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葬礼

张丽娜

一直以来，科比·布莱恩特总是以坚韧不拔、不断超越自我的精神在众人面前展示着他独一无二的骄傲，只是荣耀已是过去，这个骄傲的巨星似乎真的要就此倒下了。

当然，很多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并试图从科比过去一次次的传奇经历中寻找他还会回来的理由安慰自己，但这一次情况真的很棘手，或许真的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魔力骨汁的信徒

本赛季开始的时候，你一定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依旧，你看到的科比仍然是过去的那个特权球员科比，他仍旧拥有着对戒指的渴望和不屈的斗志，只是他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以一副久经沙场并伤痕累累的身躯重新建立对比赛的统治力，而是如何能让自己避免受伤，进而延长职业生涯。

过去两年里，关于科比如何准备比赛、训练以及疗伤的每一个细节都显得非常重要，甚至连他所喝的骨汤里有哪些成分都是至关重要的细节。“我饮用骨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个汤棒极了，它帮助我恢复体能，并消除炎症。简直太好了。”科比说道。

湖人队的“骨汁饮食改革”起始于2012-13赛季，作为球队营养师的沙纳汉坚信骨汁存在某种“魔力”。很快，球队中的很多人都变成了“骨汁魔力派”的信徒，科比也是其中之一。

这种充满魔力的骨汁是经过炖骨头和其他佐料几小时后，制成的一种富含营养和矿物质（尤其是胶原蛋白）的滋补性混合物。这就是它和普通汤的主要区别。制作骨汁要耗费8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以至于很容易让人望而却步，但湖人负责球员力量和体能训练的首席教练蒂姆·迪弗朗西斯科认为这一过程是十分重要的——尤其对需要骨汁的科比而言。“当你用正确的方法去制备滑汁，你得到的是矿物质和组成关节接触面的组件。考虑到最近几年科比经历的事情，他已经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他的职业生涯将有深远的影响。”蒂姆说。

蒂姆负责准备科比在客场比赛的赛前用餐，尽管他试着在菜单里加入不同种类的菜式，但基础是不变的。“我从骨汁汤开始做起，然后以此为基础做出别的菜。”蒂姆说。当球队在客场比赛时，为保证骨汁的制备万无一失，沙纳汉会提前数天甚至一星期就试图和湖人在客场所居住的每个酒店的厨师联系。起初，沙纳汉的来电请求让一些人摸不着头脑，但湖人在客场所居住的一些高档酒店的厨师都训练有素，他们往往都能同意球队的请求。不过还有一个更头疼的问题，酒店的厨师使用什么样的油来做。“很多油都含有毒性并且会增加体内炎症。”蒂姆说，“即便只是用一丁点的油来做食物，但只要你一天吃了4次，这些食物里的油最终会在人体内积累微量的炎症。”

科比已经开始留意什么样的食物可能含有这样的油。而为了确保科比不摄入这类油，沙纳汉都会请求酒店不用这些油来做菜。许多酒店的厨师都是十分通情达理的，但碰到不愿意配合的酒店，湖人队就会做出调整：沙纳汉会给湖人球员寄一张“酒店客房内菜单”，凡是球员应该避免的食物，全都用红字标记出来。打完比赛后，有些球员会通过暴饮暴食来恢复体能，但科比从不这么做。为了帮助他恢复体能，湖人队为他提供了一种低糖巧克力牛奶。“能够从这种牛奶中摄取一些钙、矿物质、维生素D，以及其他以镁为基础的维生素，而不是从药丸中，科比真的很享受从牛奶中摄取这些营养。”蒂姆说道。

这不代表科比在饮食方面是一个一直循规蹈矩的机器人，他偶尔也会给蒂姆发短信说他想吃一些列在客房菜单上的美食，哪些食物对他的健康的副作用最低。“科比也是个普通人，这就是为什么要找到一个可以让他持久坚持下去的饮食方案。没有人能够完全遵循最为健康的饮食计划，因为那100%会把人逼疯的。”蒂姆说。

科比不再坚信自己在饮食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还能打出高水准的比赛，这是他“岁月不饶人，不得不服老”的又一个方面。在两三年前，他可能还会一脸不屑地说自己即使吃麦当劳也能每场砍下40分，但现在他相信良好的饮食对他是非常重要的。尽管科比一开始对骨汁的功效持保留态度，但他已经坚持饮用三年了。“作为一名运动员，你想确保自己已经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去延长职业生涯。”科比说道，“为了能给自己赢得更长的打球时间，你就会尽可能地去做一些正确的事。”

值得提醒的是，骨汁当然不是能延长职业生涯的惟一因素，但它是一个重要的因素。“骨汁绝对有助于延长生涯。”科比说，“除了饮用骨汁外，其他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但如果能完成这些小事，就能产生大的影响。”

骨汁已经渐渐地、不知不觉地成为了科比日常饮食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也的确发挥了它的神奇作用，只是这一次，怕是再有魔力的骨汁也帮不了科比——他又一次受伤了，而这一次很可能让他的职业生涯提前划上句点。

伤不起的时光

作为NBA最极端的球星，科比的受伤都是如此戏剧化。在他职业生涯的第1500场比赛，他在一次扣篮后受了伤。而在确诊为肩膀撕裂的这一天，又正好是他砍下81分的9周年纪念日，而他也正式被选为了2015年全明星先发，职业生涯第17次。

最近两年里，科比先是跟腱撕裂，随后是膝盖骨折，现在又是肩膀拉伤。但无一例外的却是，他在受伤后总坚持打比赛：对勇士他拖着断裂的跟腱完成了两次罚球；对灰熊他坚持打完了比赛，赛后还以为自己没事；而这次在对鹈鹕的比赛中他则用单手坚持了几分钟，赛后也说自己能继续打下去。只是这一次，科比可能过于乐观了。在之后的检查中，他被确诊为右肩肩袖肌腱撕裂，如果只是局部撕裂，那么只需要几周的时间就能恢复，如果是完全撕裂，则需要6个月左右的时间，那将意味着他科比本赛季或将提前报销，而因为这次伤势，他也有可能提前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两年三次重伤，科比的职业生涯暮年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悲剧色彩。

是人，终归敌不过时光的侵袭。除非是神，但这世上终归没有神，于是，时光便成为整个世上最无敌，也是最残忍的东西。2015年1月23日，距离科比那个疯狂的单场81分之夜，不多不少，刚好9年。9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它让科比从一个单场81分的超级巨星，变成了一个打一场比赛就浑身疼痛的倔强病人。正应了王菲《红豆》里的那句歌词：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9年前的那个晚上，科比如天神降临，杀得猛龙丢盔卸甲，落荒而逃。所有人都看呆了，看痴了，张伯伦的单场百分毕竟只是个传说，但科比却把传说变成了现实。那场比赛，堪称个人武勇之极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讲的大概就是这个感觉。然而，9年后的1月23日，科比收到的却是一个噩耗，他的右肩肌腱撕裂，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科比或许就此赛季报销，意味着……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如若真是这样一个结果从天而降，未免也太冰冷，太无情。

科比自己曾说过：“与当年相比，自己已经无法再以一己之力倒转乾坤了。”只是大概连科比都没有想到，与当年相比，如今的他宛如一个青花瓷的艺术品。既珍贵，又脆弱，以至于稍一碰触，便会在弹指之间，灰飞烟灭。对于湖人球迷而言，9年前他们喜极而泣，毕竟他们见证了传奇的诞生；而9年后，他们虽不想见证一个传奇的偶像就这样走向幻灭，却也只能是任悲伤逆流成河。

这个赛季的湖人就像一出古怪的闹剧，赢球对他们来说是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科比的命中率是生涯最低值，但但却把队友比作卫生纸，在训练里还对总经理库普切克喷垃圾话，跟尼克·杨爆发几次不温不火的冲突。感觉上，他的自我正在逐日消散，而所有媒体都在屏息以待。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赛季是天赐的礼物，这是个让科比把个性溶解放松的机会，也让我们能够了解他更多。在一切都在土崩瓦解的时刻，他脸上那焦虑眯眼的表情要比在总决赛里领先12分更加生动。这样戏剧化的场面有多大概率出现呢？一个被大批叛军包围的暴君；一个走进任何球馆都被敌人包围的独行侠。他是NBA最自我的球星，而现在他正在发现自己也有极限。

本赛季的科比是除了斗志之外什么都不剩的科比，但这份斗志并没有因为绝望而消减半分。面对不可更改的终局，他的无所畏惧是那样疯狂、妄想、或许还有点励志。除了自己之外，科比拒绝遵守任何界限。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很自我，科比只是毫不掩饰而已。而我们在见证的，是最科比的科比。

通常，伟大的运动员在生涯末期的形象总是很明晰的。奥尼尔在退役之前跟每个人都保持着亲密而冷漠的关系；乔丹原本可以用最完美的表现终结生涯，但他又回来毁了结局，却也成就了真正的自己。大部分时候，球员生涯结束就是一场空，只让人徒叹时光无情。还记得湖人的卡尔·马龙吗？那正是科比开始独行之路的时候，或者这条路在他不邀请亲人和队友参加婚礼的时候就开始了。

大佬的结局

哪怕是在巅峰期，科比的伟大也像个惩罚。他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但他总要在这上面加一些困难模式。他在球场上为所欲为，但这些能力却让他窒息和撕裂，就好像他要试图空手阻断亚马逊巨河的流动一样。他对其他球员——对手以及队友——释放出的态度并不只是源自能力上的高人一等，还来自他自愿扛起沉重负担的骄傲。

这正是科比与同时代的其他人区别开来的特点。心理学家乔治·默福德曾与乔丹和科比都有过密切接触，“这使得他们能活在自己的世界。”他说道。正是这种骄傲和自信引导着科比在早年与奥尼尔和菲尔·杰克逊的博弈中最终获胜，熬过2003年的强奸指控，熬过与父母的冲突甚至状告他的母亲停止拍卖自己的球衣以及与自己的职业生涯相关的东西，熬过与严重伤病的抗争重返NBA。这一切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科比，造就了他的81分，造就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制胜球，造就了他MVP的表现，也造就了某些不顾一切、疯狂出手的夜晚。

“面对质疑，科比从来都不喜欢去解释什么。”默福德说，“他不会允许自己去处理任何相反的意见。”这也就是为什么科比在同时代的人大多数都因伤病退出NBA舞台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坚持征战的原因。这种自信也经常演变成一种自负。乔丹和科比都是这样。“有时候，你想变得像他们一样好，你就不得不成为一个自恋狂。”默福德坦诚地说。

即使伟大如乔丹，也在职业生涯晚期遭到了许多质疑，而科比，似乎比史上任何一个巨星遭受到的质疑都要多。

乔丹最后一次复出后来到华盛顿完成了自己职业生涯最后的两个赛季，受限于他糟糕的膝盖以及周围队友的天赋，他背负着巨大的负担，且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赢球。大部分时间里，他担任着年轻球队导师的角色。在很多夜晚，他试图成为一名球场上的教练，指导年轻球员跑战术，但他的传奇性以及竞争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着球队的前进步伐。乔丹为华盛顿的特许经营权花了很大一笔钱，但最后却以他和老伯波林闹僵而落幕。

与乔丹相比，科比遭受到的质疑更加强烈，他不仅要在自己的竞技状态下滑与不服输的斗志争之间苦苦博弈，他与队友的紧张关系似乎也被放在放大镜下细细观察，与此同时，还要承受媒体铺天盖地的关于他的打球方式以及他的大合同正在伤害湖人队的指责。不过，这些科比都不在乎。36岁还在扛着球队前进的人，总要面对这些的不是吗？

科比的统治力看上去从来不如乔丹。因为他不像乔丹，他拒绝让任何人帮助他树立权威，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他要自己来做，正如他做每件事的态度一样。这让他的个性非常迷人，虽然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他很自恋，但却是种客观冷漠的自恋，就像一个把军团藏在五脏六腑的孤独将军。

科比并非没有幽默感，也不爱卖弄。乔丹那后退中的耸肩是给观众的馈赠和激情，科比的狰狞则给他们的挑衅。乔丹从本能上就懂得统治的最后一个境界就是轻松，哪怕他的跳投那样致命，但他还有吐舌、全明星的糗事、不自知的流泪。这是戏剧化，但却也是独孤求败的光环。他已经到达了无人超越的境地，而他的举止却举重若轻，似毫不在意。科比永远不可能“毫不在意”，因为他跟乔丹不一样，他的微笑只会让人更加紧张，就好像在不断添加赌注，直到只剩他自己跟进一样。当乔丹庆祝的时候，你能从他，甚至自己身上感受到一种如释重负。科比很少给人这种感觉，他给你的是从不间断的宣泄。

这些年来，科比的成功，他生动的痛苦和他对那几乎不可能实现的高标准的坚持都让他变成了一个令人困惑的矛盾体。他让愤世嫉俗成了团队运动的关键组成部分，又或者是，他孤独成了团队运动中的一个可选项。在场外也是这样，哪怕他独自一人在2013年4月跟腱撕裂后的深夜发文章到个人博客，他也在谈自己会重新找回统治力，他就算在发自己弹奏“月光奏鸣曲”的视频也是遗世而独立的。

当一个人的形象远远超出现实的范畴，情况总是滑稽的。但在科比这样的冷漠而骄傲的人身上，可能就不是这样了。绝大多数人或许崇拜成功，但他们对于冷漠总是难免怨恨。而冷漠的科比正在被成功抛弃，很多人看到他从云端跌落必定内心暗爽。

在2013年10月出版的一期《体育画报》中，把科比称作最后的大佬，但我们都知道，大佬的最后下场是怎样的。科比孤独是因为他不在乎尊严，假如保持自己意味着让他的生涯尴尬而丑陋的结束，那么他会把尴尬和丑陋做到极致。科比拒绝跟别人一样，技术凋零后拥着团队体系保持体面——队友、教练、管理层都能在公众面前帮他戴上面具，但总有有人会愿意割破他的喉咙、撕开他的面具。科比的角色是他给自己设定的，他正在示范大佬将如何被杀死，虽然这个尾声有些冰冷无情，但这通常就是大佬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