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阳,刘晓静
(1.山东大学 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2.山东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四大河流孕育了古老的人类文明也孕育了四大文明古国:古希腊、古中国、古巴比伦及古埃及,文明古国的诞生也意味着人类文明诞生。自此人类在文化、艺术、科学等各个学科领域的理论学说也开始繁衍,一直流传至今。四大文明古国的文明滋养着各个学科,在各个学科中也诞生了先哲,这些先哲以自己伟大的思想影响着这一时代,使得这个时代被后人称之为“轴心时代”,①“轴心时代”是由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1949 年在其著作《历史的起源和目标》第一章里提出的概念。而他们以自己独特的魅力登上了历史演绎的舞台,并构建了自己的思想、伦理和智慧。这些独特的文化也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影响着后人。
1949 年,德国重要的哲学家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1883—1969)提出“轴心时代”(Axial period)这一特殊概念,他认为这一时期在中国出现了孔子、老子、墨子等诸子百家;在印度出现了《奥义书》和释迦摩尼;在希腊出现了荷马、柏拉图,这些先哲的出现为人类文明开启了智慧的光辉,他们开始对自身审度,如苏格拉底曾提出“认识你自己”这一命题,柏拉图也曾说过“认识自己并做自己的事”,这些都说明“轴心时代”的先哲们突破神话、宗教的牢笼开始从自身的限度范围中考虑问题。这些思考直至当今一直影响人类历史的发展。此外,柏拉图在其著作中所提及到的对艺术“真、善、美”的评判标准,对“美”多维度多层次的思索;孔子对艺术的“尽美矣,尽善矣”、“中庸之美”及“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孝经·广要道章第十二》)的艺术美学思想都成为了后人对艺术形式评判的标准,也成就了人类审美的传承。这些以柏拉图、孔子等为代表的“轴心时代”的先哲,为人类文明积蓄了众多的理论与智慧,使得人类文明在历史的长河中源远流长,也成为了人类几千年精神财富的开启。“人类一直靠轴心时代所产生的思考和创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飞跃都回顾这一时期,并被它重新燃起火焰。”[2](p14)这一时期先哲们提出的许多思考的问题成为了后人思索与探索的命题,这些问题正是人类文明中哲学、美学的最基本问题,这些问题关乎人类自身的各个方面,乃至今日这些问题还在一直探索。正因如此,“轴心时代”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时代。
孔子和柏拉图作为东西方美学的渊源,这两位哲人的思想成为了东西方美学的理论的奠基和源泉,在梁漱溟先生书中曾说过:“中国文化中间以孔子作为枢纽,孔子以前的中国文化差不多都收在孔子手里,孔子以后的中国文化又差不多都由孔子那里出发。”[2](p155)奥地利当代哲学家波普尔则说:“人们可以说西方的思想,或者是柏拉图的,或者是反柏拉图的,可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是非柏拉图的。”[3](p247)由此可见,两位先哲是东方与西方美学的奠基,他们所提出的问题是人类文明史中一直在探索的问题。而经历几千年人类文明的发展后研究两位先哲美学思想的同异之处,对我们认识中西方美学思想发展的特点和规律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相似的人生经历是他们思索“人生哲理”的开始。
孔子出身于没落贵族,因其家庭背景在其生长过程中受到“周礼”文化的影响,在“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史记·孔子世家》)这句话中就能够充分体现出来。他精通文艺、哲学、政论,一度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出仕,却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几经沉浮,后无奈自我放逐,周游列国14 年,宣扬自己的学说。68 岁回到家乡,致力于教育和著述工作。柏拉图出身于雅典的贵族阶级,早年受过很好的教育,师从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被当权民主党处死后,随幽克里特研习哲学,期间周游埃及、意大利,考察不同国家的学说和政治制度,经历诸多坎坷。四十岁回到雅典,建立自己著名的学园,后四十年在此授徒讲学,并著述专作,力图用自己的理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纵观柏拉图和孔子的人生经历,不难发现他们的人生经历竟然十分相似——同为贵族,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了自己的学说倾尽毕生的经历,但因社会环境而抑郁不得志,在周游各国时感悟人生,参透人生哲理,之后回到家乡著书并授徒讲学。正是有了这样的人生经历,使得孔子和柏拉图在人生失意的时候感悟人生使得他们在人类文明的源头上有着激烈的思想碰撞和精神共鸣。也是他们思索“人生”的开始。他们的对人生思索的问题,对“美”理论的探索,也正是他们人生最真实的写照。
其次,对“美”的探究是两人相通的美学基础。
关于“美”的探究,是人类自诞生起就开始讨论的命题。孔子和柏拉图在传承历史、启悟后代的过程中,都纷纷谈到了对“美”的见解。孔子美学思想的基础是“仁”学,认为“美”就是“善”,而最高的“美”的境界也即是“仁”的境界。“个体的心理欲求同社会的伦理规范两者的交融的统一,成为孔子美学的最为显著的特征”[4](p116)孔子主张通过文艺教化把美与人的感性存在和现实生活紧密联系起来。《论语》中对美的见解,如“先王之道斯为美”(《论语·学而》)、“周公之才美”(《论语·泰伯》)、“里仁为美”(《论语·里仁》)、“君子成人之美”(《论语·颜渊》)等,皆是将美与社会实践活动结合起来。“儒家从正面回答心灵问题,以肯定的方式实现自我超越,以‘仁’为最高境界,而文艺是帮助人实现超越,达到‘仁’的境界的最好手段。”[4](p97)
柏拉图的美学基础则是理念论,所谓“理念”,是一种不依赖于人的主观意识和客观事物而独立存在的精神实体。柏拉图的理念论讲得最多的就是“美的理念”、“善的理念”。一方面,他把美和善等价齐观,认为二者是同一个东西,如在《会饮篇》中,他就说善的东西同时也是美的;另一方面,柏拉图也将美的概念应用到伦理道德观中,他认为文艺是反应社会伦理、符合政治要求的,只有这样的文艺才能称之为“美”。在《理想国》中“他强调,除掉颂神和赞美好人的诗歌外,不准一切诗歌闯入过境”。之所以把诗人逐出理想国,就是因为有些看似优美的诗实际败坏了伦理道德,使人们在其中产生某种欲望。这和孔子“恶郑声之乱雅乐”(《论语·阳货》)的观点是交相感通的。
在“美”的探究认识上,孔子的“仁”与柏拉图的“理念论”,共同认可美是一种普遍的自然规律,进而将这个普遍的规律贯穿于人类的发展当中,应用到伦理制度上,同时它强调“美的社会功能”既要满足于人类心灵的快乐和愉悦又要使其在外在的社会、伦理、道德统一起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美”的最高境界,才符合二人对“美”的评判标准。
再次,音乐美学思想是两人美学思想的互融。
孔子的音乐美学主要体现在“尽善尽美,文质彬彬”的审美理想;“乐而不淫、哀而不衰”的审美准则;“乐则《韶》《舞》,放郑声”的实践主张;“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的社会功能。①见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 年版)。孔子的音乐美学思想强调音乐的“美”要符合中庸的思想,从而进一步强调了音乐的社会评判标准、功能和教化作用。他认为音乐的“美”是在于音乐对人的情感产生的共鸣以及陶冶人的精神层面,也就是说音乐的“美”既要符合“乐而不淫,哀而不衰”这样的评判标准,又能达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的社会功能,只有符合这样评判标准和功能,才能走向其音乐的最高境界——“尽美尽善”,只有外在社会与内在精神的统一才能够将其音乐达到最理想的审美。“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孔子认为一个人的全面发展,不仅需要智慧、知识和勇敢,还必须“文之以礼乐”,用音乐进行修养。
柏拉图的音乐美学思想着重强调音乐社会功能的作用,主张把音乐作为培养“理想国”公民的重要手段。他在《理想国》里指出“节奏与乐调有强烈的力量浸入心灵最深处,如果教育方式适合,它就会拿美来浸润心灵,使它也就因此而美化。如果没有这种适合的教育,心灵就会因而丑化。”[5](p84)柏拉图还对音乐有着严格的要求,禁止使用不符合他要求的曲调、调式、节奏、乐器。他曾说:“我们可以说,最优秀的音乐是那些能使最优秀的恰当地受过教育的人感到快乐的音乐,尤其是,它要能使在善与教育方面都非常卓越的人感到快乐。”[6](p406)如果一个人所听的音乐使其沉溺于肉体感官享受和欲望满足,其心智就不可能达到能享受美的最高境界,就不可能见到真正的美。
由此可见,孔子和柏拉图都对音乐的社会功能都给予高度重视,皆认同音乐是具有社会功能和作用的,都否定声色的感官享乐;认为只有符合社会评判标准、伦理的音乐才能够引起人类思想的共鸣。两位先哲在音乐能够教化作用及社会功能方面达到高度共鸣,通过音乐来揭示美、感化人心,从而使人的思想行为合乎审美的伦理要求,这是东西方美学智慧的互融点。
最后,对“和谐美”的一致是两人美学思想的统一。
“和谐美”主张“把外在的宇宙精神与内在的个体修养融合在一起,使外界的宇宙之‘和’立基于人类本性内部,从而把‘美’的追求与‘善’的设定统一起来。”[7](p87)在对“和谐美”的看法上,孔子与柏拉图最大的相似之处在于他们对和谐社会的追求。在东方,孔子提出了“大同社会”——《礼记》中曾记载了一段话,说明了孔子的“大同社会”思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为大同。”孔子大同社会之和谐,体现出孔子美学中的“仁爱”,这是一种在人类世界乃至当今都追求的社会和谐状态。
在西方,柏拉图构思起“理想之国”,柏拉图理想国之和谐,同样借鉴前代斯巴达的社会制度为典范,将城邦成员划分为三个等级,即:生产阶层、护卫阶层和统治阶层。在这个城邦中三个等级成员根据社会制度各尽其责,希望能复归秩序井然的社会秩序,达到曾经的辉煌,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城邦的和谐自治。
孔子和柏拉图在对社会中“和谐美”的理论上有着不同角度的共鸣,在孔子的“大同思想”中,他认为只有人类在一个“仁爱”的环境中,这种“仁爱”的环境有一个内在的关系在其中——也就是儒家思想中的“纲常”,只有在这种关系中才能体现“仁”的思想。而柏拉图的“理想之国”的和谐思想和孔子的“大同思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认为“理想之国”的成员只有通过严格的典制在城邦中各尽其责才能使城邦达到和谐自治,这种和谐自治的前提是通过一种关系,这种关系就是沿革社会典制,这与孔子的大同社会需要一种社会关系——“人伦纲常”是相似的。
通过对比孔子和柏拉图两位先哲的美学思想观点,很容易在其中发现二人美学观点相似及相通之处。这些观点的互融绝非偶然,这是对人类文明的共同探讨及宇宙中客观存在的普遍真理的思索,这些美学思想互融为人类阐释社会历史人生的基本规律,了解宇宙人生的基本问题,体现个人需求与社会伦理等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持与精神源泉,从中也可以发现孔子与柏拉图在阐述这些问题时虽然立足角度不同,但最终在其美学思想中体现的宗旨是一致的,这些美学思想的互融成为了中西美学思想融合的关键点,也引导人类最终开启了人类文明回归古典文化,重新对古典文化的思考与探索。
“回归古典就是隔着一个相当的朝代来追求那时候的辉煌。”[8](p5)回归古典不等于“复古”,轴心时代的先哲在其生存的时代提出这些对“美”的思索,对人生哲学的思考固然有他的局限性,在摒弃其局限性的同时,我们应当看到他们为我们当今时代的指导意义。“很多人将传统的一切视作国破家亡的直接原因,肆意挞伐、割裂传统,这样的破坏和割裂一直延续到不该继续的当代。世界范围内的艺术也因为两次世界大战的影响,优雅古朴的传统荡然无存。而‘审丑’的风气甚嚣尘上,人们对于古典的神圣和崇高失去了本应有的敬意。”[8](p2)当时代变迁改变了人类的价值观和人生观等思想观念时,先哲的思考使得我们重新回到了“原点”,考虑如何在古典文明中去寻求出路。面对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巨变已经使得人类的内心冲突越来越显得难以应对,这些不和谐的因素值得我们去深度思考。笔者对孔子与柏拉图美学思想进行比较的目的是为了要回归对传统文化的守望,特别是回归对自己、对他人、对自然的关怀。我们要提炼、升华古典文化的精髓,重申个人修养在社会价值中的重要作用。从而可以促进自己的身心和谐发展,进而促进整个社会的和谐前进。
“轴心时代”的先哲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哲学、美学思想,通过孔子与柏拉图美学思想的比较,我们又回到当初的原点,去思考先哲的思想,如何使得我们在当今的历史背景下回归古典,在古典中学习,用古圣先贤智慧之道指导我们身心和谐,在至真至善之美的人生观下提高自身修养,用美学思想陶冶我们的情操,从自身的角度达到促进社会和谐发展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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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孟庆雷.不同历史境遇下的中西和谐美学话语——儒家的“中和美”与古希腊的“和谐美”比较[J].孔子研究,2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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