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未来，不会来

小疼

【没见过这么爱财的】

周末的早上，沈悦醒的时候，陈远已经不在身边了。

不过是早上六点半，深冬的早上六点半，这个城市的天还是暗着的。沈悦站在窗前，看着街灯在几分钟后熄灭，黑暗中，忽然觉得很寂寞。

这是沈悦始料未及的，在重新回到床上将自己用被子裹起来之后，沈悦没法不去想，这场婚姻，当初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这已经是沈悦很多次孤独地醒来，很多次，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什么时候离开。不知道他动作的轻巧无声是否和他的职业有关。但当初，打动沈悦的，却正是陈远的职业。

陈远是一名警察，刑事警察。

邂逅得有点戏剧化，那天下班后，沈悦坐公交车回家，下车的时候有些挤，等她突出重围时忽然发现背包的左侧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沈悦还算反应得快，脑子一转，想起挤在自己身边的两个穿黑衣服的男孩子，转头张望，那两个男孩正飞快朝路对面跑去。沈悦没追，路上车流太快，只本能地喊叫起来。

身边的行人同情地看着她，司空见惯一般，没有谁试图帮她追回被偷走的钱夹，眼看那两个身影越来越远，沈悦颓丧地放弃了呼喊，却不免心疼，钱夹里放着沈悦这个季度的奖金，小小一沓呢。沈悦打算去买那件早就看中的外套，没想到衣服还没买，钱丢了……所以几分钟后，当陈远揪着其中一个小贼出现在沈悦面前时，因为喜出望外，沈悦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既忘记了感谢陈远，也忘记了斥责小贼，只是一把抓过陈远手中的钱夹，看到失而复得的那一小沓钞票，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陈远说，见过爱财的，没见过这么爱财的，眼睛里只有钱，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陈远的话自然是夸张了，因为沈悦在笑了两声后，随即就抬头看了陈远一眼。

就是那一眼，沈悦把钱的事忘了。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挺拔如白桦树。

于是沈悦就那样拿着钱夹，不错眼珠地盯着陈远，忽然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直到陈远喂了一声，沈悦醒悟过来，脸一下红了。

【正是感情空窗期】

那天下午，在沈悦的建议下，陈远把抓到手的小贼放了——小贼太小，十三四岁的年纪，沈悦有些不忍心。不过放之前，沈悦郑重地教育了男孩一番，陈远在旁边听着沈悦对小毛贼的谆谆教导，后来忍不住背过身笑，沈悦才住了口，对男孩说，你走吧。

脸色苍白的男孩撒腿就跑，又被沈悦一把抓住，塞给他几十块钱，别偷了啊。

男孩转眼跑没了影。沈悦抬头问陈远，你刚才笑什么？

陈远摇摇头，没什么。又问沈悦，你小时候学没学过《农夫和蛇》？

他还是孩子呢。沈悦瞪陈远一眼，做人要有爱心。

陈远又笑，你够有爱心了，被人偷了还给人钱。

陈远笑的时候有点坏坏的味道，那时候沈悦还不知道，眼前这个有着坏坏笑容的英俊男人，是一名警察。那天他穿了便装，墨绿色毛衣和黑色长裤，随意，好看。

放走小贼后，沈悦坚持要请陈远吃饭，陈远坚持拒绝，最后沈悦软磨硬泡要到了陈远的电话，然后用了半分钟，把电话背熟了。

彼时，沈悦26岁，有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恋情，正是感情空窗期，也对婚姻有点小渴望。陈远便出现了。

【好看不实用】

那天沈悦还是抵挡不住诱惑，去买了那件衣服，后来想了想，又买了一把小瑞士军刀，决定当礼物送给陈远。

沈悦不是要感谢陈远，她只是想再见他。

再次见面的時候，沈悦才知道陈远是警察，他穿着警服出现在她约定的地点，那么英俊的男人，穿着那么严谨的制服，沈悦忽然觉得那么踏实。然后，沈悦心里又生出许多柔软的感动来，他是警察，却还是纵容她把小贼放掉，并且那样不动声色。这样的男人，沈悦想，一定不能放过。于是她开口便问，你结婚没？

陈远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说，嗯，结过了。

满脸期待的热情瞬间凝固，沈悦失望到极点时，听到陈远又补充了一句，又离了。

沈悦听到自己的心扑通落回到身体里。

陈远有过短暂婚史。恋爱后，有一次，沈悦很无赖地追问那段婚姻的究竟，陈远的回答却极其简短，当初，她觉得我好看，就和我结婚了。后来，她觉得好看不实用，又和我离了。

沈悦笑翻，那你到底实用不实用？

陈远反问，你说呢？

沈悦就郑重地点点头，还行。

你可想好了！

嗯，想好了。沈悦的回答很坚决。不过笑归笑，当时沈悦并不知道陈远所说的不实用是指什么，虽然陈远一再说，我不见得是个合格的丈夫——恋爱中的沈悦才不会介意，她这样回答，那我会是个合格的妻子。

【那么帅还那么幽默】

于是半年后就结婚了。沈悦觉得自己有点赚，陈远，职业光明，那么帅还那么幽默，因此想不明白，前面的那个女人如何会离开他呢？

但是现在，沈悦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嫁给一个年轻的刑警并不风光。陈远并非像电影中所说的那么忙碌神秘，但，他的时间的确是不真正属于自己，他没有节假日，没有白天和夜晚，他也许有一段日子会很空闲，按时上下班，回家陪沈悦一起吃饭、散步、看电视甚至打游戏。但那样的时间是少的，他似乎随时会从她身边离开，哪怕在她生病的时候……陈远的手机是不能关机的，除非是执行任务，那样的时候，陈远关闭手机，沈悦便失去他的讯息。

慢慢地，沈悦有些惊恐，好像陈远随时会离开，她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的，婚姻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人的烟火，而陈远的存在永远是暂时性的。沈悦想起一部电影中的对白，做一个刑警的妻子，要耐得住寂寞。

曾经，以为也只是对白，原来，却是真的。躺在被子里，沈悦心情仄仄的，直到天彻底亮了，太阳升起很高，沈悦才缓过神来，起来吃了点东西，犹豫片刻，还是拨了陈远的电话。

还好，电话通了，陈远很快接起来问，睡醒了？

沈悦应了一声，没有问陈远如何走得那么早，已经习惯了不问，只是回应着他的话。

我下午休息。陈远的声音轻下来，去看电影啊。

沈悦的心就有些酸涩，下午并不遥远，但是下午的电影却是未知，她不知道能否成行，当初，原本半个月的蜜月，也只是过了3天就结束了，陈远一个人提前回来，把沈悦自己丢在遥远的丽江。

陈远没有任何不好，他热爱他的职业，但这婚姻，是如此寂寞。这不是沈悦想要的，她想要婚姻，就是为了驱逐寂寞为了相互陪伴的，可是现在……沈悦想起当初陈远一再探问自己是否想好了，她都回答得肯定，但现在，沈悦知道，那肯定中有太多冲动的成分，她忽视了太多现实的内容。纵然她爱陈远，但这爱，在一个人的烟火中，如此单薄。

【给她安置好了未来】

沈悦挂了电话，心情却明朗不起来，闲着更无趣，索性收拾房间。

书房里大多是陈远的书，结婚这半年没有整理过，被陈远随手放得很乱。沈悦挨着把那些书拿出来，用柔软的布擦去灰尘，重新摆放整齐。

有套战争题材的小说是结婚前沈悦买了送陈远的，陈远很珍惜，包了书皮。沈悦把书拿出来随手翻了翻，陈远读得很仔细，有些地方画了横线。翻到第三本的时候，两张薄薄的单据从书中掉出来，落到地上。

沈悦捡起来，是两张人身意外险的高额保单，保险人是陈远，受益人，是沈悦。投保时间，是沈悦嫁给陈遠之前。

沈悦的手一抖，想起结婚前和陈远的一段对话，沈悦说，做警察多威风啊。

陈远说，有多威风就有多危险，你知道每年有多少警察殉职吗？……

当时沈悦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和平年代，多年来目睹和经历的也只是小偷小盗的事件，她笑陈远是职业病……但现在沈悦忽然知道了，陈远是认真的，在她决定嫁给他的时候，他就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安置好了未来的生活……

把那两张保单重新放回了书中，把所有的书放回原处，沈悦的心在这一刻异常地踏实起来，如同她没有预想到这婚姻中的寂寞，她同样没有预想到这个男人对她的爱。她觉得自己是在此刻才真正成熟起来的，对一个女人来说，找到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然后把那些小的漏洞缝缝补补，不就是好生活吗？只要她愿意，就一定可以把一个人的烟火，变成两个人的，让彼此有家可回，有爱可依。

而现在，沈悦唯一的愿望，就是那两份永远不会有机会兑现的保单，有一种未来，永远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