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的诗

李黎

理想的一生

小王深爱着许萍

只是造化弄人，有缘无分

后来，小王工作

他想象许萍是自己的同事

于是同事们以许萍的面目出现

一张张令人遗憾的面目

小王结婚，他想着妻子是许萍

于是妻子作为许萍，成了小王的妻子

但许萍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婚后生子，小王认为儿子是许萍所生

但儿子即使作为许萍的儿子也不像许萍

一个酷热的黄昏，儿子高烧不退

小王背着他走下楼，走出小区

在热气沸腾的路边等车

这时小王更加认为儿子是许萍的儿子

许萍是自己的妻子，是这个家的支柱之一

直到离开医院，小王才感到自己可以

坦然面对许萍，但是许萍从来没有出现

很多年前她就生活在扬州，早已不准备离开

多年后的暴雨中，小王觉得自己

已经老了，而扶着他走路的人是许萍

许萍使出她从未有过的力气

和小王回家，面对二十年如一日的妻子

和家具，背后的门虚掩，似乎告诉小王

许萍刚刚离开，马上就会回来

临终前，小王想见许萍，但是更多不是许萍的人

围上来，和他说与许萍无关的事

小王知道，自己穷尽一生

也没有能和许萍在一起

又因为总是想着和许萍在一起

这草草的一生

也从未真正和自己在一起

雕  像

年三十的黄昏

东边的山坡上，树林的边缘

站着两条牛

在暖冬微薄的夕阳里

它们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

不感到孤单，也感觉不到喜庆

它们逐渐放弃牛的形象

以雕像的姿态辞旧迎新

供人瞻仰

也让人忽视

鞭炮声突然响彻天地

两头牛放弃了雕像的形象

像老迈的牛那样，转身

朝山坡下走去

每一脚踩下去，都有几根枯草

在那天最后一抹

伏在地上的光线中溅起

随着尘埃起落，牛

和雕像都离开了

山坡上空即将出现的漫天烟花

在那时还没有被点燃

学  习

凌晨的操场，干净而冷清

周边的梧桐树挂着夜晚的倒影

苍白的水泥地面上仅仅布满了水泥

一群老人走来，专程考察场地

接下来，这群老人的另一部分

扛着太阳走了进来

他们把太阳扔到天上

把自己像秧苗一样抛向前方地面

音乐随之响起，欢快的节奏

制造出换了人间的喜庆

再后来，太阳成了这里的音乐

音乐变成一个多动的儿童

奔跑着把老人们逐一摇晃

在成年人反感的目光里，固执地继续摇晃

这群把不幸和满足用白色外套

包裹起来的幸福老人

几乎回到了时光无限的童年气息里

我们要学习他们的做派

每天早晨把太阳搬出来晒一晒

更要学习他们的信念：

疯狂地坚持，但毫不疯狂

红色的天空

因为气候反常或者污染

天空在我失眠很久之后

依然是一片血红，似乎它没有休息

酒精或者是悲哀挂在额头

我可以认为不变的朋友都是易变的朋友

认为有限的亲人都是无穷的陌生人

爱过的是敌人

而走过的路，在别人眼里尚且不构成路

我也可以认为一切相反

一切都有隐蔽的美好愿望

在雨夜如微笑一样上升

那坚定的红色，是古代的长眠遗失在窗外

年  关

又到了年关

它就在对面

有待攻陷

护城河保护它

弓箭和石灰

会雨点般落下

而真正的雨

已让路面泥泞

脚下尽是豁开的伤口

延伸到天空

一阵风吹来

人们原地躺下

休息的时间足够长

直到风向改变

我们才掉头

回去，让敌人

象征性地攻击一下我们的背影

写  作

在亢奋中写作，在虚荣中写作

很多年过去了

写作显出本来面目

犹如对方的球门

门前永远布满了人群

充满了凶猛的动作

在压抑中写作，在孤独中写作

还要写很多年

写作的面目逐渐模糊

仿佛携时间远去的星系

即使是天才

又怎么能让身体具备光的速度

在虚无中写作，在湮灭中写作

在隐约的苦难和极多的欢娱中写

在写作的统治和羞辱、拥抱与温和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