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陶
“池水”已否“尽墨”
“池水尽墨”。池中洗笔,日积月累,竟致满池之水,尽染墨色。
无论何种艺术领域,要想真正有所进步,必须时时自问:你的“池水”,“尽墨”已否?
李商隐的又一形象
李商隐(约813—858)敢于反抗权威,抒发己见。他闻听前人所谓“学道必求古,“为文必有师法”,便“常悒悒不快,退自思曰:夫所谓道,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邪”。
他在另外的场合更明确地表达过这个观点:“孔氏于道德仁义外有何物?”——想起义山之前的王充和之后的李贽曾经说过的类似声音。这是李商隐在其迷爱情诗专家的身份之外,展示给我们的又一形象。
每一本书都有其自足的气血周流
那么多书籍堆垒。每一本书,都凝聚有某一生命个体思想与情感的能量。所以,每一本书都有其自足的气血周流。而那么多的书籍在周围,更是形成了一种似乎无睹却强劲回旋的精神之气场。你不去阅读的书,就像你暂不联系的朋友,但它们的存在,就足够在静默中给你借鉴、激励和影响;你翻开了某一本书,就是和一位朋友相约坐下,开始了一段对谈的时光。
卡佛的话
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家、诗人)喜欢在写字台正面的墙上贴一些“三乘五英寸”的卡片,上面抄一些他极其认同的他人有关写作的话,其中有:
每天写一点。不为所喜,不为所忧。
准确的陈述是写作的第一要素。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放在恰当位置上的句号更能打动你的心。
“在这个国家里,选择当一个短篇小说家或一个诗人,基本就等于让自己生活在阴影里,不会有人注意。”卡佛自己的话。不甘?还是自知之明?
树枝·汉字
窗外,小扇形的银杏树叶骤雨般纷落。日显疏朗的树枝,在冬天的书页间,像我熟悉的古老象形汉字。
几乎是两位作家
翻读意大利作家翁贝托·埃科的随笔集《密涅瓦火柴盒》(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10月第1版),感觉很难进入,书中那种浮躁的、光怪陆离的炫耀式笔触,让我产生一种天然的拒斥。深究原因,发现这些文字,其实就是“不拥有时间”的文字(作家刘烨园先生的独特理论)。埃科在写作它们时,是即时的、喧噪的、走马观花的心态——书中所收,均为其人替一家周刊所写的专栏文章;而缺乏一种“宁静和专注、空寂和凝视、慢和停驻的时间心态”(刘烨园语)。因为写作时是“现在进行时的当下心态”,所以,《密涅瓦火柴盒》就无法“拥有时间”。而不“拥有时间”的文字,尽管“妙趣横生、古怪精灵”,尽管“慧黠机巧、天马行空”,终究是不具备价值的泡沫。拥有什么样的“时间心态”,就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差异是如此明显——在我看来,写出《密涅瓦火柴盒》的埃科,和写出《玫瑰之名》的埃科,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位作家。
郁达夫及其他
郁达夫和王映霞1928年2月在杭州成婚,时郁32岁,王20岁。1940年,两人离异。1942年,王映霞和时任重庆华中航运局经理的钟贤道结为连理,婚后育有两女一子(其中一女夭折)。郁达夫1949年在苏门答腊岛被日本宪兵杀害,终年49岁;钟贤道1980年病逝于上海,终年72岁;王映霞2000年病逝于杭州,终年92岁。
有访者晤谈钟、王之女钟嘉利女士(1945年生于重庆万州,从浙江建设职业技术学院的教职退休),谈及郁达夫,她只评以淡淡一句:“他的面相孤薄,一看就是少福之人。”
“云门舞集”林怀民
“中国传统之博大精深,体系之完整,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我们不清楚,是因为我们以前没有去打开这扇门。”台湾“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先生,是进入了这扇“门”,并且淋漓地化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成功者。
万物兼为我所备,这句话适用于所有人,但是,面对“为我所备”的“万物”,真实的情况是,绝大多数人都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百丈怀海丛林要则
百丈怀海禅师(750—814)曾述丛林要则二十条。其中,越出佛界,具普遍意义的要则有(我印象深刻者):
烦恼以忍辱为菩提。
是非以不辨为解脱。
疾病以减食为汤药。
语言以减少为直截。
学问以勤习为入门。
待客以至诚为供养。
凡事以预立为不劳。
处众以谦恭为有理。
遇险以不乱为定力。
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觉悟者
真正的觉悟者,对于优秀的同行都有由衷的推崇。像林怀民对迈克尔·杰克逊:“对我来讲,他是第一名的。他没有学过任何东西,他也没有学过音乐,可他那个节奏感、那个身体的动作,没话讲,没话讲。他真是好!”
真正的觉悟者,在内心深处都对自身有一基本的自信。像杨丽萍评述自己:“我觉得我是一棵草,没什么魅力。但一粒尘埃也有它的价值。尘埃集合起来才有土地,然后万物才有生长的可能。”
谦逊。尊重。自信。行动。人的品质。
卓然特立之吾
《焚书》,《藏书》,以剃刀自刎的福建人李贽自取的书名,中国文化中罕见的直接呈现的决绝勇气。李卓吾,“卓然特立之吾”。“所言颇切近世学者膏盲,既中痼疾,则必欲杀我矣,故欲焚之。”这是他的《焚书》。“与世不入”,“吾姑书之而姑藏之,以俟千百世之下有知我者。”这是他的《藏书》。
错 觉
艺术需要“错觉”,甚至需要去刻意寻找“错觉”。“错觉”是艺术之源,是美之源。“错觉”能够超越呆板固执的客观,使作品进入主观华美的另一空间,创造性的空间。
私人词汇库
一个作家的风格,既指思想、气质,也指行文与用词。后者在形式上体现:往往某一作家有他自己固定的句式或惯用的词语。一座独特鲜明的私人词汇库,让我们能够清楚地辨认出一个作家的面目,也是其成熟的真正标志。
两句话
梵高的话:“在现行社会里,艺术家职业只不过是一只破饭碗。只有忍受面对着的严酷现实,你才是好样的!”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的话:“美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艺术家只有通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
三种时间
在中医领域,存在三种时间。
“顺时间”:显示为生老病死。
“无时间”:显示为长生不老。
“逆时间”:显示为返老还童。
这三种时间,几乎涵括了文学作品中所有的时间形态。
寒夜窑火
寒冷深冬,想念昔年遍布故乡的窑火。
烧制陶器的窑火,用青翠松枝作燃料的窑火。
遍布的、跃动方言俗语的火焰,映红河流和夜晚,给孤寂清贫的童年以温暖。
火 焰
火焰,私认的图腾。
火焰,个人血液的组成部分。
苏轼与博尔赫斯的同一
“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这是苏轼在《刑赏忠厚之至论》中杜撰的典故,曾引起欧阳修的惊奇。
卡尔维诺说博尔赫斯:“他的每一个文本都通过援引另一些属于某个真实或想象的图书馆的书籍,而加倍或多倍地扩大其空间。这些被援引的书籍,要么是古典的,要么是不为人知的,要么根本就是杜撰的。”“他用这一方法写的第一篇非凡的故事《接近阿尔莫塔辛》于一九四零年在《南方》杂志发表时,读者竟真的相信这是一篇关于某位印度作者的书评。”
——十一世纪亚洲的苏轼与二十世纪美洲的博尔赫斯的同一。
两本书
恰在手旁的两本书,分别由香港人和上海人所著。港人,是词人林夕的《我所爱的香港》;沪人,是易学家潘雨廷(1925—1991)的《易与佛教·易与老庄》。林之书,所记为现在进行时的斑斓色相;潘之书,文字与思想则直抵时空的深处。同为汉字书籍,同为诞生于东方大都市的汉字书籍,气场殊异。
八 字
素朴生活,锐意书写。
语言和情绪也具有能量
台湾统一企业集团总裁林苍生,应该算一位独具个性的企业家。他甚至要求“统一”在生产面包时,须全程播放莫扎特音乐。他如是介绍“统一”的面包生产:“除了原材料不可残存农药,生产过程亦不添加防腐剂及人工色素等,这些是‘身的部分。统一的生产线人员都保持快乐的心情与面包对话,这便做到‘心的部分。而在生产面包的过程中,还要全程播放莫扎特的音乐,这已经进入产品‘灵的部分了。科学研究证实,‘在音乐中发酵的面包其酒石酸多了11倍、苹果酸多了5倍,可提升波动值并增进健康。所以说相同的原材料及设备,由不同的公司来生产,其产品的‘波动值是不同的,这就是‘企业心灵不同而产生的差异。”
由此,想到小时候,老家过年蒸团子时,大人们总要特别叮嘱孩子,要说好话,说吉利的话,这样团子就会蒸得好,蒸出来的团子就会好吃。看来,语言和情绪也具有能量,那些貌似无知无觉的客观物质——譬如团子和面包——也会接受此类的能量而改变自身。
念
冬日。笔尖应汇聚有强大的生命力。
李安纲论儒释道
主编“三教九经”丛书的李安纲先生,对儒、释、道三教的阐释介绍,通俗而富于己见,兹转述如下。
儒教之儒,从人,从需,塑造的乃是社会需要之人。
道教之道,从走,从首,是指运思玄想,探求奥秘。
佛教之佛,从人,从弗,弗字即是勿、不,不是人,超越了人,也就是佛了。
概括而言,儒家是现实的,空间的,要求秩序;道教是理想的,时间的,希冀永恒;而佛家是既在现实又在理想,既在时空又超时空。仿佛人之一生,少年充满幻想近于道;中年讲求实际,入于儒;老年虚实参半,喜于佛。
江南团子的柔与刚
江南习俗,冬至日吃团子。江南团子,花色繁多:色分青、白、粉;馅有菜肉、萝卜丝肉、豆沙、芝麻、花生红枣等等。甫从蒸笼里蒸熟,热气腾腾,晶莹圆润——此种食物的阴柔之美,于斯呈现。然而,正是这种外形精致细腻的吃食,较之粥、饭,它又是最为耐饥的——团子内在的刚性,让人,特别是劳作者,有深刻的体验。相柔性刚,柔刚一体,江南品质之显现。
中和之美
中,中和之美,中国传统的文化理想。中,无不及、无过度之谓。中,即和谐。想到中国、中医。
挣 拔
无论再多的书籍,人和文字,仍应时时不忘挣拔出来,呼吸野气。
无畏无媚、勇往独行的野,谨记。
文学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文学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岁末之问。
在庸常人世、匆匆生命中,寻找到真实的自我?
证明自己活过,存在过?
探究并展示一个孤独生命的内在宇宙?
发出自己的声音,寻找到这个星球上的同类?
为人类留存一份特殊个体的感官与思想档案?
抵抗时间的方式之一?
揭示人世、社会、生活的动人秘密?
孤寂生命的慰藉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