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连强
家世
去年5月3日,放假回家探亲,我陪同81岁的娘一起到她的娘家程楼村。姥姥家既没有了姥姥也没有了舅舅。从我们村到程楼村要穿过四个村,有十来里路的样子,是小表弟开车来接我们。程楼村其实没有楼。
记得小时候,我还没有炕高的时候,姥娘有痨病,在我家的炕上躺着或坐着。后来,姥娘随人去东北投奔大舅,也是娘的唯一的亲弟弟。后来姥娘死在了东北。我再也没有见过姥娘,直到后来舅舅把姥娘的骨灰起回来重新安葬,我们这些外孙们还去陪灵。
尽管姥娘走了,舅舅在东北,但我们还是过年时到姥姥家走亲戚。因为我们还有大姥爷、大姥娘,也就是娘的大爷、大娘。他们住在几间不算宽敞的土坯南屋里,屋子里放着简单的漆黑色桌椅。对大姥爷没有什么印象了,感觉就是个少言寡语的老头,可能与我们这些孩子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吧,后来大姥爷去世了。那时还有我们喜欢的小舅和小姨。
小舅那时长得很壮,每次来我家时,会给我们用泥做成小鸟状的哨,在炉子里烧好后可以吹着玩。记得小姨来时,大夏天的,进门会接过一把大蒲扇,好凉快一下,她经常带来我们喜欢吃的瓜果之类。后来小姨出嫁了,大姥娘随小舅也去了东北,再后来小舅得急病猝死在那里,那年他27岁,也没有成家。是大舅处理的丧事,尽管他们当时离得也不近。大舅当时在吉林汪清林业局。
后来大姥娘又回到了村子,原来的土坯南屋塌了,村里帮着又盖了三间土坯房,只有她一个孤老太太了,舅舅让表哥给她安上了电灯。这样,过年后我们还去给大姥娘拜年,大姥娘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大姥娘小脚,高高的个子,耳朵上戴着两个耳坠,刀刻般的皱纹,满脸的慈祥,每次见到我们,都用她那大手摸着我们的小手,笑着问冷不。每次去,大姥娘都拿出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招待我们。大姥娘经常用一只瓦罐在井里打水,而别人都是用铁水桶挑水。大姥娘家的鸡窝垒在屋里,可能怕人偷鸡或者进黄鼠狼吧。
平时我们过年才去大姥娘家,而娘却每年清明节、七月十五、十月一前后都要去的,因为是上坟的日子,娘不会骑自行车,每次都是走着去的。这天才听娘说,每次去,路上都要休息三回。娘每次从大姥娘家回来,都会带回水饺给我们这些孩子们,这是她和大姥娘中午吃饭时给我们留下来的,尽管没有肉,我们吃着也特别香。后来我在外上学、工作,去给大姥娘拜年的时候少了。2003年秋天,88岁的大姥娘去世了,也是舅舅和表兄弟们操持着办的。据说出殡那天,下着大雨,刮着大风,天气很冷,亲戚们和帮忙的人都冻得不轻。我娘常感叹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摊上好天呢?
我小时候没有见过大舅,因为他们一家在东北,值得骄傲的是每到快过年时,邮递员会给我们家送来一张汇款单,印象中就是20元钱,那是大舅舅汇来的,父亲还得找出他的私人印章盖上。那时我们全家十口人,父母和我们兄妹八个,还是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年代,20元也是不小的一笔钱。其实大舅有六个孩子,一家八口在东北,生活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直到有一年大舅回老家来,还带着一个朋友,我娘给他们蒸了馒头,他那朋友吃饭时还把馒头皮扒去,其实那时我们一年到头也极少吃到白面馒头,为此印象极为深刻。再后来大舅把姥娘的骨灰起回来安葬,爹用自行车送去一口袋白面,用以招待宾客。把姥娘安葬后,舅舅在我们家住过几天吧,晚上喝酒吃饭时间很长,爹很健谈,他们说着往事,舅舅那时候还卷旱烟抽,早上扫地时地上有一大堆烟把。大人们说话时,我们往往负责点炉子烧水,冬天烧的是棒瓤子,再就是时不时给他们的杯子里添点水。大舅还做媒把大姐说给了他姨家表哥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现在的大姐夫,是亲上加亲,现在大姐也当上了奶奶姥姥了。舅舅有一次回来时,还给五岁的小弟弟买了大盖帽和皮鞋。
后来,舅舅一家从东北迁回到了禹城,临时在小韩庄租房子住,那年我15岁了,当时我看到用火车托运回来的家具还没有打开。再后来,舅舅在路边盖了三间房子,是爹亲自打的苇薄,我和哥哥赶着毛驴车走了三十多里地送去的。那年我上大学时,哥哥骑车提前一天送我到舅家住下,第二天在禹城火车站上火车。舅舅回到禹城后,先后搬了好几次家,很多年后才有了自己的房子。舅舅对我们几个外甥也很好,老家几次盖房,包括四弟买三轮车、我买楼他都给予了帮助,还有不少亲戚得到他的接济,尽管他自己经常也不宽裕。孩子们也陆续成家了,他却日渐体衰了。他原来酒量很大,后来得了甲亢,不能喝白酒了,就开始喝啤酒,再后来只能喝一听饮料,烟也抽得少了。
舅舅后来每年都住几次院,有时候过年全家也不得安宁。娘和舅舅只有亲姐弟两个,感情很深,每次听说舅舅住院了,娘总是让哥哥或者弟弟带着她去看望。大前年夏天一个周末,我回家看望父母,听说舅舅刚出院,哥哥弟弟又忙,我就和母亲一起去看望舅舅,舅舅的饭量很小了,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我们吃饭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大约过了二十多天吧,接到了舅舅的死讯,说他在楼上觉得闷,自己出去转转,回来买了一些水果之类,到楼下时遇到好心的邻居帮他拿着东西,他跟在后边,到三楼时心脏病发作,竟然倒下了,离在四楼的家还有一步之遥,六个子女都不在跟前,享年73岁。我们后辈们都来了,娘也来了。舅舅要安葬在老家,娘也执意要去,被我们劝止了,娘那年也78岁了,腰腿痛得走不动路。后来,在舅舅“五七”时娘还是去了。
在老宅子上修建一所院子是舅舅的心愿,可惜他没有实现。舅舅去世后,三个表兄弟把实现舅舅的愿望当作一件大事来做。舅舅去世第二年,表兄弟们就在老宅子上建起了五间大瓦房,还修了偏房和大门,院子很宽敞,还种了菜和几棵果树。去年春节一度想一大家人回到新房子过年,因为一场大雪,没有去成。回娘家看看侄子们修建的新房子也成了娘的心愿。
五一节放假了,表兄弟、表姐们带着年近八十的妗子,带着孩子,还接上两个老姨,我和娘也去了。老人们到一块有说不完的话,她们毕竟是这个地方长大的,对一草一木充满了感情,对邻居家的掌故如数家珍。表兄弟们收拾房间、烧水,表姐在大铁锅里炖上了排骨,表姐的女婿还在院子里烤上了肉串,咿呀学语的孩子逗得大人们一声声欢笑。中午吃饭时分男女两桌,饭菜还挺丰盛。这是一家人在这个老宅子的新房里吃的第一顿饭,尽管人也不全。
饭后,娘要到姥爷、姥娘的坟上看看,离得不远,两个老姨、小表弟,还有我架着腿脚不便的娘一起去。五月的麦田郁郁葱葱,不远处就是京沪高铁,列车不时穿梭而过。姥爷、姥娘的坟在麦地里。在麦垄间的畦埂上,我牵着娘的手慢慢走着,娘喘着粗气。姥爷、姥娘的坟前有舅舅活着时立的墓碑,旁边是舅舅的新坟。娘到了坟前,先哭了姥爷、姥娘,又回头哭了舅舅。两个老姨和小表弟在坟前烧了纸,我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毕竟娘岁数也不小了,来给姥姥们上坟的机会也不多了。
从坟地里回来,大家也应该各自回家了,我还得回德州,第二天要上班。我陪娘走姥姥家,这竟然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