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福
村庄真的不大,就在东西两座山的缝隙中扎根,两座山挨得很近,似乎要贴上去,又被两面稀疏的院落生生地扯开,阳光才在这窄得逼人山沟中跌落下来,照在院门前的石碾上。
村庄真的不闹,静静的镶嵌在山坡上,若是张二爷深夜一声呼噜,就会吵醒了整个村庄。白天也只能听见一两声狗吠,或者村民照面一句简单的问候。农闲时节,整天里响着的便是王大妈纳鞋底拉麻线的声音,一来二去,谁都知道她家的人最费鞋,王大妈却蹲在盛着新鞋的两个大红木箱子下面叹气,要是费鞋就好了。山坡上的那几块地里长满了杂草,它们年年饱满,但始终无人收获,听不见耕地的号子,牛羊也不见了踪迹,有数的几只麻雀吃的肥了,用不着到地里捎回草籽。风吹过去,传来草儿们相互安慰的私语,这么长下去,哪天是个头呀!
村庄里的人真的不多,连个小学也没有,孩子们都到镇子上的学校读书了,这些个机灵鬼两三周才回来一次,若是零花钱给的够,他们干脆一两个月才来,来了也就待几句话的功夫,说完下个月要交什么费、买什么书、去哪儿玩等等,一笔账算完,还没等爷爷奶奶回过神来,就闪电似的消失了,撵到村口老人们自顾自地说一声,吃完了饭再走么,急得什么。剩下的就是撕心的喘气和咳嗽,几个扭曲的背影,有的往回走,有的蹲在石头上,也不打招呼,只抬一下手就过去了,生怕松了那一口气,蹲着的也不望一眼对方,仰着头咯出自己的一口痰,便起身往回走。
村庄里的现代化不及,没有柏油路,坑坑洼洼地惯了,长着轱辘的车甭想进去,在这儿,只有两条腿走出来的才叫路。没有网络,甚至有的人家连电视也不看,老人们不喜欢瞧人家的热闹,自己只过个清静,让电视立在墙旮旯里独自吸着灰尘,还省电。村庄里用不着冰箱,天热的时候有菜园子,就在院子当中,或者后院,近得伸手就能摘来新鲜的果蔬,就着季节吃,花样儿不少,经常有剩余的,也不摘,等到瓜熟蒂落,奉给土地爷。到了冬日有菜窖,这个神奇的土窟窿,是村里人的保鲜库,里面藏着够一年的果菜,因挨着土地,几个月不变质,只是上下窖的时候身上就会贴一层土,人们不怕,就爱接个地气。也从不用电饭锅,房前屋后的柴草熏出来的饭菜才合口,要是谁家的烟囱一天没冒烟,那准是老人又要入土为安了,全村人都会过去,帮着料理。
村庄真的不宽敞,建不得广场,自家的院子就是“公园”,谁家的人少,公园就显得格外大,转一圈都费劲,南面是一棵香梨,西面一棵苹果,北边有杏树,东边葡萄架;当中是各色鲜蔬,篱笆、藤椅、还有一大缸清凌凌“湖水”荡漾;热了那闲置的车棚就是凉亭;要观鸟,燕子、麻雀、白鸽就在屋檐下塔窝,时而飞来落在人的脊背上嬉耍。有人上门,喜鹊总是站在杨树上朝着你叫,直叫得人喜欢;要看草原山色,只需打开院门,便是满眼青翠。
村庄的雪,总是下得不小,往往是一场雪还未消融,又接了下一场雪,老天似乎看到村庄有一点裸露的地皮,就想给她盖上新棉被,一片雪花遮住了视线,村庄就藏在雪花下面,不见了踪迹。头顶是雪,身上是雪,脚下也是雪,人不过是移动着的雪花。雪若是下上两三天,村庄也变成一片雪花,自得刺眼。张二爷家的儿子媳妇回来,在雪里踌躇了半天,也找不着这个村庄,又回去了,他们太显眼,是雪让他们忘记了许多。
村庄的雪,被摄影家的一幅照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美不胜收,若不是雪里趴在墙头上那个满眼冰碴的老人,谁能认得出这是一个并不遥远的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