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之爱的类型及成因

2015-03-23 02:48鞠晨
文教资料 2015年34期
关键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性欲郁达夫

鞠晨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浅论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之爱的类型及成因

鞠晨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7)

在郁达夫的小说创作中,处处透露着爱的意识。本文从郁达夫小说中的主人公入手,对主人公身上所流露出来的爱的意识进行直观地审视,进而总结、归纳出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爱的类型,并在此基础上对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每一类型的爱的主要成因进行理论探索。

郁达夫小说爱类型成因

郁达夫是我国新文学的开拓者之一。“五四”时期,在新文学的开拓者中,最具叛逆性的是三个性格迥异的留日青年:“理性最为强健的鲁迅、情感最为强烈的郭沫若和神经最为纤弱的郁达夫。”[1]在这一时期,当鲁迅以深刻而尖锐的文笔触及到中国社会生活和民族性格的深处,以期唤起民族的觉醒,当郭沫若以英雄的、崇高的、奔放的旋律唱出热烈的时代激情,以迎接暴风骤雨,郁达夫却以他真率的、卑小的、忧郁的个性走进一部分知识分子尤其是文学青年的心灵的深处,表现了深刻的时代苦闷。其小说集《沉沦》的问世,使他获得了声名,但他亦因该作品的独特风格而被一些人目为所谓的“颓废派”或“色情狂”。在这些人中,持“颓废派”论调的居多,称郁达夫的作品为“不道德的文学”甚或“卖淫文学”的,亦有不少。当然,也有为郁达夫正名的,周作人便是其中之一。显而易见,如何评判郁达夫在这里便成了一个问题,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走进郁达夫的心灵世界,正确理解、看待这样一个充满矛盾而易遭误解的作家则是很有必要的了。

在现当代,对郁达夫小说的研究颇多,对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的“爱”的研究也很多,但这里的“爱”,是研究者们所专注的“性欲之爱”。各学者对郁达夫小说中“性欲之爱”的研究范围大致涉及到“性欲之爱”形成的渊源、表现、内因及影响。目前,这一方面的研究已经达到一定的深度。然而,相对于“性欲之爱”的研究,对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身上所蕴藏着的其他类型的爱的研究则很少有人论及了。基于这个原因,笔者在本文中对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之爱的类型分为基于动物本能的性欲之爱与基于人性关怀的同情之爱,具体分析其成因,以求对郁达夫的小说有比较全面的认识。

一、动物本能——性欲之爱

性欲是本能的,如同食欲一样。但是,性欲“不是一种人可以撇开不管、任其留在动物冲动之自然和谐中的本能。它的力量可上达于人的精神性的最高峰,而人在自由高处所感到的不安又可下达于性冲动,以之作为补偿的工具与逃避的途径。”[2]性作为一种自然属性,它的在人身上的存在是合理的。如此,它在郁达夫及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的身上的存在自然也是合理的。然而,于郁达夫小说中的主人公而言,尽管他(纵观郁达夫的作品——不只是小说,其作品中的主人公无不带有作家自己的影子,这正好应证了郁达夫在《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过去集〉代序》中所论及的“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2]的创作观点,故在此用“他”)的对于性的要求是合理的,但是,其满足性欲的方式却是病态的。笔者在这里说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性欲是病态的,相当于在读者面前给出了一个论断,那么,这个论断正确与否,就要加以证明了。

小说中,主人公满足性欲的方式多种多样。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

第一,妓馆嫖妓。在主人公满足性欲的所有方式中,这算是最正常的一种了。每当主人公被女性尤其是日本少女轻视,要爱而不可得或者内心深感苦闷却无处发泄时,妓馆便成了主人公的首选目的地。小说《茫茫夜》和《秋柳》中的主人公“于质夫”便是如此。如果单从构成正常性欲的条件来讲,主人公的性欲尚属正常,但主人公与妓女之间搭建起来的临时关系属于具有商业性质的买卖行为,因而是消极的,不健康的。

第二,暗地偷窥。小说《沉沦》里的主人公“他”具有极强的偷窥欲。他不单躲在便所里偷看旅馆主人的女儿洗澡,还躲在苇草丛里偷听一对男女野合,期望以此能满足内心火烧火燎的性欲。

第三,受虐倾向。有受虐癖的人,常常通过使自己处于受辱或其他能引起自身痛楚的状态以获得性快感”。也就是说,受虐者只有在被虐待的情景下才能获得最大的满足感与快感。不过,受虐者这种畸形的需求并没有伤害他人和社会,而是受虐者自身通过接受伤害来获得被扭曲的爱或者性的兴奋。小说《过去》里的主人公“李白时”面对“老二”时,便有一种受虐狂的满足,被痛责之后才满足。

第四,自虐行为。自虐是一种自己伤害自己的行为,是一种主客同体的虐待。它属于自己制造痛苦自己接受的行为,即施虐的主体又是受虐的客体,受虐的客体同样是施虐的主体。一般地,患有自虐症的人,常常会通过伤害自己以获得一定程度上的精神满足感。小说《空虚》对主人公“质夫”的自虐行为描绘得更是细致入微:“等她走到隔壁自家房里之后,质夫完全醒了。朝了她的纸壁看了一眼,质夫就马上将身体横伏在刚才她睡过的地方。质夫把两手放到身底下去作了一个紧抱的形状,他的四体却感着一种被上留着的她的余温。闭了口用鼻子深深的在被上把她的香气闻吸了一回,他觉得他的肢体都酥软起来了。”

(一)成因之一:生理需要

性作为一种驱力,其本质是生物的,因而性是本能的,也是普遍的。尽管性是普遍的,但我们还是应该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无论在我们的社会中,性可能会多么平庸化,它仍旧保持着生殖的力量,这种驱力使人类生生不息,它既是人类最强烈的的快乐,也是人类最普通的焦虑之源泉。它能够以原始生命力形式,将人投入绝望的泥沼,而当它与爱欲结合时,又能帮他摆脱困境,带给他极度的喜悦。”[3]性欲因其自然属性而具有强制力的特征和生理的紧迫性,不论我们希望与否。人对于性的需求源于人自身的匮乏,所以性欲极具指向性,而指向的目的物正是异性。如此,正常的性欲的满足自身是无法提供的。性欲和食欲一样,同属生理本能,不过,性欲没有食欲来得那么强烈、紧迫。但是,只要性欲受到压抑,它就趋于成为一股内在的驱力,甚至会“因遍布我们周围的性刺激而变得专横”[4]。对于性,尼古拉·别尔嘉耶夫也曾说道:“性是人的缺损的标志,与性相关的是一种特殊的忧郁。这个忧郁在青年时期最强烈。”[5]这句话,用在留日青年郁达夫(或郁达夫小说中的主人公)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当他(他们)无法以正常的方式满足自身对于性的需求时,他(他们)便会不择手段以达到目的,如同前文所论述的那样。

(二)成因之二:自尊需要

在马斯洛看来,社会上所有的人(除了少数病态的人)都有一种“获得对自己的稳定的、牢固不变的、通常较高的评价的需要或欲望,即一种对于自尊、自重和来自他人的尊重的需要或欲望”[6]。一般地,“自尊需要的满足导致一种自信的感情,使人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价值、有力量、有能力、有位置、有用处和必不可少。然而这些需要一旦受到挫折,就会产生自卑、弱小以及无能的感觉。这些感觉又会使人丧失基本的信心,使人要求补偿或者产生神经症倾向”[7]。对于郁达夫而言,他的自尊却是由自卑而来的,是被扭曲了的自尊。相应地,其笔下的主人公也沦为“零余者”,沦为被社会“挤出轨道的孤儿”,仿佛生则于世无补,死亦于人无损。郁达夫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在小说《空虚》中,当在主人公质夫旅馆里躲避雷雨的日本少女问及质夫的故乡时,质夫“脸上忽然红了一阵”,因为他觉得“中国人在日本是同犹太人在欧洲一样,到处都被日本人所轻视的”;然而,当他听到那少女问及他的学校时,他心里却 “感得了几分骄气”。可以说,在主人公身上,完全实现了自尊与自卑的错位。同时,也让人看到了弱国子民的悲哀然而,有一点需要引起注意:爱情、性的苦闷这些极个性的问题,在郁达夫是作为一个社会问题而提出来的。对于这一论点的支持,《沉沦》便是个无可挑剔的例子。小说中主人公从个人角度来看待社会,以自我暴露来揭露社会,以自我戕害,自我麻醉来反抗社会。而郁达夫在小说里所描写的贫困、自卑、性苦闷及变态的性心理……完全是为了满足一个被社会挤出轨道的“受歧视者的反抗欲”[8],但这是病弱的对于世态的反抗。

二、人性关怀——同情之爱

人类亲情的存在是普遍的,永恒的,同时,也是个体的,瞬间的。这里的“个体”并不指代某个单独的个人,而是指代某一特定的关系模式。在特定的环境中,人类亲情就通常表现为这种特定的关系模式,而且,这种特定的关系模式往往具有临时性、具体性及陌生性特征。这种“人类亲情”,在郁达夫的小说里,便表现为“同情之爱”。

在《春风沉醉的晚上》一文中,作者塑造了两个人物形象:“我”与N烟公司女工陈二妹。为了塑造陈二妹这个人物形象,作者总共安排了她与“我”的四次见面;随着行文线索的推移,她对我的态度也有所转变:疑惧——信任(关怀)——疑惧——理解(关怀)。两人从不相识到相识,身处相同境遇,便也开始相互关怀起来。

在小说《薄奠》里,作者讲述了一个拉黄包车的劳动者希望自己能积攒一些钱买一辆黄包车最后却绝望死去的故事。除了黄包车夫(作品中的“他”),作者还刻画了一个具有高度同情心的然而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的知识分子形象,即作品中的“我”。当“他”怀着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死去后,“我”把一辆纸糊的洋车烧在他的坟前,以此作为对他的虔诚的薄奠。文中,被压迫者之间的同情,跃然纸上。

在《还乡后记》里,作者讲述了一个几乎被社会剥夺了生存权的贫苦的知识分子返乡的故事。社会的逼迫、世态的冷淡使他感到人生的凄凉与悲哀,然而却被老妇人朴实的人格与善良的本性所折服。爱在这里,便成了一曲人间温情的颂歌。

作为一个漂泊不定的知识分子,郁达夫发现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广大受苦群众的淳朴的性格、纯洁的灵魂和真诚的情怀,深切感受到他们渴望拥有“人的尊严”的迫切需要。这里所讨论的女工、洋车夫和老妇人只是其中的代表,他们代表了这一时代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受奴役受压迫的广大人民。这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比“被社会上目为最崇高的绅士淑女具有更崇高的性格”[9]。

至此,对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身上的“同情之爱”的表现已经有了直观的了解。下面,笔者将从理论上对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身上的“同情之爱”产生的原因进行可能性探索。

(一)成因之一:安全需要

我们如果想直接、清楚地观察到这些需要,就必须“把目光转向神经质的或者接近神经质的人,转向经济上和社会上的穷困潦倒之辈,或者转向社会动乱、革命或者权威的崩溃”[10]。因为只有在这些真正的危机状态——“战争、疾病、自然灾害、犯罪浪潮、社会解体、神经症(neurosis)、脑损伤、权威的崩溃、长期恶劣的形势”[11]中,安全需要才会被彻底地激发出来。

如果从上述观点出发,那么,郁达夫的小说创作由专注于个人转而直视社会,由沉溺于“性的苦闷”转而直视“生的苦闷”,社会的经济的苦闷这一严峻的现实便是其小说创作转向的直接原因。这一空前严峻的现实使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与压抑感,确切地讲,是其感受到了自身的安全受到了强烈威胁而不得不重视自身的安全需要。郁达夫在小说《茑萝行》里就直言了主人公回国后的这种窘境,主人公生活在到处设有陷阱的中国社会,当自己求职未果后,也不免生出寻死的念头。在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薄奠》和《还乡后记》中,作者同样揭示了社会底层人物的这种生存困境。在这种生存困境下,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就自在情理之中了。有了关怀,会使得相互关怀的双方的安全感有所增强。尽管这种安全感是心理上的而非事实上的,但他们确实感受到某种安全感的存在。

(二)成因之二:归属和爱的需要

如前所述,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都严重缺乏安全感。他们几乎被社会挤出了生活轨道,被迫流浪到生存之地的边缘,在物质与精神上完全处于贫困状态。他们的安全需要的满足时刻都受到威胁,而且,还强烈地“感到孤独,感到在遭受抛弃、遭受拒绝,举目无亲,尝到浪迹人间的痛苦”[12]。人生的失落、生活的苦闷和心灵的寂寞,使他们觉得自身如同困在了一所没有枷锁的牢狱。他们身上,有着急切的寻找归属和爱的需要。

归属,能够让人产生存在感、安全感。要寻求归属,就必须主动“关怀”。罗洛·梅在《爱与意志》一书中写道:“生命来自于身体的生存,但美好的人生来自于我们所关怀的事。……当我不关怀时,我就失去了我们的存在,而关怀是回归存在的途径。假如我关怀存在,我就会以对其幸福的关注引领它;而若我不关怀,我的存在就会分裂。”[13]如罗洛·梅所说,我们不去关怀,便无法回归存在,相反,我们主动关怀,终究会在自我与他者之间寻找到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坦诚相待和归属之感。如此,我们便有了存在感和安全感。有了归属,便不再有与世隔绝的疏离感、陌生感和孤独感,很容易让人产生爱的感觉,而主动去爱,则让人觉得有所归属。可见,归属与爱是互为因果的。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与他人之间的相互关怀,就是为了寻找到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共同体,使自己有所归属,能够感受到存在感与安全感的存在。

性欲之爱属于生理本能,具有动物性;同情之爱则突出了人性的关怀,是人性中光辉的一面,具有积极意义。笔者在本文中对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之爱的类型及成因进行了探讨,希望能为郁达夫小说研究做出些许努力。

[1]李杭春,陈建新,陈力君,编.中外郁达夫研究文选(上)[M].第1版.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210.

[2][美]R.尼布尔,著.成穷,译.人的本性与命运(上)[M].第1版.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6:210.

[3]王自立,陈子善,编.郁达夫研究资料[M].第1版.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167.

[4][美]罗洛·梅,著.宏梅,梁华,译.爱与意志[M].第1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30.

[5][美]罗洛·梅,著.宏梅,梁华,译.爱与意志[M].第1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30.

[6][俄]尼古拉·别尔嘉耶夫,著.张百春,译.论人的奴役与自由[M].第1版.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272.

[7][美]亚伯拉罕·马斯洛,著.许金声,等,译.动机与人格[M].第1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8.

[8][美]亚伯拉罕·马斯洛,著.许金声,等,译.动机与人格[M].第1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8.

[9][奥]阿弗雷德.阿德勒,著.李心明,译.自卑与超越[M].第1版.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76.

[10]王自立、陈子善,编.郁达夫研究资料[M].第1版.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451.

[11][美]亚伯拉罕·马斯洛,著.许金声,等,译.动机与人格[M].第1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4.

[12][美]亚伯拉罕·马斯洛,著.许金声,等,译.动机与人格[M].第1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25.

[13][美]罗洛·梅,著.宏梅,梁华,译.爱与意志[M].第1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309-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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