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中西南联大学人的迁徙与学术

2015-03-23 23:11
东岳论丛 2015年4期
关键词:旅行团西南联大学术

刘 娜

(南京大学 历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3; 山东女子学院 旅游学院,山东 济南 250300)



抗战中西南联大学人的迁徙与学术

刘 娜

(南京大学 历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3; 山东女子学院 旅游学院,山东 济南 250300)

抗战开始后,由北大、清华、南开三校组成西南联合大学,在战争环境中,三校颠沛流离,由平津而长沙,由长沙而昆明。无论是在西南深山峡谷、神秘民族村落的漫漫旅程中,还是在蛰居彩云之南的八年岁月里,师生们弦诵不绝,一代学人在体味到家国之难、加深家国情怀的同时,也深入社会、接近乡民、考察民俗、搜集资料,他们调整精神与学术方向,实践学术报国理想的同时,也从各层面服务云南地方社会。

西南联大;迁徙;战时学术

近二十年来,学界对西南联合大学(以下简称西南联大)的研究取得了显著成果。无论是对联大的教授、学生群体与个人,还是对联大追求实践之学术自由的风气,以及其在各学科所取得的学术成就、“教授治校”的教学管理制度等,各方都予以了深度解析与关注。然而,梳理近年对西南联大的研究成果不难发现,学界对西南联大迁滇后取得的学术成就研究较为详尽,而对战争环境对学人、学术的方向和成果的影响关注较少,尤其对西南联大师生的迁徙及其途中所做的民族、民俗、人口、民间文学等问题的田野调查、资料的搜集整理等奠基性工作的研究,似缺乏系统。事实上,读万卷书固然是研究学问的起点与路径,然而中国知识人一向讲究入世,即要在观察思考中将社会实践的历练融入学术研究中,此与读万卷书是殊途同归而已。本文即以抗战中的西南联大为中心,围绕流徙环境下学人们的学术收获,探讨时局艰困中的学人与学术。

1937年全面抗战开始后,平津接连失陷,北大、清华被日军占领,南开经日军轰炸后化为断壁残垣。为存续中华文化血脉,更为保护学术精英、为抗战建国积蓄力量,是年9月,国民政府教育部颁令,由北大、清华、南开组成国立长沙临时大学①易社强:《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饶佳荣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3月版,第16页。,次年2月,长沙临大再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抗战结束后的第二年,即1946年7月,西南联大解散,三校复员。此次迁校,历时八年有余,对当时学人和学术的影响可谓繁杂而深远。在颠沛的迁校途中,一代学人心系抗战建国,未忘学术之志业。实际上,西南联大的迁徙,实非单纯地理意义上办学地点的转移,西南联大的学人在时间及空间的流转中念书问学,完成了观念、精神及其相互关系的磨合与认同,完成了精神的转变与文化抗战的准备。这些多年俯身于象牙塔的高级知识分子也籍此深入民间,重新探寻学人学术与时代、与家国的关系②张蔓菱:《西南联大行思录》,北京: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2页。。与此同时,质朴的边陲之地云南也因如此之多的学术精英汇集于此,焕然生发出全新气概,影响甚至延续至今。

一、迁徙的影响:学人真正进入乡土中国

北大、清华、南开三校组成长沙临时大学时值1937年暑期结束,师生往长沙的迁徙是分散式的,突发的战争使得此次西迁之旅仓促而煎熬。而三校的二次迁徙,即由长沙迁滇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则是经过周密计划而为之,师生们少了慌乱与失措,多了从容与镇静。对于如何迁滇,校方做了如下安排:第一路走水路,成员包括部分教师及眷属、体弱者和全体女生,共计600多人。他们分批经粤汉铁路到广州,取道香港,转道越南,由滇越铁路到蒙自、昆明。第二路包括陈岱孙、朱自清、钱穆等十余名教授,他们乘汽车,经桂林、柳州、南宁、镇南关抵河内,再由滇越铁路抵滇。第三路为湘黔滇旅行团,即由黄钰生、李继侗、曾昭抡、闻一多、袁复礼等11名教师和任继愈、何善周、季镇淮、丁则良、唐敖庆、屠守锷、杨起、刘兆吉等290名③对旅行团的人数,各方记载不一,临大曾公布名单,学生人数为284人,但公布后仍有学生加入,途中也有人因伤病退出后转而乘车抵昆,因而约有290名学生。学生组成,步行经贵州入滇,最后到达昆明。

三路人马中最特别当属湘黔滇旅行团。徒步横跨湖南、贵州和云南三省,即使在现下也非易事,何况战火随时蔓延、强盗土匪出没、物质极其匮乏的战争年代。然而久居象牙塔的青年学生并无多少畏惧,徒步穿越湘黔滇可使他们有机会领略从未去过的边远山区的大地山河,能目睹最基层乡民的生活,这甚至令他们期待。有位清华大学的学生蔡孝敏家境殷实,家人建议其走更安全快捷的海线,但他以“体检甲等必须参加步行为由”坚决加入了旅行团*④易社强:《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饶佳荣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版,第27页,第27页。。闻一多、曾昭抡等名教授也舍弃乘船或乘车的便捷,随团步行入滇。

行路之难自不必说,但旅途也有丰厚回报。除湘中迷人的自然景色大多数师生先前所未见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漫漫跋涉使原来在象牙塔中、纸堆里埋头钻研的师生们走进了最真切的现实,一路上,他们穿越苗寨、考察地质、调查社会,在艰困的迁徙中不忘钻研学问以复兴国家的使命。

旅行团中的11 位教师组成辅导团,对学生的学业加以辅导。这11位教师包括教育学家黄钰生教授(因故中途退出,乘车至昆明),中文系教授闻一多、教员许维橘、助教李嘉言,生物系教授李继侗、助教吴征镒、毛应斗、郭海峰,化学系教授曾昭抡,地学系教授袁复礼、助教王钟山*闻黎明:《长沙临时大学湘黔滇“小长征”述论》,《抗日战争研究》,2005年第1期,第13页。。袁复礼考察地质踏遍大半个中国,途中他时常对学生们讲到旅行的意义,尤其是旅行对人思想观念的开阔有重要作用,鼓励同学在迁滇旅途不忘观察思考,要科学地记载地名、高度、气候、地质构造及收集化石,并坚持每天写日记,长此以往必会有所收获。旅途中他还结合湘西、黔东一带的地形地貌,将大地山河作为授课素材,为学生讲解河流、岩石的构造形成,以及黔西地区地貌和地质发育理论*南岳:《南渡北归》(第一卷),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39页。。当时还是助教的著名植物学家吴征镒回忆起这次非同寻常的科学考察时谈到,李继侗教授带着他考察植物,两位研究昆虫的学者毛应斗和郭海峰观察记录昆虫。条件所限,不方便带标本夹,吴征镒便背了一个硬纸小盒,沿路采集了大量标本,由于阴雨不断,到了昆明以后,这些标本完好者虽所剩无几,但吴征镒对沿途植物做了详尽纪录,并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和对植物研究执着追求的志向,在学术上追本穷源,成就斐然。后来吴征镒和老师李继侗教授在途中专门去过一次镇宁天平山做考察,生物系另一名学生姚荷生,也在贵阳的黔贡山做过科学考察。搞昆虫研究的毛应斗和郭海峰,则是因陋就简,因为昆虫标本要随采随制作,没有时间和条件去采集制作,他们便做一个简易的网,追捕到各种昆虫以后做详尽记录,为以后的研究累积资料。化学系教授曾昭抡不饰衣着,看似不修边福,实则勤奋细心。迁徙途中,大家疲惫不堪,总是尽可能抽时间休息,曾昭抡则在每天步行结束后,不管多远多累,都要借着烛光写下当天的日记④,每天早上他都比大家早起一两个小时,去观察周边的山势地形,而且行路时总是认真沿着之字形山路往前走,以记录每处的地质矿产。在行军途中,师生们结合观察思考,一起发现问题、调查研究,在相互讨论中砥砺学问。

日军可摧毁文化古都、艺术之城,但无法毁掉千百年来中国的文人士子延续下来的问学精神。在三千多里的步行迁徙中, 旅行团须穿过湘西土家族、贵州苗族、侗族、布依族、云南彝族等各少数民族所在地,这对于长期埋首纸堆做学问的师生来说, 既是巨大考验,又是难得的了解民情、考察采风、搜集资料的机会。在长沙临大《关于迁校步行计划的布告》中也提到,“此举借以多习民情, 考察风土,采集标本,锻炼体魄,务使迁移之举本身即是教育。”*张寄谦:《联大长征》,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第2页。闻一多是中文系名教授,在专心研究学问的同时,又是极其关怀社会现实的。沿途的壮美景观、历史名胜、少数民族多姿的服饰、奇异的语言,都丰富了他对古典文学的研究。在抵达一个苗族村寨时,大家看到路旁有一座与汉族土地庙相似的小庙,庙里有一个人首蛇身的神像,造型优美, 栩栩如生,闻一多注意到了此神像,并长时间在石像前徘徊观察。原来,多年来他曾在古籍中看到这方面的记载,但从未得到实物佐证,居然在西南边陲的苗族村落看到了,这次见闻也成为他后来所写论文《从人首蛇身像谈到龙与图腾》的依据之一。有着深厚美术功底的闻一多沿途还坚持写生,旅行团稍有休整时,他也带纸笔外出,一路将他的见闻、情感、诗绪融绘在画笔之下。在旅行团中,有中国文学系、外语系、历史社会系、政治系学生近五十人,各少数民族的习俗、语言、服饰以及山歌民谣都成为了他们考察研究的对象。每到一个山寨,大家顾不得旅途劳顿,往往先要走家串户,在破旧不堪的茅舍里与乡民促膝长谈*杨立德:《“湘黔滇旅行团”对少数民族的考察》,《云南日报》,2001年5月30日。。政治系学生钱能欣将旅行的见闻感受记下,抵昆后不久出版了《西南三千五百里》。书中记载,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即使距离仅仅几十里,语言风俗也差异明显,如在黔东施秉县城以西郊外,就有不少对青年男女在春风醉人、花蝶恋恋中唱歌传情。原来,当地属青苗一支,婚姻最自由,女子到了青春期,便可自由和所心仪男子交结,父母毫不过问。不仅结婚自由,离婚同样自由,不用上官厅花钱,不如意便可各自东西。然而在旅行团的下一站——数十里之外的黄平县城,住有仡兜人,男女在外貌上和施秉的青苗相似,但语言习俗却差异甚远,婚姻必须要经父母同意、媒妁之言,女孩出生一二百天父母就要将其许配,七八岁若是还未许人,一定有人怀疑姑娘有病或是家里有其他不利之事*参见钱能欣:《西南三千五百里》,选自张寄谦编《联大长征》,第54-58页。。而这些鲜活的民俗和社会风情,是学生们在象牙塔中无法获知的。

旅途中的师生们用一本本日记、一篇篇观察心得和画作为之后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详细的资料。教育哲学系学生刘兆吉是山东青州人,他酷爱文学,在闻一多的启发和鼓励下,沿途搜集山歌民谣。刘兆吉克服语言障碍、当地民众的猜疑和旅程的加倍疲劳,一路采集了两千多首少数民族的民歌。为了采集诗歌,他要爬上山高路远的山寨,要到与世隔绝的乡村,还要在街巷集镇与三教九流的人物盘桓,每天要比别人多走十几里路,有时大部队已到了宿营地,他还在与乡民攀谈采访,之后再加速赶路,以追上队伍。为了接近当地百姓采集山歌,他把战时极其难得、旅行团发的预防疟疾的奎宁丸,都赠予当地人。因为旅行团是军事化管理,成员都穿黄军装,当地百姓受军队歁凌颇多,看见军人并无好感。一次在山里采集诗歌,差点被乡民当成作恶的军人打死。三千五百里行程,刘兆吉采集了两千多首歌谣,平均每天要采集三十多首。抵达昆明后,他将采集的诗歌民谣编辑成《西南采风录》出版,朱自清惊异他竟能采到如此之多的诗歌民谣,是“前无古人”; 黄子坚认为这是“一本有意义的民俗纪录……有用的语言学、文学、社会学文献”*参见刘重来,邹鸣鸣:《三千五百里采风记》,选自张寄谦编《联大长征》,第97-106页。。时至今日,再翻开当年采集的这些诗歌民谣,还能感受到几十年前黔滇山区那山高路远、古朴贫瘠而又神秘多彩的地方。

中文系教授罗常培虽未参与旅行团,但他在课上课下经常鼓励学生要努力调查研究少数民族语言,当时旅行团成员马学良即是受他教诲的学生之一。马学良一路深入到各少数民族中,进行苗语、彝语等语言调查,积累了不少资料,到昆明后写成了《湘黔夷语掇拾》。

城市里长大的哲学系学生任继愈对此次步行有着更多思考,在他看来,沿途挣扎在贫困中的民众显示了中华民族面对强敌不堪屈辱的气概和情怀,而湘黔滇旅行团则是沟通中国知识分子与下层民众精神血脉的纽带。

二、学术与抗战:科学救国、文化抗战的使命

国难深重之际,教育界曾就教育及学术的走向掀起一场辩论,即究竟应该弦歌不缀,还是全面投入抗战的洪流?前者声音最终胜出。对西南联大而言,偏居西南一隅的学人在此完成了精神上的转变,并用赤诚之心和杰出的学术成就为科学救国、文化抗战打下了坚实基础。

战时的西南联大,生活上简单困苦,学术上成就非凡,因为大家都满怀一腔报国的热情。昆明四季如春,宜人的气候却也似时时在提醒联大师生:他们是被战火逼到了春城,更应承担起读书报国的使命。西南联大的实际主持人梅贻奇积极提倡为抗战而努力。他积极筹办与国防有关的研究所,在1939年恢复了研究院的同时,专门设立了航空、无线电、金属、国情普查、农业等5个特种研究所,尤以航空研究所在研究飞机构造、飞机材料、风洞实验、航空气象等方面的成就卓越,如周培源教授即秉承科技服务于抗日的思想,在自学空气动力学、弹道学等基础上,带领一批师生开展当时前沿的湍流研究,建立起普遍湍流理论,在简陋的条件中创出国际一流的学术成果,为抗战贡献极大*转引自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1937至1946年的北大、清华、南开》,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04页。。战时仪器设备奇缺,物理学家吴大猷就用从北平带去的一些零散光学元件,组装成一台大型光谱仪,没有稳定的平台就用砖头砌,没有需要的金属架子就用木头做,拼拼凑凑的光谱仪居然也做起了实验,并取得了相当成果*⑤张蔓菱:《西南联大行思录》,北京: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199页,第18页。。而化学系教授曾昭抡则干脆在课堂上教起了学生如何做威力巨大的炸药。除了从事研究的教授,西南联大还有很多人为抗战中发出的学术光辉做出了贡献。工学院的助教董树屏就是其一,他是当时参与清华的仪器图书设备等物资运输的重要成员,有两年的时间,他几乎都在长江上来来回回押送物资,以至面对长江三峡的美景都毫无感觉⑤。

知识界走出象牙塔,踏上重归民间的文化之旅,是国难所迫,实则源于中国文化人的自觉使命。仓促逃难中,师生们赖以安身立命的书籍、资料、仪器大部未能带出,因而教学和学术研究条件极匮乏。但学者们凭着深厚的学问功底和自编的讲稿,承担起科学与文化薪火相传的重任,同时致力于学术研究。闻一多考订《诗经》、《楚辞》、《周易》、《庄子》,写就了《周易义证类纂》、《楚辞校补》、《唐诗杂论》、《诗选与校笺》等。朱自清则搜集资料,专治古典文学,并于此间完成了《诗言志辨》、《新诗杂话》、《经典常谈》等书稿,特别是《经典常谈》精炼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使之通俗化,更适合抗战环境中学生的学习和民众的阅读。而冯友兰的《新理学》几乎是伴随西南联大的迁徙完成的。流徙之中,冯友兰在和其他几位学者游衡山,拜谒为纪念宋代张栻和朱熹聚会论学而立的二贤祠时,写下诗句“洛阳文物一尘灰,汴水繁华又草莱。非只怀公伤往迹,亲知南渡事堪哀”*刘宜庆:《大师之大——西南联大与士人精神》,南京:凤凰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9页。。冯友兰怀古伤今,而“南渡”的确也影响了师生们的治学方向和治学路径,如北大哲学系教授汤用彤曾专研印度佛教,但其从北平带至长沙的藏书毁于一场大火,随后他将学术研究的重点转向了魏晋玄学的研究。而抗战中的离乱、南迁的现实也使学生们对魏晋历史兴趣大增,历史系学生范宁回忆,同学们“聚在一起时大都谈论魏晋诗文和文人的生活”。流徙于西南天地间的学者书生将学术之笔更多触向六朝文学、史事、思想,这虽与资料文献轶失与匮乏有关,但更重要的或许还是怀古思今引起的对现实的关注。

三、学术与地方:耕耘播种彩云之南

云南与越南、缅甸交界,清末以来,法国势力曾试图在此深耕,修铁路、办水电、开医院、建学校,并鼓励越南人移居于此,经过民初的军阀混战,龙云夺取政权之后,也不乏建设,如收回滇越铁路、接管法国人办的东陆大学改之为云南大学等。然而,与平津等东部地区相比,这里仍是闭塞的边远地带,并无太多现代化气息,甚至直至1937年,省会昆明还只有三所中学和一所云南大学*易社强:《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饶佳荣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版,第71页。。伴随前方战事的不利,中国最杰出的三所大学合而为一的西南联合大学辞宫阙、别衡湘,来到山城昆明,学术精英云集,提升了昆明的品位,使西南尤其是云南的发展进入开放活跃的黄金时期,而学人们也经历了返朴归真的民间洗礼,使学术研究更贴近当地社会。

1941年,西南联大化学、生物、地质系学生, 组织了川康考察团,由曾昭抡任团长,故地重游,赴四川、西康,就两省矿产及各项生产事业作了实地考察。曾昭抡对参加考察团的10位学生介绍说,该区有10万彝族同胞, 在当时的地图上,惟独此处留有空白,旅行团徒步考察大凉山, 就是要填补这一空白。正是有这样的决心和壮志,在前人几乎从未踏足过的大凉山深处,考察团克服了重重困难,取得了丰硕成果。在湘黔滇旅行团及此次考察的基础上,曾昭抡写出了20 万字的《大凉山夷区考察记》,一一标明了铁、铜、金、煤、锌等矿产所在地和估计含量,并实测了通向大凉山主要道路的里程,为地图标识及道路建设提供了依据*转引自《云南日报》,1941年6月30日。。1942年,地质系和云南省建设厅联合组建“云南地质调查所”,对全省进行全面野外调查,发现了钨、锡、铜、铁、铅、磷、汞等多种具有战略意义和经济价值的矿产。此外,王鸿祯的《昆明附近地质》、《叙昆铁路曲靖宣威路段线以东地质矿产》、《云南宜良路南一带地质》、《云南保山地质》、《云南易门铁矿地质》、《云南嵩明杨林一带地质》,冯景兰的《云南地质矿产》和《川、康、滇铜矿纪要》等成果也都是以云南的地理地质为研究对象*吴小征:《西南联大学术与教学互动初探》,云南大学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云南土质肥厚,四季如春,使得植物学的研究因祸得福,吴征镒在此间的植物学研究具有世界级水平,而此后他一生没有离开云南,都在这里的激流与峭壁间攀登跋涉。

中文系教授罗常培进一步实施其治学理念,利用假期先后对大理白族、傈僳、么些(纳西族)等民族作了三次语言学方面的调查,并将调查素材整理成《贡山俅语初探》。他还找到两位能说山头、茶山、浪速语言的发音人, 并将他们带到昆明住了半月, 记录了相当多濒临失传的词汇和故事。此外,罗常培与系里另两位教师开展了“汉藏语系语言调查”,并鼓励学生也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西南联大还成立了边疆人文研究室并创立了刊物《边疆人文》,在对当地的地理环境、社会经济、民风民俗、民族语言、对外关系等进行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不仅搜集整理了大量资料,还形成了《红河上游摆夷地理环境的调查》、《车里、佛海茶叶与各部族经济关系的调查》、《杨武坝街子汉夷互市的调查》、《纳苏宗教与巫术的调查》、《黑夷语法》、《鲁魁山倮倮的巫术》等成果,这些至今仍是研究云南边疆社会、少数民族地区语言文化的重要资料*杨式德:《西南联大与少数民族》,《今日民族》,2009年第6期,第35-36页。。就影响而论,西南联大之于昆明、之于云南,并非过客,在“绝檄移栽桢干质”的时代大背景之下,伴随知名教授、青年学子而来的,还有民智的开化、文明的蔓延。

五、结语

西南联大是中国近代史上成就斐然的著名大学,其在抗战中的迁徙与蛰居云南,既是中国知识分子第一次大规模地走出象牙塔,走近民众、深入民间、接触社会,也是一代学人在国难逼迫下,科学报国、文化救国理想的集中实践。师生们在迁徙中,打开了视野和胸怀,在战乱的环境下更深刻地了解了近代中国的苦难,汲取了研究学问的养料,丰富了昆明有限的学术资源,他们的行为、思想和精神品格,也集中反映了这所大学“刚毅坚卓”的校风。师生们目睹敌人的侵略,观察到社会凋敝、民生维艰、鸦片横行的现状,更坚定了学术报国的理想,并在抗战建国中充当了中坚力量。

[责任编辑:曹振华]

刘娜(1979-),女,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山东女子学院旅游学院教师。

I206.6

A

1003-8353(2015)04-007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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