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游戏,或相遇

2015-03-20 20:17
文学自由谈 2015年1期
关键词:木叶作家小说

●文 岳 雯

杀人游戏,或相遇

●文 岳 雯

“走,我们去坐船。”

我抬起头,在逼仄的茶楼里,旁边是孙甘露。刚才我还对着他夸夸其谈,鹦鹉学舌般卖弄我对一部小说的看法。他旁边是黄子平,不知怎么,我总是无端觉得他有点像《哆啦A梦》里的大雄,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亲切好多。黄先生的夫人张玫珊,亲和得简直不像话。在那一边,有叶兆言、刘恒、何立伟、吴亮、徐星,之前,是韩少功和格非在谈天说地。哪怕没有文学史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们,就是八十年代文学的历史本身。

而现在,我们要去坐船。

“我们”是80后青年批评家金理,才子张定浩,低调温和,有时候也犀利得惊人的黄德海,据说是最好的文学对话者的木叶,以及绿叶丛中的那一朵红花项静。把我们聚集在一起的,没有别的,就是写批评这回事,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同行。现在,我们要暂时告别八十年代的历史,去坐船啦。到了嘉兴,船是一定会坐的,但没想到,不是在南湖,而是在西塘。

小船在狭窄的河面上飘荡着,两岸是复古的商业街。这似乎是所有古镇的面貌。飘荡在小河中间的我们一时无话。不是我们还不够熟悉。除了我以外,他们大概是常常相聚的,吃饭,喝酒,谈文学。在室内,辩证、碰撞。甚至争吵都是正常的吧,可是,一到了自然环境里,哪怕是不那么“自然”的自然,沉默就笼罩了我们。是因为相较于自然生活,我们更习惯过二手的纸上生活吗?如果我知道这次出游之后不久,我将收到了小伙伴们寄来的一套新书,那时候是会有很多话要说的吧。书的外套是蓝色、橙色、紫色、绿色的温柔的波点,整整齐齐地排在书架上,仿佛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我面前,见书如见人,让人好生欢喜。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说起了近来的新闻,这新闻,也不是大众传媒上的新闻,而是关于我们都认识,或者知名学者的近来消息,更令我们振奋。七嘴八舌不觉登了岸,又不知怎么说起杀人游戏来。我们一面诧异金理居然全然不知道这曾经风靡一时的游戏,一面负责讲解游戏规则。规则是永远讲不清的,于是,有人倡议说,不然我们来玩好了。好吧,好吧,来杀人吧,在西塘的门口百无聊赖地等待“历史”的时刻,我们居然玩起了杀人游戏。

德海是法官。这是没有异议的事情。很奇怪,在我们这群人里,怎么看都只有德海最适合当法官。是因为他刚直不阿吗?更可能是,他具有最大的包容度,能包容我们所有的人。他的新书叫《个人底本》。这本书还没有出的时候,有一回,我到上海,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德海他们。在饭桌上,有几个人说起了这个书名不太好。“什么什么?”我凑上去。“个人底本。”“真好。是说他所谈论的书是如何浇灌了他个人,是他个人得以成型的材料么?”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正是德海的意思。在后记里,他交代说,“这其中包含着我的各类思想来源,是我缓慢成长过程的个人底本”。这大抵是我们契合的地方,争论的时候更多。想起来,第一次见他,那会应某杂志之约我正在给某位作家的一部小说写评。于我而言,这部小说评价起来实在有难度,徘徊之际读到了德海关于这部小说的评。说实话,读完之后,我就更迷惑了。所以,刚见到他,我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我的疑惑。初看,觉得德海是在批评这部小说写得不好,但是看着看着,我发现,德海的立场变了。当然,在批评写作中,这也是有的事,思考会随着写作而深入,从而可能扭转自己开始的观点。问题是,我觉得,这是过度阐释啊。德海说,他觉得以这位作家的资质,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些问题。他要做的,是帮这部小说补全,也就是说,在小说思考结束的地方,再翻出一层。“不!这是一个批评伦理的问题。你只能说出来你看到的,而不能替作家说出他没有写出来的东西。”这是当时我的坚持,现在想来,未免可笑,却见出了德海的体贴。就是写批评的时候,他也体贴地对待他的批评对象,“体察当事者所处的具体情境,不悬空立论”,或许这也是吴亮说的,“批评不要满足于指出谬误更不要奚落谬误,因为谬误正是人性的部分也是文学必须呈现的部分,还常常是被伪装过的倒置了的真理”。

德海看的书很杂。以我这个文科生的简单头脑,我大概是不会去看《爱因斯坦谈人生》、《丽丝·迈特纳:物理学中的一生》之类的书,也想不起来去关注我们的时代英雄乔布斯的,尽管我早就明白了搞文学的人不能只看文学书这个道理,但是,限于精力,限于有限的好奇心,我还不能自如地跨越学科的界限,随心所欲地读书。这一点,对德海,不成问题。他什么书都能看,任何书里都能发现有趣有益的地方。此外,看上去是“乱翻书”,但是,他有他的重心。他关注的,始终是人,活生生的人,人身上一切好的东西,用他的话说,那是“神性”。在他看来,神性和魔性构成了生命的两极,我们一辈子所孜孜以求的,是让自己尽可能靠近神性的那一端。《个人底本》一书,笼而统之,是关于读书的指导。对于德海来说,如何读书,确实是他念兹在兹的事情。他就像个好老师一样,带我们走进普鲁斯特的书房,看他是如何转化自己的阅读所得;从爱德华·吉本的《自传》里学习如何寻找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从孙犁的读史、集两部文章推求假如孙犁能将阅读延至经,是否能在晚年“再现生命的勃勃生机”。这些读书心得都很好,不过,最让我受教的,是他关于金克木的文章。我是读了这本书才知道德海如此喜欢金克木,曾经编过两本书。我得承认,我从来没有读过金克木,这里面有急功近利之心,也有自卑在作祟。就像德海一样,我们一再被告知要读“伟大的书”,可事实上,“伟大的书”总是阻拦我们进入。于是,总是浅尝辄止,我思想上的粗陋概来源于此。没有想到,在我眼里饱读群书的德海也曾经遇到过我这种情况,是金克木先生解答了他的困惑。德海说,“我这才恍然,自己所得有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一直站在这些书的门槛之外。不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槛内的种种,并不自然呈现”。德海的心得是,“必须调整阅读思路,设法勘定一本书的基本门槛”。这于我确实是重要提示,只可惜我知也晚。不过知道了,还算来得及。

在某一轮里,我抽到了杀手。心如撞鹿。杀谁呢,杀谁呢。这是一个问题。睁开眼睛看到项静。前几轮这姑娘表现出了惊人的洞察力,不可小觑。不过更多的时候,她就像一面镜子,我在她身上清晰地看到我自己。是因为她在《肚腹中的旅行者》一书中所谈论的作家大多是我读过的,有一部分还写过文章,是因为我们性格中都有直率、倔强,对外界往往又手足无措,甘心埋首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那一类人吗?还是因为我们都是女性,有时候会困在女性思维之中,用女性的眼睛看世界呢?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准确地说,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她和我一样,首鼠两端,徘徊不定。在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比如她写陈应松,写王安忆,写刘继明,我们都是被学院派这只大手握住,试着模仿别人的声音。当然,项静比我成熟,师承蔡翔,让她很早就获得了以历史的眼光看待作品的方式,所以,她才能镇定自若地说出“空间的选择,比如城市/乡村近年来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纠缠不休的讨论话题,看起来是一个小说写作的技术问题,其实隐含着地域的分级所牵涉到权力与经济的背景”这样一番有见解,又掷地有声的话。这样的思路,我承认,我是在最近两年完成博士学业过程中才学会的。所以,在《肚腹中的旅行者》这本书前面出现的,几乎都是标准意义上的学术论文,借文学问题讨论的也是学术界关心的大问题。可是,这于我们而言,仿佛是孩童捏着嗓子学大人说话,那个更本真的声音还是会忍不住抬起头来。项静把那些声音都用在那些从欧洲漂洋过海,然后在我们这个国度安顿下来的异乡作家身上,这个名单是:劳伦斯·布洛克、保罗·奥斯特、奈保尔、路易吉·皮兰德娄、桑德·怀尔德、尤多拉·韦尔蒂、乔纳森·弗兰岑……她对外国小说有着不知餍足的热情,它们为她建立起一个框架,让她在评论中国作家的时候是处在一个世界视野之中。她把那个温柔的声音奉献给了他们,比如,在写奥斯特那篇的末尾,她会说,“我们会怀念这样的背影和冲动,在阳光里,在风暴里,在晨昏的微光里,会一直如此”。这样的声音,仿佛是面对挚爱的少年。可是,写作不就是这样的吗?不能说那些宏观的大词就没有意义,在文字所构成的汪洋大海里,有时候我们是男人,我们像男人一样关注阶级、关注历史;有时候,我们又是女人,喃喃低语,说给自己听。

当然,我们又是如此的不同。项静比我更阔大。她还有小说的世界。我只是偶尔才发现,她也写小说,写得还不差。在读完她的一个小说后,我装作评论家的样子对此加以点评。我说:“亲爱的,你其实更适合写小说,看看你的叙事,多么流畅。”我一直很羡慕有叙事能力的人,但是不,我并不是真心想把她推向那个小说家的世界。留下来吧,留下来陪着我,在这个属于男性的批评的世界。她也比我勤奋。多少次,倦怠症加虚无感将我席卷的时候,我就会打开QQ,敲敲她的头像,跟她说会儿话。她说,“写吧,写吧,好的和不好的东西,我们都要写出来。你得保持手熟,在你写好的东西的时候才不至于忘了该怎么写。再说,谁也不可能跳过不好的东西直接写好的东西,除非天才。”是的,我们都不是天才,但是,我们都渴望写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这大概是我觉得我们如此相像的地方吧。

好,就先她吧。这几乎是杀人游戏的一个“潜规则”。杀手最先干掉的,往往是自己亲密的人,或者根本就是另外一个自己。

轮到大家指证杀手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静地等待陈述。很快,定浩在陈述的时候将矛头指向了木叶。太好了。我平了平起伏的心绪,义正词严地说,“定浩是我很佩服的批评家。我相信他的判断。”

定浩是诗人,也是批评家。2013年,余华的《第七天》出版后,定浩以极快的速度写了一篇评论文章 《匆匆忙忙代表中国》,一时之间成为《第七天》的阅读指南。不得不说,定浩切中了余华的某个关节,站在这个角度上,《第七天》为何如此等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定浩的影响力也瞬间从豆瓣扫荡到文学界。当然,在我看来,这篇文章也不乏诛心之论,可是,好的批评一定是某种偏见,就像吴亮在这套丛书的序里说的那样,“某些文学真理恰恰由偏见构成,反对某一真理的强劲敌人未必是谬误的盟友”。所以他建议我们,“留心你的偏见,克制它,有时却要放纵它”。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我的问题在于,与定浩比起来,我属于没有勇气去放纵偏见的那类人。所以定浩的文章犀利,我的温吞。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在一波锐利又刻薄的批评文章之后,定浩拿出了一本温柔小书《既见君子》,读过去的诗。这转换既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在这本叫作《倾盖集》的小书里,大概可以找到答案。他说,“这种‘劣质的诗所导致的厌倦’,我想身处汉语氛围中的当代中国读者应当更有体会,很多人也因此走上重新理解古典的路”。他说的就是他自己吧,一个诗人,大约是对当下的文学不那么满意,于是重新回到了过去的诗。也是在翻阅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了解了定浩更多。他是一个西方文论的爱好者,我也是。看到他大段大段引用帕慕克、布鲁姆、艾略特等人的论述,我不禁会心一笑。人与人何其相似呵,我不也是这么勤勤勉勉地当着“抄书匠”,还不是因为那些吉光片羽中绽放的真理的光芒实在令人心动。他感兴趣的,始终是人,我也是。他说布鲁姆,对,就是那个写《西方正典》的布鲁姆,说他年轻时写的东西倒也不坏,只是太理论化,理论化的东西再好,审美批评的趣味再纯正,因为没有触及人自身,也还不能令写作者真正满足。写作,在他眼里,是自我发现,自我创造的过程,而这过程如此漫长,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真正完成。当然,也有很多不同。受艾略特的启示,他的评论,写的是他自己喜欢的书,谈论的是他真正感兴趣的话题。这也确实勇敢,我敢说,比他批评余华要更勇敢,但唯有如此,才保证了他的书有一种新鲜的活力。此外,我觉得,定浩还是一个教导者,他教导给我很多写作的秘诀,比如,如何保持生生不息,不要让写作消耗生命。很有用,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距离感。就像,在回程的大巴上,我诚心诚意地请教他,怎样才能写得好,他回答我说,诚实。我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但不知为何,肺腑之言却有了不诚恳的意味。是因为这样的问题过于宏大,宏大到,你不能正面回答,必须向村上春树学习用炸牡蛎这样日常生活的开放式谈论吗?我不知道。一碰到这样的时候,我就像碰到了看不见的玻璃墙,被反弹回来,于是,谈话总是不能深入下去。想起项静说我说话总是文艺腔,大概某种程度上也阻碍了交流的深入吧。

就这样,木叶成了无辜的被冤枉的人。木叶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他一再声明说,看出了我的慌张,我迥异于平时的表现,足以证明我就是杀手,可惜,大家不相信他。这我倒是信的,且不说他的职业就是记者,看人察物是他的看家本领,他的新书,“一星如月看多时”,瞧瞧,一颗星星都能看呀看呀看成月亮,还能看不出我拙劣的伪装吗?

此前并不认识木叶。他们告诉我说,他是《上海电视》的记者,他自己也这么介绍自己。记者,是他的本行当,所以,在这本书里,他记录了作为记者所经历的现场,比如,与贾植芳、钱谷融等老先生的恳谈,悼念张中行、张枣、苇岸等人,评大大小小的文化事件,还有,对诺贝尔文学奖的看法。顺便说一句,我们之中,木叶大概是最关注这个奖项的人了。那几天,适逢莫迪亚诺获奖,一问,他正在写莫迪亚诺。无疑,他是一个好记者,观察细致入微,比如,他会看到贾植芳先生的房间里,“有好几个书架,其中一个书架伸手便可摸到的那两层上,放着高高低低的药瓶。要取阅背后的书就得先拿开药瓶,即便不取书,老人亦要一日三次像吃饭一样取下药瓶,放回药瓶”,这样小小的细节写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有莫名的感动。可是,且慢,我们总是用一个人的社会身份来标签他,就像,木叶永远不会介绍自己是一个诗人。他真的是一个诗人,虽然我没有读过他的诗,但我执着地相信这一点,因为,文章处处都有属于诗的细碎之光。在例行感谢的后记里,他写到父母,“岁月摇曳,我已面目模糊,有悔恨,有无奈……此刻,一本小书渐渐变得清晰。某种意义上,父母与儿女就像一部书的上卷与下卷,各自书写,相互阅读,终究,在别人的故事里或是在他乡静静地合一,复而开启”。读到这一段话,你会不会像我一样,突然觉得万籁俱寂,那一刻天地澄明。对于父母而言,我可不是在变得面目模糊么?而膝下的小儿,此刻如此清晰的面容会不会有一天也让我觉得面目模糊呢?属于诗人的才华就像星光一样,漫布在这本小书里,让人读一会,忍不住合上书页,静静地一个人待一会儿。再比如,他写张枣,说“时光涂抹起一个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涂抹”二字,何其精准,又是何其有力量。“终究,字和字,以张枣的方式立稳,侧转,走来。”多么绝妙的意象!还是这篇文章,在结尾,他说,“是谁,是谁觉察到,诗人的手正慢慢握在读者的手里,彼此的掌纹‘急遽地改变’”。除了赞叹才华,还能说什么呢?

和木叶一样,我喜欢一切有才华的人。但是,那喜欢,大多数时候停留在纸面上,是叶公好龙式的喜欢。我有一个偏见,上天给了你才华,或许会剥夺你人性中平衡理智的部分。多少有才华的人任性使气,就是明证。但显然,木叶不属于这一类。他是温和的,包容的。他似乎总是能站在不同鞋子里。当我们就一个作家好不好争得脸红耳赤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看着我们。想起他对木心以及木心评价的评价——“我毫不掩饰对木心先生的喜爱,看到别人批评他我亦心生欢喜——于他我绝不取仰视。我还喜欢陈丹青那种爱一个人便疯魔般推崇一个人的做法,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太匮乏了——爱变得模糊的时代是不可理喻的。我也理解那些出于真情或假意而拒绝木心作品的人……一切自有命数,奈何。”忘了说了,因为他叫木叶,所以我们总取笑他是木心的小兄弟。谁又能说,从木叶,就不能到木心呢?

可惜,伟长没有来。伟长太忙了。据说,每周六,他都要到思南公馆组织文学活动。算下来,他不知为工作倾注了多少心力。这让我这个同在作协的人不免心有戚戚焉。和伟长认识,还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有一次要召开一部作品的研讨会,北京和上海的领导是策划者,我们俩就是秘密接头的地下工作者。就是那一次接触让我充分感受到了伟长工作的细致、认真和考虑事情之周全。我是一个马大哈,做事情不免丢三落四,有伟长在,我分外踏实。还有一回,领导命令我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有代表性的90后作家。我耳目闭塞,只能求助于伟长。他给我推荐了三三等一批90后作家,我才知道,他的目光已经转移到比我们年轻的作家身上去了。他的新书叫《年轻时遇见一些作家》,我总是给念成“遇见一些年轻的作家”。可不就是年轻的作家么,看看他写的那些人,路内、走走、徐敏霞、周嘉宁、任晓雯、小饭、小白、张怡微、甫跃辉、蔡骏、那多、孙未……这个名单还很长很长,说起来,都是70后、80后的样子。换言之,他的目光是平视这个世界的。某种程度上说,你选择了什么样的研究对象,也就选择创造什么样的自己。为什么“年轻”会成为伟长的关键词呢?是因为年轻就意味着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定型,连才华都是,从年轻这面魔镜中可以看到未来的样子吗?还是因为年轻的伟长,要与年轻的作家们一同成长呢?关于这个问题,我没问过伟长,倒是在他写陈丹燕的文章里,透露了些许天机。他说,“陈丹燕这样写道,一个人在童年和老年时容易接近童话的理想,是因为人生的这两个阶段,有更多的心灵生活,而不需要与现实苦苦搏斗。而我们读者,无论年轻的或是不再年轻,还得搏斗,但也别忘了心灵生活,别忘了还有童话”。他将他自己的心灵生活,建筑在这些年轻的作家身上,就这样一次次接近童话的理想。然而,别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有一回,我开玩笑说,伟长你是周嘉宁的专业阐释者。这话里有玩笑在,也有我隐隐的赞赏。的确,有些批评家是某个作家的专门阐释者。但是,对于像周嘉宁这样不容易被归类的作家而言,批评确实是难事。至少对于我而言,是不敢写这样的文章的,伟长却勇敢地做了。在一篇对周嘉宁的批评中,伟长的题目叫做“正面强攻精神生活”,在我心里,他做的事亦是如此吧。

游戏还没有结束,他们过来了。他们之中的王安忆,曾经写过一个小说《叔叔的故事》,那时候,叔叔是张贤亮们。然而现在,他们成了“叔叔”。他们构成了我们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最初的认识,最早的想象。我们之中的哪个人没有写过关于他们的文章呢?我们对他们的作品、他们与过去那个狂热的理想的精神八十年代有着深深好奇,正是依据这好奇,我们才初步建立了我们与这个时代的关系。然而,现在,我们从“历史”中抽身出来,去玩小小的游戏。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吧。我们不是冬天凝结的河面,固定一块,不分你我——这是大多数人对我们的想象。不是的,我们是春天奔流的河水,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有的人执着于“历史中诞生”,有的人只愿意创造更好的自己,而无论什么样的道路,都是经由写作才能到达。

有一段时间,写作与生命的关系问题困扰了我,写作之于生命到底是丰富还是消耗,如果是消耗,我又是如何一步步走上这条不断掏空自己的道路的呢?得不出结论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一次出游,想起短短几天和小伙伴们相处的时光。《诗经》里说,“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他们之于我,不仅仅是同行,是同道,甚至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我们常常以为,文字,最多能带给人精神享受,殊不知,有时候,文学和生活,也能融为一体,据说,包法利夫人的一个“罪状”就是“混淆艺术和生活”。这样的相遇,请允许我用文字珍惜。

《霜叶红》于二月花

几乎所有的处女作,都会是一个不甚完美,却极为真实的开场。作为一个未经系统文学训练的企业家,大连作家程歆写的长篇处女作《霜叶红》,有着它特有的简单与质朴。而在这简单与质朴里,它确如《文学报》主编陈歆耕在日前大连举行的“程歆长篇小说《霜叶红》研讨会”上所言,这样一部真诚、真实、真切、纯粹的作品,写出了作者这一代人的情感史、命运史和创业史。

而《霜叶红》确乎是纯粹的,也是干净的,即使写到和主人公先后有过感情联系的五位女性,也只是关乎于情,以至于郜元宝止不住发出“这种纯粹写情而毫无‘性’趣的小说能够引人入胜,如今已属罕见”的感叹。“作者初衷并不想与当代文坛诸公一晤而笑,但其聚精会神、一往情深、用语不苟、真诚坦荡、却足以令才华或许尚未耗尽而真情实在早已枯萎的许多名家老手为之汗颜。”

与会评论家还有雷达、白烨、李建军、何向阳、刘琼、腾刚、汪政、何平、陆梅、张采鑫、侯德云、傅小平、王晓峰、任芙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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