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头北梁行

2015-03-24 06:18张宇
草原 2015年9期
关键词:棚户区

包头北梁行

编者按:为贯彻习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2015年春节前,由内蒙古文联党组书记、副主席张宇带队,全区四十多名知名作家及音乐、戏剧、美术、书法、摄影艺术家深入包头北梁地区开展了“送欢乐、下基层——情系北梁、走进安置新区”慰问活动,参加此活动的作家创作了反映北梁变迁的文学作品,《草原》杂志将其刊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作品小辑,内蒙古文联党组书记张宇作序。

■张宇

北梁位于内蒙古包头市东河区,是包头历史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在包头城市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素有“包头文化,根在东河,魂在北梁”之说。然而,受自然环境、历史条件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北梁地区逐渐成为了自治区最具典型的城市棚户区之一。北梁棚户区占地13平方公里,市政基础设施匮乏、居住和生活环境差、低收入困难群体集中,改造难度极大,严重影响了包头市的进一步发展。

从2004年起,包头市以改善北梁居民住房条件和生活环境为目标,开始陆续实施了该区域的棚户区改造工作。特别是2011年李克强总理实地视察北梁棚户区后,在党中央国务院及自治区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下,包头市各级政府精心组织,全面启动了北梁棚户区搬迁改造,按照“四年规划、三年完成”的目标,举全市之力扎实推进北梁棚改工作,提前顺利完成了北梁棚户区的全部拆迁任务。

2015年2月,响应中宣部、中国文联等五部委关于“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活动的号召,配合北梁棚户区改造工作,在春节来临之际,内蒙古文联、内蒙古文联文艺志愿者服务中心精心组织40多名全区知名的文艺家满怀对北梁人民的美好祝愿深入北梁地区开展了“送欢乐、下基层——情系北梁、走进安置新区”慰问活动,在文化活动室里、在社区居民家中、在北梁的街道上,每一处都留下了艺术家们忙碌的身影,他们用镜头、用画笔、用歌声记录了北梁、歌颂了北梁,传承着志愿精神、传递了美好爱心。北梁社区的居民们也通过自编自演的文艺节目和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表达了他们对文艺家深入基层的欣喜和欢迎。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人民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一旦离开人民,文艺就会变成无根的浮萍、无病的呻吟、无魂的躯壳。”历史证明,所有优秀的文艺作品都是为人民书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的。组织文艺家走进北梁、走进基层,一方面是为了满足基层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服务当地党委政府的中心工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艺术家走出书斋、走近人民,虚心向人民学习、向生活学习,从人民的伟大实践和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营养,不断进行生活和艺术的积累,不断进行美的发现和美的创造,创作出更多经得起历史和人民检验的精品力作。

北梁之行,文艺家们收获颇丰。陈广斌、李廷舫等作家、诗人创作了一系列反映北梁变迁的文学作品。《草原》杂志将其编辑整理,刊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作品小辑。愿广大读者能够从中读到北梁的变迁,也能够读到文艺家们对北梁地区寄予的美好祝愿。祝愿北梁人民生活幸福安康!广大文艺家创作丰收!

(本文作者系内蒙古文联党组书记、副主席)

走进北梁

■李廷舫

我走进北梁,是因为它的变迁令人向往。

我走进北梁,循着它历史的踪迹寻觅徜徉。

北梁,原本是一个地名,是原在包头市东河区北面坡梁上的十几万人口所居之地的名称,是包头人对这个地方由来已久的称谓。可是如今,虽然还是地名,时代和人民却赋予了它新的含义,使它和一项巨大的民生工程联系了起来,成了一种象征。2013年以来,包头市北梁棚户区改造,不仅声震包头,名扬内蒙古,而且受到了全国众多人士的点赞称颂。

如今,原住北梁的四万七千多户居民搬迁了,从拥挤破旧的棚户区,搬进了市区新建的高楼。他们告别了以往,也带走了乡愁。

我循着历史的踪迹走进北梁,得知这片背依青山、面临黄河的坡梁,当年曾是众多“走西口”人的落脚安身之地,也曾是晋商精英们的创业发达之地,曾被视为一片富有“龙脉”的风水宝地。要知北梁的年月有多久,得先探究中国北方人群“走西口”的历史有多长。

据专家考证,致使包头人口剧增的移民潮始于清朝。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康熙皇帝将清王朝原定的对塞北河套地区的“封禁”政策进行了调整,实行“开放”与“搞活”,允许“口里”的汉族和回族农民到“口外”种地,也允许手工业者和商人到“口外”从事经营。于是,晋西北和陕北农民最先成群结队越过长城,在长城以北、土默川而西,向蒙人租地耕种。随后,雁北和晋中地区一些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也纷纷“走西口”来到塞外,谋求生存与发展。由此形成了中国历史上“走西口”第一个高潮。而在这个移民高潮中,包头北梁成了部分“走西口”人的理想去处。

人们看好了这片临近黄河的地势稍高的坡梁,盖个土房或搭个茅庵住下,或租种蒙地,或跑着耍手艺,或做小买卖……一人又一人,一户又一户,一拨又一拨……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或穷或富,在这里扎下了生命的根。这样,原来人烟稀少的被称作包头嘎查的北梁上,最早形成了几个小村落。

清朝雍正末年到乾隆初年,有河北、河南、山东等省的回民,以及来自陕北、甘肃、宁夏等省的“西路回回”,多以贩卖牲畜或经营食品为业,在此定居。由此在北梁上又形成了一个回民集中居住的区域。

又乾隆年间,山西祁县乔姓商人“走西口”来到包头,靠租种蒙地淘得了“第一桶金”,后在北梁建起了商号,买卖盛极一时。

以后清朝咸丰年间和光绪年间出现的第二次和第三次“走西口”高潮,都有大量“走西口”人在包头北梁定居。

这时,包头北梁上的几个小村落早已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人口聚集、店铺相连的初具规模的街镇。到了清末和民国初年,北梁已成了包头的商业中心和西北地区皮毛、粮食、药材等物品的重要集散地。

这时的包头北梁上,除了日渐增多的普通民居,也建起了一些像模像样的宅院,先后住进了一些达官贵人。

如此经年累月,这里形成了蒙、汉、回等多民族杂居的局面。来自四面八方的各族人群,各自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寻找着精神寄托,先后在北梁上建起了福徵寺、吕祖庙、清真寺、妙法寺、龙泉寺等庙宇,还建了天主教堂。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在这里碰撞,各种民族文化、民俗文化和宗教文化在这里融合,逐渐形成了以西口文化为主色调的地域文化。人们说包头根在东河、魂在北梁。是的,北梁上一处处院落、一间间土房,都装满了三百年的文化积淀,也演绎着北梁人的艰辛和希冀。

我走进北梁,要寻找包头的根,寻找东河的魂。

我走进北梁,抚摸着它岁月的忧伤。

我走进北梁,叩询着它过往的时光。

时光是有情的,也是无情的。它可以让北梁在岁月的一次次阵痛中出生,也可以让北梁在岁月的磨蚀中嬗变。就从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算起,迄今三百多年。

三百年,任谁也无法抵挡自然规律所致的人口增长,居住北梁的每一个家庭都在发生着自然的变迁:一人变两人,两人变多人……一户变两户,变三户,又变四户,变五户……人口和户数逐年增多。自然,所需和建造的民居也越来越多。

三百年,人们也无法抗拒大自然恒久的威力,年年风雨霜雪如期而至,它们施展着自身的“魔法”,让一间间房屋变得破败,让一堵堵高墙成为颓垣。而人们不服输,房子破了再重建,墙垣倒了重垒起,而且每重建重垒一次,都要为满足需要而想方设法尽量扩大面积,占有空间。这样年年岁岁,一茬又一茬北梁人在固有面积的北梁上生存着,占有着,建造着……历经风雨沧桑,往复循环,和大自然相互抗争着,又相互交替着,不断改造着北梁的面貌。

三百年,中国社会经历着不停的风云变幻。远的不说,就说国民党统治的民国年间,这片土地连遭兵灾匪患,遭受过日寇铁蹄的践踏,也弥漫过国内战争的硝烟。几十年,反动政府实施强征暴掠,一天天加重着人民的苦难。兵荒马乱中,北梁这个平民聚居的地方,艰难地存在着,挣扎着,也自然地衰败着。

毋庸讳言,解放后近三十年偏重狠抓阶级斗争,政府亦无暇顾及改善人们的居住条件。

三百年,尤其是近百年和近几十年间,由于难以控制的私搭乱建,致使北梁上的院落和房屋一年比一年拥挤不堪,从高处看去,鳞次栉比,密密匝匝,如堆如积,给人以透不过来气的感觉。显然,超量的人居已成为这片坡梁难以承受的重负。而人居条件,可以用七难两差来概括。七难是:行路难、吃水难、如厕难、上学难、就医难、就业难、使用通电通讯线路难;两差是:卫生环境差、生活设施差。北梁成了包头市乃至内蒙古自治区最大的集中连片棚户区。

20世纪60年代、70年代以至80年代,中国人居条件普遍较差,那时走进包头北梁棚户区,并没有觉得这里怎样的破旧和难堪,只是让你不免感叹老城区居民居住条件的艰难。可是,到了国家改革开放不断深入、国民经济快速发展的年代,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居民的居住条件逐年提高,各城市高楼大厦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幢比一幢漂亮,一幢比一幢雄伟。这样,在日渐繁华的都市中,在近在咫尺的现代化楼群的映照对比下,显然,北梁这样的棚户区成了这个城市的“第三世界”。拆迁改造势在必行。

可是,要改造这样一个积重如山的棚户区,谈何容易!

新世纪之初,地方党委和政府就开始推动北梁区域的改造,但由于受到居住密度大、拆迁成本高等因素影响,拆迁改造整体上进展缓慢。谁也没有料到,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召开之后不久,忽如一夜春风来,给北梁人民送来了喜讯。这个春风,就是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对民生的切实关注和重视。

2013年2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第二次深入包头北梁视察,对北梁棚户区改造工程提出了明确要求和指导意见,内蒙古自治区党委、政府积极跟进,进行研究部署,确定了“四年规划、三年全面完成”的工作目标,包头市委、政府决心举全市领导之力、政策之力、资金之力、法律保障之力、全社会之力,打好北梁棚改攻坚战。2013年,北梁棚改工程全面启动。奋战两年,今天,北梁居民提前告别了棚户区,实现了宜居梦。

一个新的北梁在人们的视野里出现了。

我走进北梁,看到了一派全新的景象。

我走进北梁,把他们的欢乐和幸福分享。

2015年2月3日,正是李克强总理第二次视察北梁两周年的日子,我随内蒙古文联文艺志愿者服务团一行来到北梁。在北梁新区,我看到了一片片新建的错落有致的楼群,一幢幢高耸入云的楼房,看到了一个个环境优美而整洁的社区,看到了男女老少一张张喜气洋溢的笑脸,也看到了他们新生活的喜人景象。

历尽艰难的北梁人终于告别了昨天,搬进了新的梦想家园。这里他们不仅有敞亮舒适的新居,还有着良好的环境。社区活动中心里,卫生室、图书阅览室、书画室、文娱活动室、多功能健身区、棋牌室等,各种设施应有尽有;还专门设有日间照料中心、就业培训中心、妇女创业园、社区服务中心,物业服务、家政服务、计划生育服务、就业指导服务、综合信访服务、志愿者服务、劳动保障服务、民政救助服务等等,各项服务一应俱全。今天的北梁居民被现代文明气息围裹和熏染着,走进了更为先进和便利的生活境地,感受着悄然提升的生活质量和做人的尊严。

在北梁新区一个社区活动中心,我结识了一位性格内向的“五零后”女士。她是山西“走西口”人的后代,生在北梁,长在北梁,20世纪70年代曾去河套农村插队八年,后又回到北梁,在一所小学当教师。六十年生活在北梁,她有过童年的欢乐,但记忆更多的是艰辛。成家后她一家住在北梁上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经受了太多的困窘和尴尬。现在,她家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居,她每天到社区活动中心来唱歌、健身,甭提心里多快乐!她有时激情难抑,由不住提起笔来,写下了一首首心中的歌。从她的作品可以看出她没有多高的文学天赋,没有多么绚丽的文采,但她写的每字每句,都是发自心底的声音。“北梁人民心向党”,“祖国祖国我爱你”,“北梁人实现了宜居梦”,“青春绽放谱新篇”……她写的是对党和祖国的深情,是对新生活的由衷赞美。她像许多饱经风霜、饱受艰辛的北梁老人一样,在这里绽放着青春,增强着对生活的信心和热爱。许多北梁人也都像这位“五零后”女士一样,他们在这里尽情享受生活的同时,也都表示,在新的生活环境里,一定要同心合力,共建和谐、文明、美丽的新北梁,以回报党和政府的关怀。我感觉到,他们随着居住环境的改善,整体生活向着现代文明推进了一大步,精神世界也得以升华和拓展。

也是在北梁一个社区,我还接触了一位社区女干部,她说:“为了北梁的明天更美好,我们正加倍努力,为居民提供全方位服务。”

看了眼前的一幕幕情景,听了人们的一声声话语,我感到北梁的历史真的翻过了沉重的一页,北梁棚改为包头城市发展历史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接下来将是绘制北梁历史新篇章。

北梁的明天更美好,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了解到,包头市市委、政府,东河区区委、政府,已经对建设新北梁做出了规划。令人欣喜的是,包头市这次北梁棚改中最大限度地保留、保护了有价值的历史古迹。按照《包头市东河区文化产业发展“十二五”规划》,包头市将要在东河区打造西口文化名城、黄河湿地胜境、民俗传承大区、多元宗教圣地。此进程中,将深入挖掘北梁的西口、晋商、宗教、民族等特色文化资源,全面展现老包头历史和民俗面貌,建设融汇多元文化特征的北梁文化产业园和文化旅游区。那时包头市的文化辞典上将会堂而皇之地增添一个新词,即“北梁文化”。

那时你再走进北梁,定将是文化之旅,也仍将是寻根之旅。在那里,从北梁人的历史记忆中,寻找包头的根、东河的根,寻找西口文化和走西口人后代的根,也寻找北梁人代代相传的精神的根。

立春时节北梁行

■陈弘志

时逢立春时节,正值大年根底。内蒙古文联组织各协会去包头北梁慰问,我有幸置身其间转换视角来观察这里。几十年来我的正式身份是国家公务员,财政营干之余零打碎敲涉足文学。如果说作为公务人员关注的是经济社会的发展,那么作为文学中人关心的是风土人情的变迁。虽然只是短短两天的时间,却走马观花看了不少地方。北梁棚改的疾速推进富于感人的冲击力量,北梁棚改的福音鼓荡着万户千家的心潮。

辉煌和衰落

圪梁圪洼,西部方言。梁是高地,洼是沟壑。北梁是个地域概念,位于东河区的北部,离黄河不过十几公里,是黄河北岸的一片高地。北梁北起110国道、南至东西门大街沿线、西到包白铁路、东傍环城路,面积13平方公里。北梁上有些道观庙宇,诸如转龙藏、财神庙、三官庙;北梁上有些窄街小巷,诸如福义街、二道巷、大水卜洞。这些人稠地窄的地理坐标,即便是呼市人也都耳熟能详。

郑振铎先生在他的《西行书简》中,写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转龙藏,“这寺是此地一个很好的风景,占住了一个小山顶。水泉由寺中流出,全城饮水,半赖于此。”郑公寥寥几笔,写尽当年风光。

北梁在历史上,也曾赫赫有名。劈头一句,道出缘由: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包头人讲述历史都这样说,北梁是包头城的发轫之地。清朝乾隆年间,乔贵发走西口,北梁开豆腐坊,浆来水去发了财,创建复盛公商号。其实来包头,到北梁的,不仅是乔贵发,不仅是复盛公。而是许许多多的商人匠人船工驼队,他们一起把包头簇拥成一个水旱码头。在旧时代的绥远地区,包头的名声比呼市(归化)大。那时的北梁街市,是繁华兴盛之地。

冰心先生在《平绥沿线旅行记》中,曾经这样评述三十年代的包头,“此地为西北商业中心,水路由黄河上通宁夏,陆路可达青海,为平津陕甘新疆蒙古伊犁乌里雅苏台等处货物转毂之区,铁路货运收入,年可八九十万”。遥想当年包头,何等通达富饶。

解放之后包头日渐兴隆,而北梁却每况愈下。随着包钢建成投产,政府机关迁到昆区。由于城市中心功能的转移,加之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东河区回天无力,便日渐衰落下来。财政收入渐少,下岗工人渐多。就这样东河成为包头的困难户,而北梁又成为东河的困难户。有一组数字,可以说明问题:包头市25%的失业人口在东河区,这其中70%住在北梁;东河集中了包头50%的低保户,其中的80%在北梁。

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凡是有能力的人家,都从北梁陆续搬走,住进宽敞亮堂的楼房;有搬走的便有搬进的,因为平房小而便宜,每一次城市的变迁,那些经济乏力的人家,就自然会被挤上北梁。正如民谚所云,“三红雀儿都飞走了,留下的都是灰大头”。棚户区改造前北梁这块高岗之地,变成了弱势群体聚集的低洼地区。

典型和缩影

李总理到北梁棚户区居民高俊平家探望,央视新闻联播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光屁股小孩。于是这爷孙俩成了北梁的名人,这次我们在北梁新区碰见他们。书法家王迺欣为他们书写了条幅,“祖国万岁”道出高俊平爷孙的心声。他们的新居自然今非昔比,那个光屁股小孩也长大了,再不用炕头上立柜里打把式,那都是屋里院外窄逼的缘故。

高俊平就出生在那间老屋,后来老两口带孙子住那儿。十几平方米的小平房本来就够局促的,还承担着客厅、卧室、厨房多重功能。高俊平是个老知青,上山下乡回来,进了内蒙古建筑机械厂,有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不曾想工厂破产,于是他就下岗了。领了一点安置费,依靠打零工为生。

在北梁地区的12万居民中,高俊平是一个典型和缩影。这些人曾经有赖以生存的单位,曾经有一份引以自豪的工作。他们虽然依旧住在以前包头城的中心地带,但是在这个城市里已经逐渐地被边缘化了。他们都曾默默地为改革做出巨大的牺牲,而今单凭一己之力再也走不出这个围城。

棚改的难题

搬迁改造指挥部的展厅里,工作人员讲说北梁的现状。所有这一切,我们都曾经历。我过去住在呼和浩特旧城,也是圐圙套系的大杂院,没有暖气、没有下水、没有自来水、冬夏长天用的是公共旱厕,无论做饭取暖铁炉灶台全凭烧煤,担回一担净水,倒出一担污水。倘或天阴雨歇,便是泥淋溅糊。听着北梁昔日风貌的介绍,我油然想起旧城的过往。其实我们告别棚户区,并没有多长时间,用不着详细描述,一切都历历在目。

棚户区的存在与改造,不单单北梁一个地方。区内有区外也有,包头有天津也有,中国有外国也有,印度有巴西也有,不仅具有普遍性,而且具有世界性。

那年随财政部去巴西考察,里约热内卢的一面山坡上,遍布着七高八低、花花绿绿、密密麻麻、形状各异的房屋,导游告诉我们那里治安状况极差,是巴西最大的贫民窟和棚户区。

上世纪70年代巴西的经济发展迅速,创造了名噪一时的“巴西经济奇迹”。

城市化的进程非常迅猛,大批农村人口涌入城市。这些无力购房的人们,就在山坡上搭建违章建筑。无房的城市贫民也纷纷上山,里约的贫民窟就此形成。上世纪80年代,巴西经济停滞,部分中产阶级也变为穷人,里约贫民窟规模达到顶峰。

这里的乱糟糟的扎眼景象,与繁华的大都市形成鲜明反差。经济学家将巴西形象地叫做“BELINDIA”,意思为既是比利时又是印度。富裕和贫穷同时存在,非常典型的二元结构。

我们常常说改革开放成果的共享,我们常常说公共财政阳光的普照。其实做起来,并非容易事。有的宣传工作者,存在着一种倾向。动辄就想搞点煽情,动辄就要撇清过往。其实,棚户区的存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我们没能尽早腾开手去破解的难题。凡事弄好了是应该的,没弄好往好弄就是。棚改工作是一块硬骨头,但是关乎着公平正义。居民无力改善,商家无利可图。这种情况之下,需要政府出头。

总理来北梁

2013年2月3日,是中国农历的小年。李总理在北梁三官庙社区居委会,专门就棚户区改造问题召开了现场办公会。居委会办公室也不宽敞,离光屁股小孩家几步之遥。在最贴近棚户区居民的地方,来开会研究棚户区改造工作,最接地气,最得民心。这种开会的方式,值得我们去点赞。

破解城乡二元结构难题,探索新型城镇化道路。李总理把棚户区改造,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既是民生工程,又是发展工程,可以带来很大内需,也有利于调节收入分配,从而为经济发展寻找新的引擎,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多重效应。

李总理讲得好啊,他快人快语地说,棚户区是历史欠账,也是城市伤疤。全国还有不少棚户区,我们一茬接着一茬干,一定能把伤疤抚平。不能一边高楼大厦,一边棚户连片,大家都应该过上好日子,你们有权利住上新楼房。总理讲得很直率,总理讲得很真诚。

“不能一边高楼大厦,一边棚户连片。”这句话,李总理记在心上走到哪说到哪。那年两会闭幕,李总理履新后,首次会见中外记者,谈到棚改工作就说过。后来在天津讲过,在包头北梁讲过。一边是高楼林立,一边是棚户连片,这种状况不能继续,这种状况必须改变。这是总理的承诺,这是中央的声音。总理和北梁居民,在此刻心心相印。

制度的优越

民谚说得好,国有移山之力,社会主义的中国更是这样。能够集中力量办成大事,这是我们制度的优越性。

上头有党中央国务院的关怀,中间有自治区党委政府的重视,基层有北梁百姓期盼棚改的愿望,剩下的就是包头市市委、政府的组织实施了。

包头从2013年开始,全面启动了北梁棚改工作,举全市领导之力、政策之力、资金之力、法律保障之力和全社会之力,汇合众力一齐使劲,一起推进这项工作。

两千名机关干部深入社区街道,分片包干真情实意做细微工作。通过“百日攻坚”“春季会战”和“秋季会战”,圆满完成了北梁地区的房屋征拆任务,共有5.36万户、10万人、430万平方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北梁棚改取得了决定性成果。

与此同时,开工新建安置房31051套,430万平方米,回购安置房12418套,86万平方米,预计到2015年1月底,可实现31255户,6.36万人入住,其余的居民在年底前全部入住新居,至此北梁棚改将全面收官。

如果总结经验的话,会有许多四六句子。这个那个,不一而足。其实说到底,还是五个字,为人民服务,要真而不假。对于北梁的百姓而言,棚改就是天大的事。政府顺应了民意,切实办好了事情。这些艰苦卓绝的工作,对于消解二元结构,推进城镇化建设,可谓功莫大焉。

忧居与宜居

再不用打炭烧火啦,再不用挖灰倒泔水啦。烂平房换成新楼房啦,北梁的百姓有福啦。在去年和今年的春节前夕,都有北梁老住户迁入新居。乔迁之喜,人生美事。北梁人容易满足,北梁人懂得感恩。

李俊在梁上有两间小土房,老两口住一间,儿子家住一间。墙皮失修大片脱落,后墙倾斜顶着土牛,逢着风天雨天,担心透风漏雨。家里挤挤插插,心里也不咋好活。2013年,李俊和儿子分到新楼房,50平方米每家一套。这些用作安置的新楼房,未等分配已经装修好了,地板砖铺好了,墙面也喷涂了,一大一小两卧室,不仅塑钢玻璃窗亮堂,老两口心里也格外亮堂。

张文志老汉,今年69岁了。他说烧在前吃在后,梁上生活不堪回首,从早到晚撮煤捣炭,脸上手上黑墨污道。人家用抽水马桶都几辈子了,我们依然去公共旱厕方便。夏天臭气熏天,冬天寒风刺骨。对于上了岁数的人,冬雪天倘若要如厕,那真是件无奈之事,不小心摔个马趴。张文志老两口,搬进了新楼房,用上了坐便器,刚开始不习惯,很快就适应了,幸福容易接受。

棚改收官后

北梁棚改,进展神速。该拆的拆,该留的留,该补偿的补偿,该搬迁的搬迁。等到今年年底,北梁棚改收官。

北梁的百姓将永远迁出北梁,昔日的北梁将成为一段乡愁。众多处名称各异的安置新楼,将成为北梁人安身立命之所。

这其中交钥匙即可居住的安置房,都是50至65平方米的面积。住进这些安置房的,一般是北梁贫困户。政府从扶弱济困的目的出发,对这些楼房进行了简单装修,不仅如此,还为契税、维修基金、头一年的物业费埋单。

北梁新区增设了活动室、书画室、棋牌室、声乐室,由于有场地、有设施、有辅导,社区群众文体活动非常活跃,北梁的百姓真正体会到两个文明建设的含义。

北梁人盼望住楼房,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人们不会因为住进了新居,就能产生新思想摒弃旧习惯。他们梁上的穷日子过惯了,不舍得扔掉那些七烂八绽,于是就在楼道里胡乱堆放,物业管理人员挨家挨户劝说。有的服从管理,有的磨破嘴皮,有的出言不逊,工作难度挺大。社区管理有待加强,居民素质有待提高。

这些乔迁新居的人家,家庭收入也不会自然提高,可刚性支出却增加很多,除却水电之外,尚有煤气、采暖、物业费用。而原来北梁居民支出甚少,除了吃饭穿衣交通医疗,一天下来,也就一担水、一盆炭、几度电而已。

由此观之,北梁新区,比活跃社区文体活动更为迫切的事情,是解决各家各户首当其冲的就业问题。否则的话,面对北梁居民70%吃低保的现实,如果各家各户收入没有增加,日后物业及其他费用的收缴,将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好在这个问题,政府已有预案。

《包头北梁控规与城市设计》的整体实施,就是要利用北梁依山傍水的地形地貌特征,以及厚重久远的历史文化积淀、将其改造建设成塞外山水城区,从而提升城市功能,改善城市环境,实现北梁的整体复兴。在此过程中,只要政府的手、市场的手、人民群众的手握在一起,同心协力,愚公移山,那么在青山和大河之间,一个崭新的北梁必将凸现。

北梁旧影

■越慧贞

说起北梁,我还与她有些渊源。我奶奶家就住在北梁,我爹在北梁长大,我也生在北梁。我三岁时,我家才搬到村里去,所以我对北梁有点感情。我爹十五六岁时学了铁匠手艺,就在长胜街上跟着一位老师傅打铁。长胜街以北是北梁拆迁的最后一块地方。有段时间,我上班每天路过那里,看到路边拆得留下半壁的房子,露出灰色的木头椽檩,屋里的墙根豆青色的油漆痕迹,心中很是留恋。

丰备仓和北梁

我爹说,北梁地区的形成与丰备仓的建立有很大关系。这种说法是否确切,我查了半天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考虑到他生活在北梁二十多年,姑且信之吧。“丰备仓”这个词儿我并不陌生,从红星坡向北而去就经过丰备仓小学,我想差不多丰备仓就是那一片儿吧。从前,山西省府谷县出了北门十里左右有个地界叫石面梁,石面梁有个姓许的老财,家里指着下窑掏煤炭积累了些财富,族中设有油坊酒坊,家大业大。大清光绪年间,大旱三年,颗粒无收。天旱气燥,煤炭堆在一起,太阳一晒,发生自燃,起了一场冲天的大火,把许老财的窑口都烧去了,许家随之败落。许家煤窑上的工头姓韩,开始行走口外,到石拐大磁窑掏炭过活。后来他陆续带出韩家族人走西口到包头,就在北梁以北的阿塔沟买下山边的土窑洞定居下来。逐渐他发展成大磁窑主,就在周边地区买地,建缸坊造酒,所产的酒味道绵厚,在北梁集市上销售。晚清至民国时代,包头的北梁地区已经聚集了从山西、陕西、宁夏来的各路民众,形成了西北地区一个重要的皮毛、粮食集散地和“水陆码头”。韩家的资产越来越多,又赶上民国革命变乱,冯玉祥将军来到了马场扎下大营盘,他们驻军的地方就被称作“营盘梁”。为了储备军粮,也为了预防北方的土匪,将军下令就在营盘梁以西建起“丰备仓”。韩家与军家互相帮衬,韩家也捐资不少,所以丰备仓是韩家管理,军家保卫。而府谷县许老财的后代则走西口来到包头,漂流至现在的井坪梁、庙圪堵、西井湾、王家圪蛋等地,开设油坊缸坊,以卖油卖酒起家。从宁夏来的回民,先住在真武庙地区,逐渐往西扩散至营盘梁,往东北扩散至显明窑子,后来这里就形成了回族聚集区。这样,早年只有狼和狐狸出没的老东河北部一带山坡丘陵就成为了东河的龙骨。说她是龙骨,不仅是因为这里人口密集,更是因为老东河的经济骨架也在这里。

园子巷九号

我两岁时,我太姥姥从财神庙街园子巷往北,翻过北梁往东,再翻下南面到炭市街,手里拿着一把推子,来我家给我剃头。我太姥爷有时也按照这个路线来看我,手里握着一个苹果。我太姥爷是我姥姥的继父,官名叫吕文杰,小名四宝,一度还当过东河区的区长,手里颇有钱财,河西、南海子都有田地。园子巷九号,原就是他自己的院子,典型的四合院格局,原来他住在正房。“文革”时,造反派冲进家里,高喊着口号:“打倒耍雀儿架鹞吕四宝!”激烈地要赶他们出去。院里的人家都多少得过我太姥姥太姥爷的好处,非常怜悯他们,就向造反派们求情,让他们留在院里,搬进东南角的一个三角房子里。这个房子连炕都是三角的,非常逼仄。而我太姥爷自己就四女一子,三女未嫁,儿子又最小,可想而知日子是怎样的难过。造反的头目住了正房,“文革”后期才搬走。后来太姥爷也没搬回正房,而是住了下西房。下西房紧挨着茅厕,有时一开门,就隐隐地闻到点味儿。实际他生了九个女儿。想要儿子,却总是失望。找了个算命的给他看看,说他“命犯九女星”。一定要把九闺女抚养下,才会有儿子,但儿子还有点带破。在送出去几个女儿后,他留下了老九,果然得了儿子,也果然有点带破,是个豁唇。我还记得几岁时去那个院里,我老舅说话囔鼻半哑的。“文革”结束后,太姥爷靠给人家打零工生活。不过他养花养鸟很有一套。常常逮住百灵养起来,训练得高级了再卖出去,贴补家用。窗台外面放着两口大瓮,大瓮上搭着两块长木板,上面摆着十来盆花。房檐雨漏和瓮之间连着一米半一截树皮。树皮两边稍弯,如同一条立着的水渠。下雨的时候,房上的雨水就顺流积在瓮里。瓮沿上挂着一个打酱油、醋的舀子,他就用这个来浇花。后来他喂了四五只鸡,把鸡都能训练出来。秋天,他用篓子担上鸡出东北门外去放。鸡在田里自己找吃的,他捡麦穗。看鸡吃饱了,把篓子放倒,鸡们乖乖地自己就钻进去了。他也捡粪捡柴用来引火,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园子巷窄得很,过去人们上东河赶车来的话,两辆马车错不过去。我姥爷送我姥姥回娘家,一进巷子,就得大声吼喊上:“有车进来了!——有车进来了!”有一回巷子传音不到,两辆马车顶住,进不去也出不来,僵持好久。最终也是有一方倒着退回去,方才解开。

我的亲人们

我初中时候,一放暑假,总要来北梁看看奶奶和姑姑爹爹们。走进胡同,一路的上坡,折折扭扭进了没有院门的不规则的小院,就看到奶奶家有些歪斜的门楣,门破旧变形得总是关不严实,不论冬夏都挂着一幅布的夹帘子。黄土坯子的窗台上覆着薄皮青砖,已经从方角磨蚀成圆角。玻璃很干净,黑洞洞的,可以看出主人的勤快。我记事起我奶奶就半身不遂了,勤快的是我的二姑。我的二姑和二爹都和我爹“隔着山”,乃是同母异父的妹妹、弟弟,他们的父亲已经去世。然而我并未感到其中的不同,觉得是自家的亲人。二姑比我大六七岁,做事又麻利又周全,操持着一个家,不仅要照顾常年卧床的奶奶,还要照顾我二爹上学。每次我一来,她特别高兴。夏天搬上大小两个板凳,我们一高一矮坐在院里的小凉棚下,把我刚洗过的头发梳起来,绾上去,又放下来重梳……给我盘头。我静静坐着,盯着面前一株盛开的夹竹桃看,她抚弄得我头顶松弛昏昏欲睡,可最终也没盘成,还是给我束成马尾辫。她喜欢我的一头长发,但自己为了省功夫,总没有留起来。一次我同她去胡同里买菜,她在菜农的小驴车旁边挑来拣去,一反平常的麻利爽快,末了偷了一个茄子放入布包。我耿耿于怀,勉强住了几天回去了。我把此事讲给我妈听,不料我妈怜惜她说:“可怜得她,没钱。”那时我家也十分困难,地里的菜已基本收完,只有豆角缓慢结着荚子,我妈就尽力攒点豆角让我送去。我送去的那天,已经出嫁的大姑正好也在。她上前用脚踢踢我放在水瓮边的半尿素袋子豆角问是什么,我说是豆角,她扒开袋口瞧瞧,瘪瘪嘴说:“都朽成这样了,喂给毛驴也不吃!”

又一年暑假,二姑从青年农场贩菜回梁上卖,叫我一起去,她知道我在家里是能干的。每天早上五点钟,我和她骑着自行车驮着红柳篓筐去贩菜,她驮多少我就驮多少。七点来钟我俩在集市摆两个摊,挣的钱是她平时的两倍,我一分也不留。十来天后,躺着的我奶奶趁二姑不在,对我说:“你不要跟她去贩菜了。她‘土牛木马’的没一点文化,带引得你就看眼前这点钱好挣,耽误你学习呀,快回家学习去吧。”又像是心疼我吃苦,又像是下逐客令,我也辨不清。每忆及这些,我就鼻子酸酸的。可怜的旧北梁,曾经住着我可怜又可叹的亲人们。

我已好久不见北梁。路边一棵孤独的老树,枝丫生得招展,倚在一片颓屋之畔。用不了几天,它也会与颓屋一起消失了吧?春来,会有新的树长起来吧?新的树必将会带来新的生机生意吧。

北梁,恩赐之地

■杨瑛

很多漂泊的人到了北梁,停了下来。

乾隆年间的乔贵发走西口,在北梁停下来,建起了豆腐坊,创建了包头市古老的商号“复盛公”。北梁南距黄河十几公里,水旱码头连接了华北和西北,晋商和回民带着驼队,四面八方赶来,也停在了这里。清同治年间这里修建城垣。北梁,是包头市的老城。

李瀛洲是从陕西走着来北梁的。

他的家被日军的飞机炸毁了,走投无路地随便走,走了半个多月,到了北梁。那一天他也睡在大地上,他在晨光里醒过来,睡意未消,看着阳光从刚冒芽的树枝的缝隙中透过来,柔和曲折。他也停下来了。

他十八岁,赤手空拳地站在这片陌生的大地上,觉得和这片大地有缘。这朝生夕无的命,无家可归的他,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一直生活在这里,这一晃儿,就是快九十岁的人了。

在北梁,他有了老婆,儿女,习惯和往事。

年轻时,李瀛洲觉得这片土地桀骜不驯,他也爱和它较劲,在茫茫如水的夜色里,带着年轻的倔脾气在寒冷透骨的坊间沉默地劳作。先学徒,后来又自己建起了工厂。他想,其他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总也能够做到的。

经人介绍,李瀛洲认识了李秀英,她眼神里温柔的忧伤、和善的智慧打动了他。他成为丈夫和父亲。

她的生命像豆荚似的开裂,他们每隔两年添上一个儿女,穿破一件工装服。后来,每年添上几条皱纹,几根白发。他的倔脾气越来越少了,一个有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中国的父亲,只能活得没有自己。子女多,不敢闪失,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一位父亲,不能展示个性,只能接受命运,只能以艰苦的工作来承担生命里的苦难。寒冷的冬夜,怕炉火熄得太早怕孩子夜里冻醒,就守在火炉旁,他觉得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这一炉火,这一点温,他像炉中一块微红的木屑,为孩子们发着所有的光。半夜的火炉旁一声沉沉的咳嗽,是他心里深不见底的沉默。

北梁地方不大,五教合一,有福徵寺等十一处宗教场所,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五大宗教。也许是这里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漂泊的人希望有个心灵的皈依。在遇到难事的时候,李瀛洲曾去过离家最近的教堂,去过几次后来又不去了。自己总还得要靠自己。

他们的日子就是工作当劳模,养儿女,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给大儿子娶媳妇花了五百元,给二儿子娶媳妇花了五百元,给三儿子娶媳妇买了三大件: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退休后,在窄窄旧旧的街巷,他们自己盖了房子,李瀛洲亲手砌的青砖墙。四儿子,五儿子,老儿子,他们在自己的房子边一间一间加盖,变成了一个青灰色的小院落。

老城棚户区改造,他们从灰青色的低矮小平房住进了新楼房。新家不大,卧室的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2013年拍的,他们雪白的头发映着雪白的婚纱,李秀英没有钻石戒指,结婚六十年纪念日,儿女为他们张罗了钻石婚。

客厅的墙上、桌上到处是李瀛洲老人的书法作品。他只上过两年学。“就想上学,就想写字”,李瀛洲一直这样想,到七十岁的时候,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在临帖本上认真地写下“练习本”三个字,他常笑呵呵地说,今年的字写得更好了。他的字也越发稚朴圆劲。李秀英不识字,笑眯眯地看他写字。

生息繁衍,生命神秘地升华,原来像风琴上高低音管一样一个比一个高的孩子们现在都各自成家人到中年,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这棵老树上累累的金瓜银豆比李瀛洲当初来北梁的时候年龄还大了,当年流浪到北梁的不羁少年如今已四世同堂。

他现在是模范的丈夫,他们喜欢逛街,李瀛洲和李秀英每天逛商场,不仅逛北梁的,逛东河区的,每个星期还要去昆区和青山区逛更大的商场和超市。他说,喜欢看人山人海,看现在市场的变化,看年轻人的追求。八十九岁了,他们喜欢热闹非凡,喜欢北梁延绵不断地闪烁着的灯火。

(责任编辑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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