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涛,李宗双
(中国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青岛266580)
学术研究是研究者个体生命智慧的觉解,是学思心路的体悟。张立文先生以太史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意志砥砺自己,以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的精神鞭策自己,于体贴中国传统哲学精髓的基础上创构了“和合学”哲学体系。和合学将思想传承与理论创新实践紧密相连,重视运用史学的研究方法梳理中国哲学的发展脉络与逻辑结构,同时关照当下社会危机、人文危机、精神危机等现实问题,从而将中国古代“和合”思想转生为现代哲学架构,表现为文化理性的回归。尚和合既是张立文先生个人生命体悟的思想凝结,又是优秀传统文化精髓的思想传递,更是和合方法与和合境界的新探索。尚和合的逻辑进路既是创构者的精神信仰,又是一种价值追求,更是一种哲学性格。
和合学是张立文先生50 多年来学思历程的深切表现,是对中国哲学思想精髓的理性反思,是对人类共同命运与文化发展的高远规划。无论是从国内外哲学的发展现状还是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来看,和合学展示了强盛的生命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和合学与当代文化建构紧密相关,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和理论建构挖掘了创新性基因——“和合”;其二,和合学与当代中国哲学研究范式紧密关联,为中国哲学本体论的转生培育了创新性理念——“生生”;其三,和合学度越传统思维模式,为当代中国哲学体系创新的哲学自信撷取了创新性方法——“自己讲、讲自己”。①可参阅笔者的相关研究论文,主要包括:《探赜索隐,开拓创新——张立文教授学术创新综述》,郝立新主编:《哲学家·2009》,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301 -320页;《张立文先生与“传统学”创构》,载《邯郸学院学报》2009 年第2 期,第24 -28 页;《“自己讲”、“讲自己”——中国哲学研究范式的创新》,载《江海学刊》2010 年第2期,第41 -46 页。和合学之所以实现这样的学术创新,与创构者张立文先生个性的成长历程与学术的心路历程不无关系。
和合学的创构建立在张立文先生人生阅历积累和学术积累的基础之上。幼时的张立文先生生活于一个贫困的时代,他在罗山及瓯海的学习生活并不宽裕,但艰苦的生活环境却能转生为对知识的无限渴求,困苦的生活环境更利于磨砺人的坚强意志,张先生即是在苦累中培养了乐观的心态和求学的兴趣。人格心理学的研究也表明,人的个性追求往往在童年的兴趣选择中就已形成[1],年少时期求真务实、脚踏实地的生活经验积累成为张先生个性培养的第一次积累。14 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面临新中国成立之初政局的动荡和土改的工作需要,15 岁的张立文先生被迫放弃学业投身“社会主义革命事业”。正是因为革命工作的经历与生活磨难,使得张先生对生活有了重新思考与感触,这也为其日后的思想成熟与理论创新奠定了良好的心理基础。
机遇总是关爱有准备的头脑。1956 年末,经历了“泰顺土改”“镇反对象”与“三大改造”后,张立文先生以杭州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中国革命史专门化专业。早在1947 年在瓯海中学读书时,张先生就对中国史学与传统文化多有感悟,适逢中国人民大学良好的学术氛围,使得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了更深的体会,并培养了学术研究的兴趣。5 年后,张先生大学毕业分配到中国人民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开始了正式的学术研究。从1960 年10 月至1965 年末,张先生共撰写学术论文11 篇,探讨了孔子的哲学思想、哲学史方法论、唯物主义辩证法以及谭嗣同仁学等问题。他初入中国哲学殿堂,虽哲学研究范式尚拘泥于唯物唯心二分法,但已然彰显出学术研究的热情和信心。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张先生在1962 年至1963 年间,从哲学的角度研究《周易》思想,撰著《周易思想研究》,并于文革后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是“文革”后出版的第一部系统研究《周易》义理思想的专著[2],和合学关于天、地、人三界的思想就在《周易思想研究》一书中最早提出。不过,正当张先生对中国哲学做出新的思考时,“文化大革命”来了,尤其是1970 年3 月至1973 年9 月期间,各种政治运动更是风起云涌,耽误了先生大量的学术研究时间。直到1976 年9 月,“文革”基本结束,张先生才可以不弃本心之志,展开求真务实的学术研究。大致可言,从毕业留校到“文革”结束这段时间,可看作是张立文先生的第二次积累,而此时的积累已然衍生为“敢为天下先”的学术精神的学术积累。
“文革”之后,中国哲学界迎来学术研究和探索求知的春天,张立文先生的学术研究也进一步焕发青青,实现第三次积累。在这一阶段,和合学的立论始基“中国哲学逻辑结构论”“传统学引论”和“新人学导论”相继推出。须注意,完成于“文革”、出版于1981 年的《朱熹思想研究》,这部“散发着浓郁的中国芬芳的著作,在中国哲学史、思想史重点人物的研究中,开拓了新的蹊径”[3],其中的“哲学逻辑结构论”成为后来张先生撰著《中国哲学逻辑结构论》的先声。所谓“中国哲学逻辑结构”是指“研究中国哲学范畴的逻辑发展及诸范畴间的内在联系,是中国哲学范畴在一定社会经济、政治、思维结构背景下所构筑的相对稳定的逻辑理论形态。”[4]这一理论创造性地建构了中国哲学研究的“范畴解释学”范式,从具体、义理、真实三层次的句法、语义、网状、时代、历史、统一等六层面诠释和揭示哲学范畴的本意、义理蕴含和整体本质,从而为后来梳理“和合”辞源演变逻辑提供了方法指导。“中国哲学逻辑结构论”是讲概念范畴发展的历史,研究的对象是古代的东西,是传统性的东西;又因20 世纪80 年代开始的传统文化和现代化的争论,启发了张先生思考如何对待传统文化问题,因而提出了“传统学”概念,并于1989 年出版了《传统学引论》。他在修订版《自序》中明确指出:“传统学的宗旨是体认传统,继承传统,度越传统,创造传统。使传统重新焕发生命智慧,以适应现代化的合理性需要,化解传统与现代的冲突。”[5]这为赋予古代“和合”概念创新性意涵、实现古代哲学理念的现代转生,提供了理论支撑。当然,“传统学”归根到底是人学,故而,“不把人搞清楚,那么其他就都是空的,你建构一个学术,就等于是建在了一个空中楼阁上了,你的基础就不扎实了,所以我必须对人有一个重新的思考”[6]。因此,在张先生撰著并于1989 年出版的《新人学导论》中,将“人”规定为“会自我创造的动物”[7]。之后,他将这一规定修改为“人是会自我创造的和合存在”[8],即人是会调节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然、人的心灵中的冲突,是真正走进和合之境的人。因此,新人学成为和合学的第一次理论实践。
承接“新人学”之“人是会自我创造的和合存在”,张先生撰著并于1996 年正式出版了《和合学概论》,和合学体系得以初创。他创造性地提出了化解人类当代冲突和危机的五大原理,即和生、和处、和立、和达、和爱,并构造中国文化和合载体的八个方面,即形上和合与和合自然哲学、道德和合与和合伦理学、人文和合与和合人类学、工具和合与和合技术科学、形下和合与和合经济学、艺术和合与和合美学、社会和合与和合管理学、目标和合与和合决策学。2004 年推出的《和合哲学论》则从哲学理论思维道体维度诠释构成和合精神家园的和合生存世界、和合意义世界与和合可能世界以及和合历史哲学、和合语言哲学、和合价值哲学和和合艺术哲学。为了建构完善的和合学体系,张先生先后发表多篇学术论文,挖掘中国古代“和合”思想的历史渊源及演进历程,①主要有:《和合是中国文化人文精神的精髓》,载《长白论丛》1995 年第1 期;《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和合学》,载《宗教哲学》(创刊号)1995 年第1 卷第1 期;《中国文化的和合精神与21 世纪》,载《学术月刊》1995年第9 期;《中国文化的精髓——和合学源流的考察》,载《中国哲学史》1996 年1—2 期;《东亚意识与和合精神》,载《学术月刊》1998 年第1 期,等等。还撰写《中国和合文化导论》,并主编《和合与东亚意识》丛书,使得和合学体系得以构建。
和合学自产生起便引起国内外学术界、哲学界、政界的广泛关注。张先生1991 年在日本京都大学、东京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1994 年在日本九州大学、东京大学、韩国高丽大学,1995 年在美国波士顿大学讲授“和合学”,2002 年在日本新潟大学开课讲授“和合学”。李铁映、钱其琛、李瑞环等政界领袖亦都发表了肯定“和合学”的谈话。如李瑞环2000 年会见香港各界知名人士时特别指出:“当今中国要发展、要振兴,必须继续弘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特别要提倡和合,强调团结”;2005 年12 月,张先生随政府代表团访问葡萄牙,参加“中葡文化交流活动”,并发表“和合学”的主题演讲,引起西方学者和政界领袖的极大兴趣。
和合学的创构历程体现出张先生做学问的精神境界和人生智慧。张先生的人生阅历、学术积累与理念创新,为和合学的构架和完善奠定了良好的理论基础与人文铺垫。诚如他所言:“为什么提出和合学,其实也是我自己人生心路历程的体验。1949 年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我都参加了。经历许多人生波折、磨难之后,我有了些感触和体认,结合自己当时的学科方向慢慢体贴出‘和合学’。20 世纪90 年代初我在日本、韩国、新加坡、美国讲过和合学,后来又在国内给我的博士生讲。”[9]和合学是生活的升华、生命的感悟、传统的转生和境界的培育,是张先生对中国哲学的杰出贡献。同时,和合学是“自己讲”“讲自己”的学问,它讲中华民族自己的哲学,是适应中华民族文化与时代精神的智慧结晶。因此,从和合学的创构历程我们可以看出,尚和合是和合学的核心理念,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涵,在新的形势下弘扬尚和合理念,必然要融合并化解多元的价值观念,以更加理性的态度对待现实社会中存在的各种危机,在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同时,引领和谐社会的健康发展。
从和合学的创构历程可以感知,尚和合力求为全人类谋福祉。张立文先生有言:“和合学立足全人类的生命福祉,以全球意识面向21 世纪的现实生活,面向21 世纪人类所共同面临的严峻冲突和危机,面向人类未来发展。”[10]他对人文价值时间、生存活动空间与人文精神逻辑的思辨根源,展开和合解构和建构,通过剖析中国传统哲学创新的三大标志,即核心话题的转向、人文语境的转移与诠释文本的转换,利用“和合起来”的历史哲学为先导,建构和合学的逻辑结构与价值理性,积极观照现实人类社会的危机和冲突,重构人类精神信仰的和合家园。在张先生看来,和合精神家园可赋予人“安身立命”之所,可使人的灵魂不至成为游魂野鬼,漂泊无宿;和合精神家园可为人提供一种和谐、友爱、平等、互助、自由的温馨家园[11]。和合精神家园不仅是人的肉体的温馨的家,更主要的是人的灵魂的温馨的家,是人区别于动物最主要标志,也是人主体精神自觉的最重要特征。
尚和合既是方法建构,又是境界培育,终究是以和生之道为价值追求的人生意义世界的新探索。在和合学体系中,“和”是指和谐、和平、和睦、和乐、祥和;“合”是结合、联合、融合、合作。和合是指自然、社会、人际、心灵、文明中诸多形相和无形相相互冲突、融合、与在冲突、融合的动态过程中各形象和无形相和合为新结构方式、新事物、新生命的总和。和合不是自然法则,也不是客观规律,而是人文精神,是哲学智慧,是人世间的普遍现象。建立在和合文化基础上的和合学,指研究在自然、社会、人际、人自身心灵及不同文明中存在的和合现象,并以和合的义理为依规,是既涵摄又超越冲突、融合的学问[12]。尚和合既是民族精神生命智慧转生的承接者,又是中国文化整体性、结构性、有机性转生的载体,即此可视为和合学的本质所在[13]。具体言,尚和合体现出以下四方面的个性特征。
首先,尚和合既是对现世当下的客观反映,又是对主体个性的理性表达。张先生曾这样定义“哲学”:“哲学是指人对宇宙、社会、人生之道的道的体贴和名字体系”[14]。通过“以中解中”的方式,他构建中国哲学的“和合学”体系,和合学是对现世的反映,也是对人类文明发展历程的个性表达。事实上,定义哲学与构建和合学体系已然使得哲学本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玄虚把玩之物,而是能够走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让人可以不受拘束的感受之美。在这里,尚和合为我们的社会生活带来了清新的变革,一个双向的改变,即当一种思维与另一思维交汇融合时,和合学的现实作用便自然呈现其中。尚和合的心灵境界与现实生活正是这样的双向互动关系,尚和合是中国哲学的外在表征,本身没有功利性可言,而我们可以通过各种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理解它、阐释它。故,我们对于尚和合当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当哲学脱离了功利追求的束缚之后,我们是否能够注意到和合学中仍旧保留下来的东西,这实际上也是在哲学规律作用下的必然结果。和合学可以理解为一种智性哲学,它在融入生活的过程中更像是一针药剂,在你入口时尚有顾及,可当你细细品味、字斟句酌之后,转眼它就变成欲罢不能的追求与享受。这正是尚和合的力量所在,更是和合学发展的内在魅力。
其次,尚和合展现出的多维人性,是时代精神的转生。不论是对于中国哲学本身还是和合学而言,尚和合都十分注重作为生活主体的人在哲学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尤其是当“中国哲学合法性论争”与“反对中国哲学的运动”滥觞于世时,尚和合把握了二者的相互关系而非单纯地割裂二者的联系。所以,作为生活主体的人更应成为二者沟通的桥梁与纽带,尚和合即是体认生活中潜在的哲学反思,又深入把握中国哲学内在的元价值。所以,从侧面看,不论是和合学,还是世界哲学,我们都不应将其简单地归为一处,而理应视其为哲学本身的分化与聚合。这样的韧性辩证过程,主要表现为两方面内容:一是要符合社会历史发展的逻辑;二是要掌握哲学内在的变革规律。和合学转生传统天、地、人三才之道,其所开出的新生面,正是从哲学创新的时代诉求出发,探讨中华哲学理论思维形态的创新,是为实现中华哲学理论思维形态的创新转生开道[15]。这不仅是尚和合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内在表征,而且也承接了多维人性与时代精神的自为自转。尚和合是研究自然、社会、文明、人际等和合现象既冲突又融合的学问,具有内在的规定性,尤其是对于人性与时代的分析,更是遵循中化文明的内在精神与逻辑脉络。对于人性的探讨,和合学表现出一种冲突、融合的变异过程,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多种和合元素的集合,因此对待世界会有不同的行为方式与态度。因此,尚和合追求的是人的审美精神与心灵境界,通过和合元素的交汇融合,转生出对多维人性的理性思索。同时,尚和合将时代融入生活,利用“和生、和处、和立、和达、和爱”五大原理回应时代所面临的各种危机与挑战,从而展现出尚和合的生命智慧与精神境界。
再次,尚和合既是思维方式,又是精神理念。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和合思维,其实质表现为一种具有现代性的人文关怀,是一种主观作用于客观的结果,这其中既有理性判断,也有感性融合。尚和合既体现为一种思维方式,又表现为一种精神理念。事实上,日常生活意境中的和合学极具自主性与自由性,也许每个人感知世界的方式各有不同,但传递正能量、内涵真善美的事物与行为,总是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东西。因此,谈及尚和合的现实表现,至少有三方面内容需要特殊说明:其一,注意区分具体的感性哲学与和合学的不同之处,不能将感性的反思艺术简单的定义为哲学思维,而应着重了解二者的内在区别与联系;其二,注重哲学规律的作用,避免哲学的符号化、功利化的倾向,重视发掘生活中潜在的哲学问题;其三,注重尚和合的践行与再生产的互动过程,力图在单纯追求和谐体验的同时更加关注尚和合现实性的表现形式。其实,尚和合本身所提供的理性愉悦,不是感性的迷狂和欣悦,而是追求内在于本我的反思与渴望,是自觉不自觉地远离大众文化的束缚与干扰,摒弃群体文化中的那种“盲从”姿态,而将“反思快乐”作为评判是非的标准与原则。所以,尚和合所要传递的是文化转生后的精神意蕴,能够引领人类追本溯源,走出生存困境。
最后,尚和合是文化发展的必然进路。和合学本身承载了文化发展的内容,充当了文化进步的载体。和合学为中国文化发展路径的具体落实提供了理论支持和方法资源[16]。张先生的《和合学——21 世纪文化战略的构想》一书视和合学为“新的哲学原则”,深刻地体现出和合学在当下文化战略的影响下所产生的新的价值取向与特点。简单来说,尚和合是以一种主流的传播方式内化并普及到日常生活中已经定义过的哲学问题,使其既为非主流文化所接受,又能更好地诠释日常生活中的哲学现象。对于尚和合的传播而言,我们首先需要的是一种融合理念,一种新型思维模式的转向。因此,在强化尚和合实践性的过程中,需要拉近哲学与生活的关系,尽可能展示尚和合的融合之美,从而使得尚和合的发展成为当代中国哲学传承与创新的理论增长点。尚和合致力于探究中国传统思想的理论建构,对于当下的文化建设极具开拓性,犹如哲学研究范式、文化形态范式的指南针,引导人类文化走向和合之境。因此,尚和合所建构的思想体系是文化发展的必然进路。
事实上,尚和合的个性既是张立文先生学术的生命与生命的学术的体现,又是其隐忍炼狱般的煎熬之后,将哲学的个性内化为生命智慧的理性反思。尚和合是张先生对现实世界的理性体贴,它虽无法度越时代的局限,但却要保留住哲学个性的思维形态。因此,尚和合是一种适应中国文化传统的生命智慧,在化解文明冲突的基础之上,实现中国哲学的现代转生。
和合学的创构不是闭门造车“编造”出来的,而是张立文先生心怀天下,基于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对中国哲学智慧思维的体认,思考“如何化解人类所面临的五大冲突和危机?如何回应西方文化的挑战?怎样实现向现代化的转型?”[17]的必然结果。尚和合的和合生生之理,重在强调逻辑建构的重要性,其主观动机非沉溺于烦琐的思辨体系,而是将关注的焦点置身于对人类文明的指导意义之中,从而彰显了哲学本身的“哲学性格”问题。尚和合在精神层面上讲求和生意境,强调历史与哲学交融建构的多元性,对待文明与历史更需采取敬畏的态度,尤其当利益与道德发生冲突时,应固守道德本身的感召力。因此,在张先生看来,人的精神力要有自己的品性与个性,要学会懂得品味历史、体认生命。所以,尚和合的构造是一种对和乐境界的追求,是对生命意义和价值的探讨,而张先生自身对学术的追求,也是他个体的精神家园的构架和昭彰的历程。
和合学乃是“真学术”。所谓“真学术”,是学术研究者基于自身的生命感悟、心得体悟和学思勘悟而达至的研究效果。无论是自然科学学术,还是人文社会科学学术,研究者在进行客观逻辑地还原自然、历史、思想原貌时,必然有研究者主体的主观创造。唯此“主观创造”,即已使学术研究深深打上“人为”烙印。尤其是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而言,学术研究更需要人为因素。比如,学术研究者的研究兴趣、求知欲是开展学术研究活动的动力;研究志向与恒心是学术活动持续开展的保障;学者的学术素养、反思精神和研究视界是实现学术创新的催化剂。真学术是研究者个体能力、实力、毅力和心力的统合效果:能力意味着学术研究主体积极性的发挥和学术研究主动性的展开,实力意味着学术研究主体知识素养的培育和研究方法的丰富,毅力意味着学术研究主体持之以恒的精神和知难而进的志趣,心力则意味着学术研究主体人生阅历的品鉴与自我生命价值的勘悟。能力与实力是缔造真学术的硬件,毅力和心力则是软件,惟软硬兼施,方有真学术的生生不息。是故,真学术是研究主体能力、实力、毅力和心力“四位一体”的过程。张先生创构和合学,正是这样的“真学术”,而其所求者四:一者和合三界之境,二者四维化生之理,三者通融载物之变,四者和乐大道之途。张先生数十载而致于学,究其智乐仁义之善,文如其人,人因文显,他以主体创造能力和学术实力不懈追求着人文价值的升华,而其治学毅力与为道心力进一步彰显着他的精神境界和价值追求,将属于自身生命的“个性”周旋于和合学的“个性”,创造出“个性的哲学”。
因而可说,张立文先生的精神境界与和合学融通交汇。张先生为学并非教人奋勇直前不顾脚下的根基,而是要适时后退,回归本我。因此,他在追求辩证化的思维过程中,更加侧重精神性的把握与分析,因为哲学思维内在的无限可以延伸到社会与人生的无限。或者说,正是由于哲学主体的思维逻辑的变革,才体现为社会历史发展如何可能的问题。从义理层面讲,把握哲学内在逻辑与发展规律,可使主体与客体在义理中找到平衡点。所以,张先生的尚和合理论建构既超绝时空又内在于本我,是创造者涵养精神、自家体贴之逻辑必然。此外,哲学话语的表达也是历史文化的展现,有其自身的发展与演进规律。史学的研究方法非单一的化生过程,而是一种对历史哲学合理性的分析,从而消解对中国哲学的各种偏见与顾虑,将中国哲学还原到历史本来传统之中。张立文先生曾说:“研究方法的创新,标志着某一学科的创新;某一理论学科的成就,是以其研究方法的完善为先导。基于此,必须着力于方法论的探索。”[18]因此,张先生由史论哲,基于“和合”思想的文化史的梳理,创构和合学体系。这样的治学方法和治学理路,是张先生治学弘道的独特之处,也必然与先生个体的思想发展相得益彰。正是张先生的情感投入与求知精神,激发了当代哲学发展历程中最具情感性的哲学探讨与最虔诚的文化追求,以此看作是张先生精神境界与人文价值的集中体现。
在中国当代学者中,张立文先生占有重要地位。不过,自和合学创构伊始,便并存着对和合学的正面诠释和质疑。其中有一客观事实在于,当质疑者不能对中国哲学做出全面而细致的梳理,不能全面合理把握传统学本身,自然便不能深入理解和合学所依据的“自己讲、讲自己”的哲学方法论,也不能有效体会张先生创构和合学体系的学术必然性。质疑者看上去好像是在寻找不同于和合学的其他创新哲学的构架路径,实则脱离具体的和合学学术范畴,他们所关注的焦点就已经超出了问题本身的研究,而是沉溺于一些细枝末节的烦琐思辨。赞成与否定始终处于同一种矛盾运动中,正是因为商榷与探讨,彰显出和合学理论的独特价值。改变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当人总是在表达“不”的时候,无非是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是对终极真理的不懈追求,二是对自我意见的极力表达[19]。所以,先生之学必不可尽乎极致也,和合之学在通融醇正,明生生之理,弃末世之流弊,践其说于当世。所喜者,大道近焉,以和合三变之精,见张氏之道矣。所论者,自浅由深,轻迂腐浮夸之事,重脚踏实地之实,温柔敦厚,峻洁明朗。因此,对于寻求真理的客观性而言,古往今来的任何理论建构都有其常见合理化与不合理化两种存在方式,尤其是对创新性的理论而言,更有其不断发展不断完善的过程。当研究者未能深入理解建构的传统与内在根基时,而仅仅是针对其中的字、词、段、句有所歧义或稍有不同时,便洋洋洒洒几万言加以驳斥,这其中恐怕是还有许多不当之处。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 年2 月主持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时强调指出,要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渊源、发展脉络、基本走向,讲清楚中华文化的独特创造、价值理念、鲜明特色,增强文化自信和价值观自信;要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和道德精髓,大力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深入挖掘和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因此,要讲清中华优秀文化的独特价值,就需要在挖掘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的同时,大力弘扬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通过和合思想观念的补充与弘扬,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中国文化理性回归的步伐。事实上,和合学中尊重自然、尊重社会、尊重自我三者是辩证统一的。一方面,人类需要在自然的状态下行为,在社会的环境中工作,在人与自我心灵的调节中生活,所以只有把握并合理运用和合思想资源的内规律,才能更好地实现国家的繁荣与个人的发展;另一方面,自然的和谐发展也为人类的发展提供了平台与技术支持,让人类可以在物质利益充分满足的情况下,追求更高的精神享受以及个人自身的全面发展。因此,中国在面对当下的国际政治、经济关系、环境问题,以及治国理念方面的问题,都需要树立一种和谐共生的价值观,将国与国、国与人的共同利益作为社会发展的最高追求与价值目标。所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进步与发展必须以“遵循规律,敬畏自然,重视责任,理性行为”为理论原则,传承中国传统文化、重塑民族与时代精神、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尚和合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转生,又是张立文先生生命学术的自在表征。张先生的为学体验不仅是寻觅和合意象的精神表达,而且也创造性地发掘出中国哲学固有的创新方式,影响着当代中国哲学的理论建构。尚和合关照现世当下,张扬主体个性;展示多维人性,转生时代精神;既是思维方式,又是精神理念;化解心灵危机,开拓和合文化路向。即此可说,张先生对哲学元理论的挚爱与哲学人文价值的觉醒落脚于和合精神境界的追求和和合学体系的建构,而尚和合以其独具特色的哲学性格又熔铸张立文先生的学术个性,个体的生命性格转生为学术的个性,和合学的时代价值将进一步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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