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蕾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047)
浅析抗战时期大后方的女性散文创作
赵 蕾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047)
在抗战语境下,大后方女性散文创作中“女性”的视角、经验,以及其他特殊的表现,蕴含着女性独特内化视角下自觉的国民意识和清醒的女性立场,体现出“女性”与“抗战”之间的意义关联。从对“故乡、家”经验书写中国家话语的呈现,到在残酷生存境遇中获得的精神成长;从“女性与战争”视野中蕴含着生命力量与人道关怀,到“女战士”姿态及其带有肯定、刚烈、英雄色彩的存在之维;可以挖掘出女性在特殊战争环境下细腻真实的生存体验和精神攀升的素质。
女性;散文;抗战语境;生存体验;精神攀升
中国现代史上的抗日战争是一场关乎全民族命运、争取民族独立和人类解放的正义战争。战争的烈火也历练了全国各族人民和各界文学文艺工作者,他们以强烈的爱国情怀和文人使命,以笔为戈与敌人战斗,谱写了一篇篇“血写的文章泪写的诗”,成为抗日战争留给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抗战大后方(即国统区)作为在全国所占面积最大、拥有作家最多的军事、政治地域,其抗战时期的文学创作与思潮也比较活跃,具有其特定语境下可供开掘的价值和意义。比起其他区域文学来,大后方文学“更能代表‘40年代文学’的主潮”。[1]344
在各类文体中,散文无疑是最为直率、轻灵、本真的语言形式。在抗战时期大后方的散文创作中,与男作家惯常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姿态抒发爱国情感,表现昂扬激奋的英雄主义基调,表达渴望民主自由的强烈意志不同,女作家的散文能够以自觉的国民意识和清醒的女性立场,深切感知抗战语境并书写自己在其中的生存状态和生命体验;充分发挥女性内化视角的特长,把风云动荡的大时代浓缩进心灵的颤动中,细腻描摹战争环境下种种心理状态,通过人物内在的精神世界透视外部动荡的社会现实,并于其中追寻精神力量的攀升。通过分析在抗战语境下,这些散文中“女性”的视角、经验,以及其他特殊的表现,从中寻找“女性”与“抗战”之间的意义关联,挖掘女性在特殊战争环境下的生存体验和精神素养。
“故乡、家”是女性最不忍割舍的情感寄托,是女性内心最柔软的精神归宿与女作家笔下最美丽的一方净土,抗战时期大后方的女性散文也多以此为主题。她们或通过书写乡愁表达流离失所的生命体验(《流亡曲》),或在与故乡亲人的潜在对话中宣誓明确而坚定的民族使命(《祖国正期待着你——遥寄故乡的弟弟》),或在对理想家园的展望中传达对“家”的终极关怀(《家》),或借助神话故事的隐喻思考国家子民应有的生活态度和国家意识(《希望的花环》)。此期女性对“故乡、家”生活经验的书写,主要体现的不是女性的苦难,而是对国家、民族苦难的承担;不再固守女性狭窄的个人世界,而是顺应时代的选择,成为一种国家话语的内在表露。女性经验的文学书写与现代国家意识有力地凝聚在一起,实现了其在抗战语境中的精神攀升。
女作家白朗继承了“五四”革命精神,在抗战大后方以强烈大胆、针砭时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成为第一批登上革命文坛的东北女作家。她的散文集《西行散记》中的第一篇《流亡曲》写于东北国土刚刚沦陷不久,她在南方流亡的人群中,被奔流不息但混浊的长江水所触动,频频回首,深切悼念东北故乡的土地与田园,挂念故乡的同胞和朋友,还有给予她生命滋养、带给她温暖与成长的松花江。怀乡之感娓娓道来,流离失所的痛苦无以言表,只能借助一曲《松花江上》,吟唱她爱得深沉的黑土地,排解内心的苦闷。然而白朗并没有在悼念故乡的痛苦思绪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而是在哀而不伤、痛而不悲的情感中饱含一种坚定与力量。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应该拼着命打回老家去”,[2]214高唱着凯旋的歌曲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把祖国的大旗永恒地插在松花江畔,让其伴随着松花江白银般的浪花尽情飘扬。不难看出,白朗作为一个沿承“五四”传统的新女性,在困苦的生存境遇中敢于直面苦难,激发生活的斗志,渴望理想的新民族与新生活。《西行散记》中的另一篇《祖国正期待着你——遥寄故乡的弟弟》更是从“牵制着流亡者的心”的故乡和亲人起笔,逐步升华为一种国家意志和民族使命。过去的两年中,战争已经使思乡的心绪成为一种浪费、奢侈的空想,但女性内心深处的柔软与敏感又使她无法不怀恋被践踏在敌人铁蹄下过着囚禁般生活的骨肉——故乡的弟弟。对弟弟的谆谆教导,字里行间体现出女性的柔情本质和细腻真实的生命体验,以及充满母性的爱的光辉,更流露出一种明确而坚定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弟弟,别灰心,不要忘了我们的祖国,不要忘了我们的敌人,更不要忽略了我们所负的收复失地的使命呵!”[3]219把故乡小家与祖国大家紧密联系起来,嘱咐弟弟要在沦陷了的故乡做一些对得起东北三千万苦难同胞、对得起祖国的神圣工作,即使只是一点点,也是有价值和意义的,因为——“祖国正期待着你”。这也是白朗对自己明确而坚定的誓言。对故乡、亲人的经验书写不仅体现出女性个人情感的真挚流露,更升华为女性创作文本中独特的国家话语形式。
面对并不亮丽的现实,一些女作家能够以一种独特的心境,从对精神家园的憧憬中体会到生活的诗意,传达出对“家”的终极意义的思考。苏雪林在散文《家》中,以活泼灵动的笔调,率真细致的语言,以女性细腻、真实的情感为依托,书写对家的感悟——那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的精神栖息地。整篇文章用充满诗意的文字建造了一幢理想中的家园——一片一切都符合自己情趣和意志的精神乐土,是心中最美的一方净土。苏雪林善于将自己的知识禀赋与个性气质相结合,文字里透露出一种性感,又有一种感性。诗性的语言传达出生命的活跃,处处显示出对家的主权意识和个人尊严的追求,对个人主见和骄傲气质的彰显。全文细腻而深刻地渗透着由“家”的概念引发出的对万物生存意义的智性哲思:作为主体的人,不仅是上帝的爱子,更是万物饱含生机与活力的灵长,是自然界最富含生命力的主人。在苏雪林看来,家最可心的益处在于满足生活的自由和随便,然而在各个时期、不同心境下,她对家又有着不同的感情和理解,特别是写到在中年时,家既令人想念,又感到累赘,这正是抗战时期作者生活无所寄托、精神空虚的体现。末尾处笔锋一转,变调皮的口吻为理性的升华,告诫人们莫忘记现在中国处于什么时代!国土笼罩于火光,沉浸于血海,在敌人刺刀下苟延残喘。“我们应当将小己的家的观念束之高阁,而同心合意地来抢救同胞大众的家要紧。”[4]435因为“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意义升华之笔自然而妥帖,情感由弱到强,再到轰然炸裂之后,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轻落在桌上。对民族、国家命运的终极关怀溢于言表。
对国家意识的彰显也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存在于女作家笔下,用主观创造的艺术世界象征现实世界。陈敬容的散文《希望的花环》讲述了森林里的三位女神,面对被黑暗统治着的失去一切光亮的森林,她们停止哭泣,决定化悲痛为力量,通过用痛苦编织希望的花环来祈求黎明的到来。三位女神以勤劳和坚韧的品性坚持编织了整整八年,伴随着启明星在天空的出现,她们正好完成对八年黑暗和痛苦的坚守,在花环上插上最后一朵花,使希望的花环在黎明微露时高冠于宇宙最高的山峰。风云动荡、残酷血腥的大时代浓缩在女作者纯净心灵的颤动中,演化为一个神话故事,被她以浪漫、温情的笔调娓娓道来。她把中华民族在八年间遭受的苦难幻化成痛苦的花朵,经女神之手一朵一朵编织在希望的花环上,最终高冠于山峰成为民族永恒的祭奠。女作者满含深情地祝福祖国用漫长的痛苦换来宝贵的新生,并深切希望祖国在满溢着光亮的黎明里永远勿忘黑暗的岁月,勿忘长夜的痛苦。故事读起来云淡风轻,背后却是波涛汹涌。用痛苦编织希望的花环,在胜利中以史为戒、勿忘国耻,正是时代精神与国家意志的生动彰显。
在女作家笔下,战争环境下的现实生活是穷困潦倒、流离失所的,但同时也是饱含希望的。她们常常不是像抗战时期的男作家那样,着意从某种启蒙的道义出发,呼吁民众投身抗战或激发某种精神理想,而是从生存境遇本身发现其精神攀升的质素,获取精神成长的养料,并始终保持一种充满锐气的姿态和笔调。女性作为“人”的主体精神也在其中绽露和高扬。“就其本质而言,此期女作家主体意识以及创作面貌的改观,并不是来自以男性思维、男性风采为范式或旨归的一种趋同,而是女性自身由‘五四’时期‘人’的觉醒所带来的社会参与意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与现实剧烈碰撞的结果。”[5]与“五四”时期的女性创作相比,抗战时期女性散文中的女性色彩虽略为逊色,但却深刻体现了女作家在特殊战争环境下对社会和自我独特的感知方式和性别印记。
陈敬容1938年写于成都的散文《流亡图片》真实地描绘了一幅背井离乡、不知漂泊何处的船舱里的流亡图片,通过个人的主观感受来把握现实社会的脉搏。远离被敌人的铁蹄占据了的故乡,一直向着未知的远方行进着,阴暗的船舱一切都像死去了。庞大的流亡人群互相挤着、嚷着,烦闷、焦急、黑暗强烈地充斥着彼此。成堆的思想苦着陈敬容的心,她感觉自己像害了热病,如在囚牢里深受折磨,寝食难安。对于战争,多少可喜和可怖的预测,人人脸上、心里都布满了不安和期待,像一群被放逐的人期待着家书。这是一群不幸的流亡者。开船后海上风涛怒吼,像人类几千年不息的愤怒与反抗,也许正是在这风涛狂妄肆意的怒吼中,陈敬容的内心燃烧起绝处逢生的希望,这种饱含希冀的信念支撑她坚定地活下去,充实地活下去,以便能以一个骄傲的姿态迎接祖国胜利的消息。真实地经历了抗战的女性,内心是柔软而强大的,痛苦是她们清醒的过程。她们敢于在令人绝望和窒息的境遇中不断充实自己的内心,坚定对未来胜利的信念。不能拿起刀枪和敌人在战场上血拼,但能以坚定的精神力量使内心丰满、坚毅,并感染身边的人,用笔做武器赢得精神上的成长与胜利。获得这种精神攀升的女性都是“大写的人”。
谢冰莹的散文《穷与爱的悲剧》张扬着一种生动细腻的女性体悟,即与穷困的搏斗以及情感战胜理智的悲剧。作者写在上海艺术大学读书的一段经历,她与同学曼曼,是“同命运搏斗的逃亡者”。相同的遭遇和经历使她们成了最知己的朋友,两人一同在穷困的岁月中坚守着内心的执着与锐气。然而曼曼却陷入三角恋爱的无限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终究没能逃出情网,牺牲了宝贵的青春和前途。谢冰莹在饱含怜惜与遗憾的语调中蕴含着理性的体悟,她认为女性应保持理性的情感态度和价值方式,把宝贵的情感寄托在现时的学业上,在学成后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业上,在为全民族谋幸福的革命道路上,而不应该让情感战胜理智,为爱情放弃一切更为重要的东西。这也是战争环境灌溉给她的精神养料,在穷困的生存境遇中获得的精神成长。在女性性别与抗战语境相交织的文化背景中,女性意识也得到了突显与张扬。
赵清阁写于北碚蕉庐的散文《卖琴》,字句间满含锐气,袒露出一颗女性的“倔强的灵魂”。她写自己“贫”外加“病”,日以继日在贫苦中煎熬,食不果腹,无以生计。所有的家当典当殆尽,为了生存,最后只能把一把珍藏多年的小提琴送进当铺。过了两个礼拜,忽又不安,“一个爱好艺术,从事艺术的人,如今为了耐不住饥饿,出卖一只相依为命的艺术品,无异于出卖自己的灵魂。”[6]553为此,病体与灵魂双重折磨拷打着赵清阁的身心,她誓死不愿违背对生活、对艺术的良知和初衷,“宁死,我不能用卖我的琴的钱,饱肚子!”[6]554极其坦诚的文字,真挚的表露,读来不免唏嘘伤感,为乱世春秋之中多病文人的窘境,也为赵清阁身为女性的那颗“倔强的灵魂”。抗战历练着她高洁的灵魂,赋予她更为笃定和坦然的内心力量。在这里,女性经验的书写展现了女性在特殊时期日常存在的独特体悟和精神特质。
任何文本创作都必须置于特定语境之中才能显示出其意义,语境不仅仅是一种历史的环境的因素,作者的性别也是语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作者的性别是一种不可忽视的语境”。[7]60在亲身经历的抗战大环境中,女作家在书写日常语言、抒发日常情感的同时,不乏一种由女性性别语境生发出的富含存在感的力量。她们以细腻、深情的语言进入叙事、进入存在,心中有一种隐秘的、纯粹的在场,现实的真相反映在其中;同时注意对感情和思绪的诗性升华,体现出在“女性与战争”双重语境交织中蕴含着的人性的光辉与力量,字里行间闪烁着生命的灵动感和在战争环境下饱含温情的人道关怀,追求一种不动声色的张力。
萧红写于1937年的散文《火线外(二章)》直射她此时所亲身经历的战争环境,折射出一种人性的力量与人道关怀。《窗边》写了伴随着窗外紧急剧烈的机关枪响,在街上看到的抢救伤兵的情景完全遮没了“我”的视线。那些刚从战场上回来、忍受着创痛的人们,静得像一棵棵树木,肃穆地等待着日益紧缺的医资和药物来缝合他们身体上深浅不一的伤口。萧红不禁感慨着,这些“飘蓬的人类”应该受到无限深沉的致敬。“飘蓬”一词,生动地写出了这些可敬的人如同随风飘荡的蓬草漂泊无居的命运,为了抗战过着居无定所、众叛亲离的生活。整个国家现今不也是这样么,萧红本人不也是这样么,“身世飘蓬眼中涕,山河破甑劫馀灰。”在这枪炮的世界中,这些“飘蓬”的生命正是强烈生命意志的存在,是支撑整个民族、整个国家坚持不懈、生生不息的源泉与力量。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萧红在对和平的永恒守望中体现着女性的“人”的情怀。《火线外(二章)》的另一篇《小生命和战士》写萧红在一艘行进的轮渡上观察到的几位受伤的士兵,其中一位腰间挂着短刀,怀中抱着孩子的战士引起了她格外的注意。“‘你看那兵士腰间的刀子,总有点凶残的意味,可是他也爱那么小的孩子。’”[8]671士兵腰间的短刀所代表的凶残的战争与小孩子象征的天真纯洁的人性形成了鲜明对比,士兵们也是爱小孩子的,战争不能泯灭他们善良本真的人格。在这样一种洋溢着生命本真的情景中,萧红听不到士兵的短刀发出的碰撞声响,看不见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只在想象着:“那紧贴在兵士胸前的孩子的心跳和那兵士的心跳,是不是他们彼此能够听到?”[8]673小生命和战士之间的内心被拉得如此近,这正是在残酷血腥的战争环境中一丝尚存的人性光辉,一点生命闪耀出的灵动与生机,更是人在此境遇中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女人,柔软了许多世间的粗糙,包括人心”。[9]334萧红在字里行间书写出一种生长于女性生命深处的希冀,人与人之间的善待与温暖,人的生命迸发出的无限力量。这也是萧红和萧军第一次见面,两人在谈到“人为什么活着”这个话题时,萧红所说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丝让我死不瞑目的东西存在”。人道主义的关怀使萧红对现实以外的生活空间、精神空间心怀向往,并在“性别与战争”相交织的语境中,通过个人生活、个人感情的叙述描写深化对战争社会批判的目的。
萧红的文学创作和个人品性深受鲁迅先生的影响,鲁迅一直以来如一盏明灯,指引着萧红创作和生活的道路。她写于1938年的散文《鲁迅先生记(二)》讲述了当时身在东京得知鲁迅先生逝世的消息后,无法承受的悲痛心情和周围留日学生对此“不调配”的反应。鲁迅先生的死讯伴随着靖国神社的庙会而来,庙会的喧嚣遮掩了一个高尚灵魂的逝去,中国的留日学生在庙会中大笑大闹,好像并不知道鲁迅死了这回事。同学在课堂上对鲁迅的评价是:文章就是一个“骂”,为人尖酸刻薄。几天后在日华学生召开的鲁迅追悼会上,全班只有一个女同学去,回来后还遭到全班同学的嘲笑。这些“不调配”的人,以及面对鲁迅先生死讯“不调配”的态度,引发了萧红从鲁迅先生那里继承来的对国民性的思考,和改造国民性的精神使命。鲁迅一直深切关注着普通中国民众的生存方式和死亡价值,萧红亦如此,正如钱理群所言:“和现代文学的宗师鲁迅先生最为相知,竟是最年青的萧红。”[10]萧红通过描写中国的留日学生麻木、自欺、冷漠的心理状态,以个人忧患和生命的感悟执着于国民性的呈现,敢于正视惨淡的现实,敢于书写人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精神悲剧,批判国民性弱点。萧红一直站在个人生活经验书写的立场上,从个人情感中咀嚼自己的悲欢,并建立起自主意识和坚韧品格,其创作着眼于对时代边缘的人生命存在的关爱和意义呈现。萧红批判、改造国民性的探索远不如鲁迅那样犀利和深广,也缺乏鲁迅深邃的思想深度,但多了一份女性独有的细腻真挚的个人体悟,以及内化视角下人道主义的精神光辉。
在抗日战争大潮中,有很多女性文人积极投身抗战,应运而生出一个个与敌人英勇抗争的“女战士”。这些“女战士”姿态不仅丰富了女性在历史和文学史中的形象,也使女性的身份言说生成了带有刚烈、英雄色彩的存在之维,从而摒弃了女性的阴柔外衣,为现代文坛注入一股浓烈的、来自战争时代的阳刚之气,并成为一种反思历史、照亮现实的力量。“存在之维”本是一个哲学概念,强调存在本身所呈现的多重维度和意蕴,这里理解为女性身份在历史、文学史中所呈现的独特存在方式和存在价值。
谢冰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兵作家,她的日记体散文《在日本狱中》详实地记录了她在日本监狱里遭受种种酷刑的考验,却依然坚守着个人立场和爱国信念。散文《第二次审问》写于她第二次赴日,被日本以“发表反日言论”、“反日秘密工作者”的罪名逮捕入狱,在狱中被审讯、折磨和拷打的经历。已经经历了一次严刑拷打、被驱逐回国的谢冰莹,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观念,又一次坚定地把自己送入虎口。面对审讯官的威逼利诱、步步紧逼,她从容、淡定的神态使审讯官黯然失色。她视其审讯为好笑的“愚问”,以睿智、大胆的言论坚守对朋友的信任,坚守自我和祖国的尊严。当审讯官终于忍受不了她决绝的态度,说中国有她这样的女人是中国的耻辱时,她毅然决然地反抗到:“放屁!这是中国的光荣,她有四万万二千五百万热爱着她的儿女,他们不愿做亡国奴,愿意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到底!”[11]747一个耳光落在了她脸上,但千千万万的掌声应该在她身后响起,为她笔下孕育着的刚强、坚韧的情感力度,为她身为一个女性能够在敌人面前大义凛然,宁死不屈。她认为苦是自己应得的,那么光必然会照耀在她身上。
如果说谢冰莹是一位与敌人正面交锋的“女战士”,那么安娥则是一位在文坛上保家卫国的“女战士”。安娥的笔犹如一把大刀,她最厉害的不是她的大刀可以一下子劈下去,而是她的大刀竟可以切薄如蝉翼的薄片。她的散文《文士三部曲》只字不提反日、抗战,通篇只讲中国是怎样一个“以文兴国”的礼乐之邦,字里行间却映射出一种以笔为戈、用文章救国的文士气概。安娥通过反思从古至今文人的身份认同过程和其所承担使命的发展变化,归纳出历史赋予现实的结论:文士的最终使命是“救社稷”。以叔孙通千方百计奉劝刘邦“尊孔”的事例,阐明文章对于国家而言力量之雄伟,并且这种力量非一人一日之功,是千千万万文士心血的凝固。文字是民族尊严的象征,是民族感情的集中体现,在当前祖国危亡之际,作家应担负起文士以文章“救社稷”的责任和使命,为抗战事业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女性经验的书写超越了作为男性想象的女性温柔本质,字句里充满“硬度”,达到了女性的自觉与人的自觉的有机统一,成为抗日洪流中一股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
抗战时期女作家的散文创作也存在一些弊端和缺陷,如中性化的人道主义话语,缺乏女性主体性的确立与自觉。与“五四”时期相比,以自我为中心的女性意识明显淡化,只限于饱含深情的关注、细致入微的体察,缺少自觉的理性审视和批判精神,缺乏抗战语境中男性作家笔下深广的社会内容和丰富的人生体验,以及对抗战现实本质的把握。但女性创作也更容易从平凡个体的角度,以平等、尊重的姿态去体悟抗战语境下的民间万象,抒发对人的真正的思考,也更容易真诚地在女性视角中为处于弱势的民间世界代言。“这一时期,文学创作中女性意识某些层面有所遮蔽的同时,在另外一些层面上依然得到展现,并体现出一些新的质素,这就是将女性生存环境的剖析与女性自身深层意识的审视结合起来”,[5]87使“女性”与“抗战”之间形成独特的意义关联。她们的文字在抗战语境与女性性别视角的交织中传达给读者浓郁芬芳的温暖情愫,她们的形象汇织成在祖国危难时期现代中国女性特有的“大写的人”的锦绣画卷。回首百年来中国妇女运动所走过的漫漫长路,饱受压迫的现代女性也是以这样的姿态,一直在为求得一份人格独立的尊严和精神素质的成长与攀升不懈努力。
[1]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白朗.流亡曲[M]//秦牧.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第五编散文·杂文第一集.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3]白朗.祖国正期待着你——遥寄故乡的弟弟[M]//秦牧.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第五编散文·杂文第一集.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4]苏雪林.家[M]//秦牧.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第五编散文·杂文第一集.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5]乔以钢.从面向女性自我到面向广阔社会——三四十年代中国妇女文学的嬗变[J].天津社会科学,1993(6):88.
[6]赵清阁.卖琴[M]//秦牧.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第五编散文·杂文第一集.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7]陈顺馨.中国当代文学的叙事与性别[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1995.
[8]萧红.火线外(二章)[M]//秦牧.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第五编散文·杂文第一集.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9]廖辉英.辗转红尘·后记[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
[10]钱理群.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J].十月,1982(1):234.
[11]谢冰莹.第二次审问[M]//秦牧.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第五编散文·杂文第一集.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责任编辑:郑宗荣)
Female Prose Creation of Rear Area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ZHAO Lei
(School of Literature,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47)
In the context of Anti-Japanese War, there are female perspectives, experiences and some other special representations of female prose creation of rear area, which contains conscious country consciousness and sober female standpoint from the unique and internalized perspective of women. Besides, it also reflects the meaning relation between female and Anti-Japanese War. This paper describes country discourse represented through the experiential depiction of “homeland and home”, spiritual growth acquired from the cruel living circumstances, life force and human sympathy embodied in the viewpoint of “female and war”, the image of“female solider”, along with the existence of affirmative, unyielding and heroically features. Hence, from all these descriptions, we can explore the exquisite and true surviving experience and recognize the quality of spiritual promotion.
female; prose; Anti-Japanese War context; survival experience; spiritual promotion.
I207.6
A
1009-8135(2015)06-0026-05
2015-10-10
赵 蕾(1992-),女,河南平顶山人,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