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泽军华海燕
(1.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重庆 401331)(2.重庆师范大学图书馆,重庆 400030)
《古代汉语》①敦煌文献选录献疑
龚泽军1华海燕2
(1.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重庆 401331)(2.重庆师范大学图书馆,重庆 400030)
董志翘、杨琳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较之王力《古代汉语》、郭锡良《古代汉语》有诸多创新,但其选录的敦煌文献在遵从底本,俗字、讹文的誊录,词语的注释等方面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古代汉语》;敦煌文献;献疑
董志翘、杨琳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第二版)教材(上下册,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年;以下简称董、杨本)相比于王力先生、郭锡良先生的教材有许多突破与创新,在文选中选录出土文献则是其一。其选录了甲骨卜辞、铜器铭文、简帛文献、石刻文献、敦煌遗书等,包含“原件图片(或原件摹本)、楷定文字、简注三部分”(《古代汉语•绪论》),这对于学生了解、掌握汉语/汉字的历史,更好地学习中国古代文献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敦煌遗书方面,董、杨本收录、注释了《燕子赋》、《丑女缘起》、《愿文》(一则)、书仪(三则)、社邑文书(二则)、契约文书(二则)、邈真赞(一则)、《王梵志诗》(三首)等,这基本是敦煌遗书所展示的俗文化的代表。董、杨本在转录这些敦煌文献时,大体遵从敦煌文献的原貌,并作了简明扼要的注释,这对我们了解敦煌文献,掌握晚唐五代时期汉语、汉字的实际情况具有积极的意义,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其在转录、注释方面还是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敦煌遗书中,《金刚丑女缘起》有S.4511、S.2114、P.2945、P.3048、P.3592等写本。董、杨本录文节选的《丑女缘起》所依据的写本是P.3048,也参考了其他写本,如“新妇出见王郎,都缘面皃不得强”句,注释云:“‘强’据S.4511补。”[1]808有时,节选的录文并未完全遵从底本P.3048。如:
原卷“贫生”前有“一”,作“见一贫生”,与前后正好构成四六体,文义顺畅。
皇帝大悦龙颜,遂诏一臣,速令引对。[1]807
原卷“皇帝”后有“闻说”二字,作“皇帝闻说”,全句作:“皇帝闻说,大悦龙颜,遂诏一臣,速令引对。”此句前面说“言奏寻得”,后面紧接“皇帝闻说”并引出后面的话,四言成文,语义承接自然。
大王见夫人奏劝再三,不免咨告夫人。[1]806
“大王见夫人奏劝再三”,原卷实作“大王闻奏”。“闻奏”在此文义亦通。
上言“一”、“闻说”、“闻奏”,S.4511、S.2114、P.2945、P.3592所无,唯P.3048有。无论是从语言的节律,还是语义的通畅来看,P.3048都是俱佳的,不须据其他写本来改动;如果有改动,也应如前揭“强”字一般,加注释以说明,便于读者知悉。
《王梵志诗》在敦煌遗书中有多个写本,董、杨本所选之《他家笑吾贫》有S.778、S.5474、S.1399三个写本,其所据底本为S.5474。“你冨户役高,差科並用却”句[1]825,“役”底本作“疫”,S.778、S.1399作“役”;“疫”乃“役”之形近、声误字,然而董、杨本据S.778、S.1399径改底本,未加注释说明,有所不当。
敦煌遗书为手写纸本文献,俗字、讹文众多。张涌泉先生认为敦煌遗书中的俗字“连篇累牍,触目惊心”。整理、校录敦煌遗书,不得不面对这些俗字。一般而言,对常见俗字,整理者径录正字;不常见者,加校记说明。董、杨本为“切近古代汉语原貌”,尽量忠实原貌,即底本为简化字者径录简化字,底本为俗字、讹文者径录俗字、讹文。这种忠实原卷/底本的做法,在专门的古籍校勘中也较为少见,更遑论《古代汉语》教材,这恰好也是董、杨本的一种创新与特色。敦煌遗书中“面”之“靣”、”“体”之“躰”、“因”之“囙”、“佛”之“仏”、“匹”之“疋”、“门”之“聞”等俗字、讹文,董、杨本径录之,同时在注释中说明。由于敦煌遗书“讹俗满纸”,董、杨本亦常将俗字、讹文径录为正字,而未加说明。
總,原卷作“惣”。宋•张有《复古编》卷上:“總,聚束也。從糸、悤。別作捴、揔、惣,並非。”[2]52淸•李调元《卍斋璅录•戊录》:“惣,俗摠字。”[3]40惣為總之俗字,張涌泉先生考之甚详[4]532-533。“丑陋世间人總有”(《丑女缘起》)中“總”原卷也作“惣”,董、楊本也径录作“總”。
衹首思量也大奇,朕今王种起如斯。(《丑女缘起》)
注释云:“衹首,亦作‘衹手’,副词,实在。”[1]803衹,原卷作“只”。《说文•只部》:“只,语已词也。”[5]50《左传•僖公十五年》:“衹以成恶。”杜预注:“衹,适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宋人诗用只为衹字,但也。今人仍之,读如隻。”[6]87其实,从敦煌遗书来看,晚唐时期,衹、只已经开始混用了。董、杨本节选之《丑女缘起》“只”出现三次,均录作“衹”。
除上举例子之外,如兒之児、士之土、短之矩、郎之即、救之枚、遂之逐、陪之倍等,均径录前者,可见标准不一。
董、杨本对所选的敦煌遗书做了简明扼要的注释,特别是对其中众多的口语词,这对学习者认识、了解晚唐时间的口语词具有一定的意义。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发现,有的注释尚可商榷。
注释:课,致力于。[1]809-810
课有诵读义。道略集、鸠摩罗什译《众经杂譬喻》卷上:“昔无数世时,有一佛图,中有沙门数千馀人止住其中。遣诸沙弥数百人行分卫供给众僧,日输米一斛,师便兼课一偈。有一沙弥,时过市中,行且诵经。时肆上有贤者,见沙弥行诵,礼而问曰:‘道人行何所说?’答曰:‘分卫给僧兼诵一偈。’”前言“课”,后言“诵”,课即诵也。宋•志磐撰《佛祖统纪录》卷十一“思悟”条:“天圣三年,慈云欲以智者教卷求入藏,文穆王公将闻之朝。(思)悟曰:‘此非常事也。小子将助之矣。’乃绘千手大悲像,课呪以誓曰:‘事果遂,当焚躯为报。’会公薨,悟诵呪益精。”元•了菴《痴绝翁所赓白云端祖山居偈忠藏主求和》:“梦回楼上晓钟鸣,落月穿窗夜气清。政喜世间缘业尽,静听童子课经声。”课念乃同义连文,据敏春芳统计,敦煌愿文中“课念”共出现三次[7]162。S.5957《结坛祈祷发愿文》:“五朝课念,经吟已达海宫;六夜至诚,佛声彻于九地。”敦煌愿文中,尚有“课诵”一词。S.5957《四门转经文》:“残雪共白云相礼,含胎以柳色争新;僧徒课诵于四台,灌顶神方已七日。”
注释:日,白天。别,又。
别,此处乃每一义,董志翘揭橥于先,认为最早见于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8]291,其后黑维强等人阐释其在敦煌文献中大量存在[9]39-40,这说明“别”的“每一”义乃中古近代汉语的常用义。P.3774《丑年十二月沙州僧龙藏牒》:“去丙寅年至昨午年卅年间,伯伯私种田卅亩,年别收斛斗卅驮。”又:“官得手力一人,家中种田驱使,计功年别卅驮。”年别,即每年之义。注释者将“五辰”解释为“古代将自黄昏至拂晓的夜间分为五段,谓之五辰”,故而将“日别”释为“白天又”。注释者拘泥上下文的文义,将“日别”一词强分而释之,不当。
其帖速递相分付,不得停滞;如滞帖者,准条科罚。帖同却起本司,用凭告罚。(《春座句席转帖抄》)
注释:帖同,指文帖在社邑成员内部传阅完毕。同,共同,周遍。却,即,便。起,‘赴’的误字,快速报告。本司,指社司,社邑的主事机构。告罚,通知处罚,予以处罚。[1]817
据宁可、郝春文辑校《敦煌社邑文书辑校》,上引文字乃敦煌社邑转帖的结尾范式。从现有转帖来看,帖同,在其他转帖中均作“帖周”,故疑“同”乃“周”的形误字。敦煌文献中,周、同形近易误。P.2226v《亡考文》:“然后法界众生,周出苦原,齐登觉道。P.2341《亡男文》:“然后上穹有顶,下及无边,同出苦源,齐登觉道。”又《亡妣文》:“极无天于上界,穷无地于下方,同出苦源,咸登佛果。”“周出”当为“同出”。“帖周”义即转帖传递完毕。
起,乃“赴”的形误字;从词义看,“赴”并无“快速报告”之义,当读作“付”。在现有敦煌社邑文书转帖中,“帖周却赴本司”又作“帖周却付本司”。如S.2894v《亲情社转帖》:“帖周却付本司,用凭告罚。”P.4063《官健转帖》:“帖周却付本司,用凭告罚。”付,即交给、递交之义。S.2073《庐山远公话》:“于是云庆见和尚数年并无消息,遂将涅槃经疏抄分付与道安和尚。道安既收得涅槃经疏抄,便将往东都福光寺内开启讲筵。[10]”“转帖是唐宋间敦煌习见的类似通知单的文书,通用于成员居住分散的组织和团体。它一般写明因何事、带何物、在甚么时间、到甚么地点去聚集,迟到者、不到者以及递帖延误者的罚则。发帖的时日和发帖者的职务、姓名、后面刊上被通知者的姓名。被通知者接到转帖后,在自己的姓名右下角写上‘知’字或在姓名右侧用笔加一墨点等表示已知的记号,再转给下一个人,如此接力式下传,直至最后一个人,再转回到发帖者手中。”[11]69所以,在《敦煌社邑文书辑校》中,“赴”均校作“付”,上引《春座句席转帖抄》也是如此,故教材编写者也应当这样处理。
[1]董志翘,杨琳.古代汉语:下册(第二版)[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
[2]张有.复古编[M].上海:上海书店,1985.
[3]李调元.卍璅斋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张涌泉.敦煌俗字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6.
[5]许慎.说文解字[M].中华书局,1963.
[6]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7]敏春芳.敦煌愿文词汇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
[8]董志翘.《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词汇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9]黑维强.敦煌、吐鲁番社会经济文献词汇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0.
[11]龚泽军.古代僧尼遗产处理的文献分析——以敦煌愿文为例[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2(2):87-90.
[10]宁可,郝春文.敦煌社邑文书辑校[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郑宗荣)
Questioning on the Selection of Dunhuang Literature in Old Chinese
GONG Zejun1HUA Haiyan2
(1. Institute of Humanities, Chongqing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2. Library of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0)
Compared with Old Chinese compiled by Wang Li and Old Chinese compared by Ge Xiliang, the Old Chinese compiled by Dong Zhiqiao and Yang Lin is creative in many aspects. But as to the selected Dunhuang Literature, there are some places worth questioning in terms of the transcription of master copy, misprinting of common words and articles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words.
Old Chinese; Dunhuang Literature; questioning
H109.2
A
1009-8135(2015)06-0111-03
①指董志翘、杨琳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第二版),上下册,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 年。
2015-07-12
龚泽军(1976-),男,四川威远人,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敦煌文献语言。华海燕(1981-),女,重庆长寿人,重庆师范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主要研究佛教语言文献。
重庆大学教学改革项目“通识教育视域下汉语语言类课程教学改革与实践”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