘生命的体验,包括生命的活力、灵感、激情、痛苦、幸福、友情、爱情等等,为我们谱写了一曲优美动人、启人深思的生命之歌。杨春云的《黄叶》,以“翩然落向大地怀中”的黄叶为象征,表现一种坚强、洒脱的生命“秉性”,抒发出诗人充满“感恩”、乐于奉献的人生情怀。凌志兵的《西南边陲的风》则把诗的目光投向息烽集中营旧址、黄果树大瀑布、遵义会址、苗寨、中国蜡染第一村,使诗的意蕴既充满历史意识、革命情怀,又洋溢着独特的边陲风情。范仁豪的诗涉及众多题材,他善于将一个个自然物象或社会景象转化为自己抒情寄意的对应物,借此不断拓展诗的精神意蕴。如《城市猫的孤独》,就通过写城市猫“从乡野幽灵进化为城市宠儿”后的生存状态,象征性地表现出生命被异化的悲哀,其中透露出诗人对城市文明的反思和批判。他的《走在都市的大街上》,同样是写自己置身于魔幻般生成的都市大街上所引起的惶惑、不安和失落感。他的《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则从异向发掘诗意,告诫人们认识世界的方法不应是单向的、片面的、肤浅的,而应是多维的、全面的、深入的。

武稚的诗在寻常的题材上有自己不同寻常的发现,她敏于感受,勤于思考,善于从大处着眼,从小处落笔,在诗境的拓展和诗意的升华上下足了功夫,常常出人意外地为我们打开更加宽阔、深邃的诗意空间。阅读她的诗常常带给我们许多陌生的感受和意外的惊喜。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写作题材在她的笔下常常闪烁出异样的光彩。她的诗是感性和理性的有机结合,是诗情和哲理的深度交融。如她的《屋顶》写的是“屋顶”在时代风雨中的变迁,折射的是诗人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常常想起屋顶的从前/不放低自己 不拔高自己 平淡从容”,这是对从前屋顶的眷念,更是对一种人生境界的追寻。她的《高处》《低处》《叶子》《乌鸦》《水》《根》《铁轨》《盐》《尘》等诗,都是对人类某种生存状态、精神状态的独特审视和反思。她对“高处”充满忧患意识,担心“高处会不会最终赢得天空”,“一直怕被高处放手/所以我站在低处 我保持一种向上的境界”(《高处》);她对“低处”有自己的理解和选择:“低处在掩埋 也在成全”“低处难于斧凿/在低处我们主宰自己/我们把生的力量传递给别人”(《低处》);她对“树”和“乌鸦”有自己独到的发现:“一棵树有一棵树向上的事业/一棵树有一棵树向下的光芒”(《叶子》);“它在冷眼中飞行/大地衬托着它的坚强”,“也许乌鸦不是黑的/它有着光明的心”(《乌鸦》)。这些都表明诗人对人生有着透彻的感悟和理解,也使诗歌意蕴饱含哲理,大大提升了诗的精神向度和思想含量,读来给人启迪,引人深思。

二、博采众长,兼容并蓄的艺术追求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社会转型、多元文化碰撞、人们观念的变化、网络时代诗歌传播的自由与便捷等因素的影响,使中国新诗获得了更加自由、更加开阔的发展空间,也更加激发了诗人的创作个性和创造活力。但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心态极度浮躁,渴望一夜成名,引人注目。他们不愿在诗歌艺术上下功夫,而是热衷于在诗之外花功夫,以反叛的姿态、解构的手段,彻底颠覆传统的诗歌艺术观,提出了一系列反文化、反诗意、反诗境、反审美、反诗语的诗歌观,宣称“怎么写都是诗”,认为写作就是“游戏场”,诗歌创作就是语言的游戏。他们还随意地发表宣言,自立派别,以“先锋”自居,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他们无视诗歌艺术规律,肆意亵渎诗歌艺术的尊严,把诗歌弄得面目全非,导致诗歌艺术的严重滑坡,引起读者对新诗的反感。可喜的是,蚌埠诗人对这种“乱花渐入迷人眼”的现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没有去跟风逐浪,争当先锋。他们认为诗就是诗,在任何时候,它都是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诗人必须竭尽全力去提升自身的艺术功力,以高标准去对待每一首诗的写作,以无限虔诚的心态和呕心沥血的精神去挑战诗歌艺术的难度,才能创造出真正的诗歌精品。为此,蚌埠诗人广开视野,注重学人所长,避人所短,注意汲取前人和同代诗人的艺术智慧,形成自己博采众长、兼容并蓄的艺术追求。可以说,很多有利于提升诗歌艺术质量的表现方式和艺术手段,在蚌埠诗人的诗歌创作中都有很好的体现。限于篇幅,这里仅选几点略作论述。

1.创造新的诗歌意象。诗靠意象寄情寓意,能否创造出独特新奇的诗歌意象,是衡量诗人才力和诗歌艺术质量高低的重要标准。创造意象也是中国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凡是优秀的诗作都为我们创造了经久难忘的诗歌意象,并靠这些意象去触发和引领我们去感悟诗中深远的境界、无穷的意味,从中获得异常新鲜的审美享受。与一些反对意象的主张相反,蚌埠诗人始终重视诗的意象,力图在诗中创造出个性鲜明、生动感人的意象。如范仁豪的《城市猫的孤独》,就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城市猫”的意象,诗以简练传神的笔法,勾勒出它的形态、情态及其生命与精神的退化:“刁起娇滴滴,添舐主人的呵护/懒腰中展着无忧无虑的自尊/爬树的机灵已成断续的记忆/抓鼠的敏捷早已丢弃到荒野”。这个“城市猫”的意象很典型,它能唤起读者许多类似的联想和想象,从中领悟诗的寓意。再如武稚的《铁轨》,将寻常的铁轨经过诗人情思的转化,升华为诗的意象:“我相信 它是爱着那枚浑圆落日/才沦落风尘的//长长的句子 不是呼喊 只是低语/并且发自内心”“火车在的时候 让火车行走/火车不在的时候 让自己行走”,这个“铁轨”的意象是属于诗人的发现和独创,它是人类某种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的艺术写照。武稚特别善于发现和创造诗的意象,它的诗汇集在一起,就是精彩纷呈的意象展。她创造的意象常常别具慧心,出手不凡,给人留下过目难忘的印象。如:“乌鸦紧缩着小小的头颅/巫师一样深藏面孔”(《乌鸦》);“尘坐在影子里 黯淡无声/更多的时候 尘踮起脚尖/在光中曼舞//尘睁着微寒的小眼睛/在空中和碎石缝中寻觅/尘还知道 什么时候借助风”(《尘》);“这是一道惊心闪电/这是一条嘶嘶叫的小蛇/裂纹在唱歌 它们早就在唱歌了/我握紧拳头/却不知 如何防止它再扑过来”(《手掌》);“阳光和月光在屋顶走来走去/这银亮亮的马蹄 把屋顶走矮了 走锈了/人在屋子里也走来走去/把地走陷了 把自己走旧了”(《屋顶》)。这些意象新奇,别致,生动形象地表现出诗人对世界、对人生的敏锐洞察、微妙感觉和独特思考。可见,由于重视诗的意象创造,诗就显得形象含蓄,意味无穷,也大大增强了诗的审美效果。此外,范仁豪的《一棵被折断的松树》、张冰的《鹰》、王治林的《燃烧的杨树》等,也都为我们创造了具有象征性的意象。

2.营造诗的意境。意境是中国诗歌的美学追求,无论是古典诗歌还是现代诗歌,都是通过营造诗的意境来提升诗歌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意境就是诗人将所要表达的主观情思与诗中所要描绘的客观外物进行有机融合而形成的艺术境界,它是诗人为读者营造的一种情景交融的诗意空间。通过这个空间读者就能感受诗的氛围、境界以及渗透其中的情感信息和精神意蕴。蚌埠诗人在诗歌写作中普遍注重营造诗的意境,特别是那些抒写乡土风貌、乡土人物、乡土情怀以及讴歌爱情的诗作,更是以意境见长。如周士明的不少乡土诗都主要选择典型的意象,营造一种极具本土特色的诗的意境。他的“母亲倒背着双手站在阳光下/饱满的麦穗列队向母亲致敬”(《母亲》)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胡向玲的《野花的妙言》,以精巧的构思,灵动的意象,创造了优美的意境,读来情趣盎然,意味深长。王青的《江南同乡》《江南渔歌》《江南雨》,精选江南特有的景象,创造出具有江南特色的意境,让人读后久久流连于魅力无穷的江南美。诗构想别致,精炼优美,极具古典诗词韵味。何吉发的《向日葵》,以多彩的画笔向我展示了一个美丽、迷人的向日葵世界:“它们带着黄金的项链/穿着绿玉的披风,对着太阳昂首欢笑”,而在这个世界里,“大肚子蝈蝈”一边晒太阳,一边“给心上人”唱情歌;“两只红蜻蜓”“正在旅行度蜜月”;“一只蝴蝶”正“静静等待心爱的恋人像花朵一样飞来”……而置身其中的人物也受到感染,“我情景交融地把你揽入怀中,我们成为一株四条腿的向日葵”。全诗所营造的是一个人与物都充满爱的世界,渲染了浓郁的爱的氛围,大大增强了诗的艺术感染力。总之,由于蚌埠诗人重视意境的创造,避免了诗的直露以及诗语的直白表达,有效提升了诗的美学品位。

3.幻象与实象并置。采用幻象与实像并置的方式,便于构造虚实相生的艺术境界,使之产生一种陌生化的审美效果。如简宁的《打谷场上》,除了描述母亲在打谷场上簸打麦子的实像外,还不断穿插置入“一架奔跑的梯子”的虚象,使之虚实交相辉映,给读者留下想象与思考的空间。又如何吉发的《红樱桃》的第一节:“你说我们将来的女儿/名字就叫樱桃吧/我抬头仰望,一树/红樱桃低头微笑/笑容比露珠清澈/比春风轻盈”诗的前两句是写实,后四句是突然置入一个虚写的幻象,以幻象映衬实象,构成了虚实相生的艺术美,容易激活读者的想象与联想,大大强化了诗的表现功能。再如姚国建的《曾经有过那种感觉》,在写城墙的实象时,也置入一个错觉中的幻象:“墙像巨大的黑蛇/扭动着绷紧的躯体/缓慢地向我游来/渐渐地向我逼近/好像在积蓄千年的力量/凝聚万年的仇恨/仿佛一眨眼/它就要猛扑过来”,直到我“抓起一块石头”“舍命地”向“墙”砸去,“一声撕裂夜空的哀叫/赶走了我心头的阴影”之后,才发现“墙竟像一条僵死的毛虫”。诗通过实象与幻象的并置,构成了虚实相生的艺术境界,留下想象与联想的空间,让读者去领悟诗中的寓意。4.词语配置的陌生化。诗歌是语言艺术的尖端,诗人只有在语言运用上惨淡经营,大胆创新,才能取得超越常规、出奇制胜的艺术效果。为此,蚌埠诗人在写作实践中,除了追求语言的生动、形象外,还敢于打破常规,有意颠覆人们习惯化的词语配置,采取陌生化的词语配置方式,使诗歌产生新奇感,以便带给读者一种新的、陌生化的审美感受。正如英国学者特伦斯·霍克斯所言:“诗歌的目的就是要颠倒习惯化的过程,使我们如此熟悉的东西‘陌生化’,‘创造性损坏’习以为常的、标准的东西,以便把一种新的、童稚的、生气盎然的前景灌输给我们。”[5]如“同事戴戴,”( 胡向玲的《五月二日,下午四点的阳光》),其中“没有添加剂”与“脸庞”的配置就显得超常化,给人带来陌生化的效果,使人在惊奇之余能够感悟其中的纯真之美。“代表父亲的某个器官说话/并且在晨起的那一段时光里,经常不作我开始”(武稚《父亲的咳嗽》),这里,“战略性撤退”与“它们”(父亲的咳嗽)之间的搭置是属于陌生化配置,也是大词小用,增添了诗歌的幽默情趣。“收藏”与“经久不息的声音”之间的搭配也很反常,因为收藏的不是珍贵的文物,而是父亲的咳嗽。然而,恰恰是这种陌生化的词语配置,大大增强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从中感悟到女儿对父亲那种无言、细腻、深沉之爱。此外,如“把锋利的刀刃”(陈忠村《时间把握和故乡的距离删掉》),“对着一面镜子容忍傲慢/就像”(阿翔《清晨》),“的穿不在乎东缝西补”“用笔尖 这黄金的/去沉寂的生命的”(姚国建《热爱写作》)等等,也都是采用了陌生·化的词语配置法,使诗的语言突破常规,新颖别致,大大提升了诗歌的艺术质量。

此外,蚌埠诗人还注意运用象征来增强诗的暗示性和含蓄性,采取多样化的结构来丰富诗歌的审美形态,借助幻觉、错觉描写来折射人的深层心理及潜意识活动,等等,以不断增强诗歌的艺术表现功能,使诗歌呈现出多彩多姿、风格各异的艺术风貌。

综上所述,蚌埠诗歌既产生于有着深厚文化背景和诗歌背景的皖北大地,又与浩荡奔腾的时代潮流、急剧变革的中国社会现实息息相依。在诗的精神内涵的发掘上,蚌埠诗歌由本土体验向民族的生存体验拓展,由抒写个人的主观情怀转向对人类命运的观照和沉思,使诗的境界不断提升,诗的意蕴不断丰富和深化。在诗歌艺术上,蚌埠诗人对诗歌怀有一颗虔诚敬畏之心,注意汲取各类艺术智慧,借鉴古今中外一切优秀诗歌的艺术经验,不断提升诗歌的艺术质量,写出不少优秀之作。与此同时,我们也应看到,蚌埠诗歌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一是对现实的关注度不够,特别是对变革年代出现的种种矛盾和问题反映不够,对社会转型期人们心灵的阵痛和期盼也缺少揭示,诗缺少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二是诗的格局还不够开阔,多数诗还停留于对自我的关注和抒写,缺少将自我与自然、人类、宇宙联系起来进行观照和抒写,诗缺少阔大的视野和高远的境界;三是诗的艺术转换不够,有些诗还没有采取有效的艺术手段,将生活情境转换成富有意味的艺术境界,诗缺少有魄力的想象、陌生化的构思和虚实相生的意象。我真诚地期待蚌埠诗人在已取得成绩的基础上,通过加强学习,全面提升自身的综合素养和诗艺水平,以昂扬的精神状态投身诗歌事业,以敏感的心灵去感应时代的脉搏和人们前进的脚步,以更加执著的精神去潜心创作,写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也无愧于我们脚下这片热土的诗歌。

[1]罗振亚.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8.

[2]沈浩波.下半身写作及反对上半身[J].下半身,2000(1).

[3]陈忠村.活着,让日子充满诗意[J].诗刊,2011(23).

[4]陈忠村.城市的暂居者[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200.

[5]特伦斯·霍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61.

猜你喜欢
蚌埠意象诗人
抚远意象等
诗词里的意象之美
意象、形神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对话蚌埠:药品采购究竟咋啦?
蚌埠药采是非热议
蚌埠药采事件回放
诗人与花
《活着》的独特意象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