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深陷“普力夺”迷局

陈水仙

泰国女总理英拉在媒体专访的时候曾说过，“女性在总体上更耐心，在女性领导人的带领下，国家能避免冲突、克服困难。”她期盼用自己柔性的女性魅力化解泰国的政局纷争，但遗憾的是，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泰国宪法法院5月7日做出判决，看守内阁总理英拉·西那瓦2011年把时任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他汶·扁西调离职位的行为违反宪法，属于滥用职权，目的是令自己的一名亲属获益。在电视直播情况下，法官乍伦·因他占宣布：“英拉不得再继续保留看守内阁总理职位。”另外9名牵涉这一案件的内阁成员也被裁决离职。

离开总理之位前的英拉依旧面带微笑，但也难掩近三年来为错综复杂政局缠身的憔悴。她在当日晚些时候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中说，“在我担任总理期间，我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为国民谋利的工作。我从未做过那些遭人指控的违法行为，从今以后，我不能再为你们服务，我为此难过。”

英拉下台救不了泰国政局

2011年，毫无政治经验的英拉，凭借着兄长他信的影响力成为泰国首位女总理。但随着而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挑战。先是2011年水灾，曼谷饱受水浸威胁，但政府救灾反应缓慢，英拉甚至穿着名贵的靴子到灾区视察，被批评不理解民间疾苦。2013年她提出特赦法案，外界质疑她是为流亡海外的兄长他信回国铺路，触发近几月的反政府示威。示威者扬言要彻底铲除他信在政坛的影响力。她被逼解散国会和宣布大选，但都无法平息民愤，局势继续恶化。

虽然英拉的政绩平平，但国际媒体对她的评价以正面居多，认为泰国现状的混乱责任并不在英拉，而是由泰国政治的弊病所致。法新社称，泰国的法院最终解除了英拉的职务，然而这个王国的首位女总理还是在动荡的执政期内表现了出人意料的抗击打力。这位上镜的前女商人也令她的很多批评者倾倒，而且使处于严重政治分裂的泰国保持了和平。她还安抚了政治对手。但这种不稳定的休战在去年11月份崩溃了。

新加坡的一名学者说：“历史将会给英拉在去年11月份以来的所作所为以很高的评价。她小心翼翼地避免使用国家暴力，保持执政的尊严，在面对强大压力时彰显了人性而不是傲慢。”

英拉对泰国的未来也不是没有设想。在竞选期间，英拉曾宣布旨在实现国家全面脱贫的“2020愿景”，承诺在2013年将公司所得税由30%调降至20%，将工人最低日工资提高至300铢，大学毕业生的起步月工资提高到1.5万铢；在惠农政策方面，将每吨稻米保护价提高到1.5万铢，向农民提供相当于预期收入70%以上的优惠贷款；在社会服务方面，宣布将建立免费WI-FI网络，向每个学生提供简易电脑；为减轻民众负担，将取消燃油消费基金，使每升燃油价格下降5—7铢。英拉获胜后还表示自己执政后首要任务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与重建国家和解，承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呼吁民众—起实现她的“2020愿景”。

但残酷的现实留给英拉的时间太少，在两年9个月零2天的总理生涯中，她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复杂的政治纷争中。连强势的他信都解决不了的泰国政局，英拉的下台并不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

“反他信”与“挺他信”的较量

从近些年泰国政局来看，其核心在于“反他信”派与“挺他信”派之间的冲突与较量。

他信·西那瓦，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已经是泰国的首富，他创办的公司基本上垄断了当时泰国的电视卫星天线和移动电话业务。凭借在商界取得的巨大成功，他信于1994年进军政坛，同年10月就担任了泰国外交部长。1995年7月至1997年11月两次出任泰国副总理。他认为传统的泰国政治模式无法解决泰国的问题，于是1998年，他创立了泰爱泰党并任主席，2001年在议会选举中获胜出任总理，并于2005年3月连任。

但是，他信并没有完成第二个任期，他被指控滥用职权、贪污腐败，2006年泰国军事政变之后，他信流亡海外。虽然流亡，但他信仍然影响着泰国政局。先是他信的政治同盟沙马·顺达卫率领人民力量党凭着“选沙马，得他信”的口号，赢得了2007年的选举，但在2008年9月9日，法院判决沙马总理主持烹饪电视节目违反宪法，根据宪法条款，沙马被立即免去总理职务。

沙马下台后，他信的妹夫颂猜行使看守政府总理职权。但是，作为“比沙马更大的他信代理人”，颂猜也无法平息泰国的乱局。由于示威者占领了总理府，他甚至没办法踏足总理府，不得不搬迁至廊曼机场候机大楼办公。颂猜之后，民主党主席阿披实成为泰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理，直到2011年，他信最小的妹妹英拉将其拉下马，成为了泰国第一位女总理。

“反他信”派主要为人民民主联盟，成立于2006年2月，由一些反对他信的民间政治组织联合组建，民盟支持者最初主要来自泰国首都曼谷的中产阶级，后来迅速拓展到泰国各个地区和各个阶层的人士。民盟组建后在曼谷和其他地区以“反腐败”为由举行了大规模的反他信集会，要求时任总理的他信下台。他信的支持者也举行大规模集会与之相抗衡。泰国政治局势因此陷入混乱。2011年上台的英拉被寄望于促成“反他信”与“挺他信”两派的政治妥协与和解，但尖锐的两派之间的矛盾致使英拉也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实际上，“反他信”与“挺他信”之争，不仅是政治权力与意识形态之争，更是经济、社会利益之争。

中国社科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周方冶撰文认为，泰国政府长期以来“重城市，轻农村”的政策导向，使得城乡差距、贫富差距、地区差距日趋严重，引起社会群体的深刻分歧与对立。泰爱泰党在竞选期间承诺了诸多“惠民政策”，结果上台后未能逐一兑现，就有可能失去占泰国总人口近七成的中下层民众的信任与支持，动摇“挺他信”派的政治根基。但是，如果不折不扣地兑现惠民政策，包括城市中产阶级和传统工商业集团在内的既得利益集团，就要背负相应的社会成本，从而激化“反他信”派的不满情绪。endprint

不过，尽管反对派再怎么一次次把“挺他信”派拉下马，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他信派”又一次次地东山再起，由此可以看出他信本人与其政策的魅力。从经济上来看，他信的成绩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自2001年2月上台以后，泰国经济就在他的主持下稳步发展，泰国也一跃成为东南亚地区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他信上台第一年，泰国的GDP就增长了5.2%，出口和国内消费欣欣向荣。

他还在经济上实施“草根政策”，投入大量财力发展农村经济，改善农民及下层民众的医疗卫生条件，在农村地区，他信的支持率高达70%。他信由此成为泰国“草根阶层”的恩人和偶像。不管沙马、颂猜，还是英拉，其实执行的都是他信延续下来的政策。

“普力夺社会”

所谓普力夺社会（praetorian），其涵义是一个社会各阶级都积极干预政治的泛政治化社会，各个阶级对原有的政治秩序纷纷表示不满，而又无法就新的政治秩序形成共识，无法在民主的基础上建立一种有效的制度。

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这种社会有一段描述：“在普力夺社会里，不仅政治活动家是各路好汉，用以分配官职和决定政策的方法也五花八门。各个团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富人行贿，学生造反，工人罢工，民众暴动，军人就搞政变，牧师利用布道，教师利用讲台来进行政治煽动，诗人、作家和艺术家则将他们的作品当作匕首和投枪，当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在制度化程度低而参与程度高的政治体制内，社会力量借助它们各自的方式直接在政治领域里进行活动，称这样的政治体制为普力夺是恰当的。”

泰国就是一个典型的“普力夺社会”，说到底就是，无论谁上台，台下的人都不满意。自1932年实行君主立宪制改革以来，泰国现代民主大体经历了以下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1932～1992年，在这60年左右的时间里，泰国总共发生23次政变，其中军事政变就占17次。1932年泰国一政党领导的政变成功后，泰国开始实行君主立宪制。当时的少壮派军人组成临时政府，开创了泰国军人干政的先河。此后泰国经历了数届军人政府，其间虽有文人政府也是短命的。有时，泰国军人并不是直接担任内阁职位，而是在幕后操纵；更多的时候是控制少数关键职位，如总理、国防部长、内务部长等。这个阶段的整个泰国政治生活处于一种威权体制下，具有“激进普力夺社会”的特点。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军人干政受到抑制，一直到他信政府上台，在将近15年的时间里，泰国基本处于民主政治的时代，政府在政党轮替下和平更迭，泰国各种政治纷争都能通过议会政治途径得到解决，政党政治得到一定程度发展。

进入2000年，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的他信带领自己新组建的泰爱泰党赢得总理宝座，他信集团与地方政客和农民结为联盟，借助占泰国人口多数的农民阶层的支持获取政治权力，一改过去十多年传统城市精英为代表的中产阶级的轮番执政的历史。现在，泰国形成传统势力泰王和军人、中产阶级和他信集团的政坛格局。随着不同阶层都加入到泰国政治中来，泰国正逐步走向激进的群众运动，特别是2008年泰国民盟发动街头抗议以来，民选的政府权威在街头抗议中不断受到打击，这使泰国的“普力夺社会”的特征更加明显。

军事政变后前途更难预料

泰国的政局动荡不仅使社会不安，经济也受到了创伤。泰国国家经济及社会发展局（NESDB）近日发布的最新经济数据显示，泰国2014年首个季度的经济环比萎缩2.1%，同比萎缩0.6%。这是泰国经济自2011年第四季度之后首次环比出现负增长。2011年泰国大面积发生持久性水患，对经济造成了严重冲击。

而由于政局不稳定，消费者的消费信心和欲望都受打击而缩紧了荷包，严重打击了内需，消费者信心指数降至12年来最低。许多外国游客也都避开了曼谷，公共支出项目也被迫推迟。公共项目的投资同比锐减19.3%，私人企业的投资也跌了7.3%。

“微笑之国”愁云笼罩。据截稿前（2014年5月23日）的最新消息，泰国政局风云又起。泰国陆军司令巴育5月22日下午在国家电视台发表讲话，称为了避免更多人员伤亡和局势进一步升级，决定发动政变。军方维和指挥中心已从看守政府手中接管权力。军方承认，斗争两派的主要政党领导人、两派民间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以及其他重要政治人员已经被军方逮捕。泰国媒体报道，自军方宣布政变，为泰党领导人、刚刚被宪法法院判下台的总理英拉下落不明。政变后，看守政府总理尼瓦探隆同样下落不明。

泰国上一次的军事政变发生在2006年9月19日，泰国军方宣布接管全国政权，时任泰国总理他信·西那瓦正在美国纽约参加联合国会议，他没想到军事政变来得如此神速，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接管了他已经掌握了5年的政权。他信被迫下台，流亡海外。

经过数月的骚乱，泰国还是陷入“政变-新政府-再政变”的恶性循环之中。香港《文汇报》刊发《当泰国兵遇到秀才》一文认为，在泰国，当兵遇到秀才时，理能说得清吗？泰国军方20日突然宣布戒严，摆出和事佬姿态介入调停朝野对立，给后者最后一次表演机会，结果“兵”遇着这班吵吵闹闹的政客“秀才”们，听其满天道理、无了期地纠缠，遂决定快刀斩乱麻，自己坐正。

而军方能否带领泰国走出危机，前途难以估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