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芬
留住这场盛宴
刘世芬
一直执念于《月亮与六便士》里的一个细节:亚伯拉罕医生毅然走下船舱奔向亚历山大城。尤记得毛姆在书中的一段议论:“……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的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宁静。”
时值《文学自由谈》三十而立,回味以往,亚伯拉罕与亚历山大城,恰如我与《文学自由谈》(下称《文》)。
二十多年前,于报刊海洋中遇见“这一个”,《文》立即引爆我无限的自卑——在它面前,自诩爱好文学的我一下子被打回幼儿园。此前也曾订过几本散文类杂志,有时却居然连续几期摞在一起忘记阅读,你想,花钱订的杂志竟然弃之漠之,似乎不应归咎于我吧,只能说明我订阅不慎,强食之,虽不至嚼蜡,口感难免不佳。当不觉间“改嫁”《文》,我并不为自己的“移情别恋”羞赧。《文》自有其气其质,让我一见倾心,再见难弃。
一本《文》,阔不盈尺,每读之总能口齿噙香。多年的阅读,渐在心中沉淀成为一张地理版图,上面有着专属于我的“文学中国”。这个版图上,从北上广深到各省会地县,按作者的“军阀割据”,被我简约为“四李三陈一韩一唐一狄”,即,四李:李国文、李美皆、李建军、李更;三陈:陈歆耕、陈冲、陈世旭;一韩:韩石山;一唐:唐小林;一狄:狄青。他们以其恢宏博大的文学体量,占据着地理及意念中的北上广深、各大直辖市及省会,是我心目中智慧而多情的极少数。如果他们犹如晧月当空,而那些点缀其间的新老作者,则是《文》天幕下一颗颗顽皮而执拗的星星。每当打量他们,感觉不是与知识交流,而是与一颗颗活生生的心灵会话,它们坚强有力的腾跃与跳动,成为我深情阅读的美好理由。他们大多属于八爪鱼式通才,拥有一副独特的文学心肠,个个铁骨铮铮,提笔作剑,且无我深厌的造作之嫌。他们剑胆着,琴心着,清旷的胸襟和智慧的灵光时而将我轻柔抚慰,时而惊涛般冲撞,我乐于被这些最杰出的大脑与最动人的灵魂揉搓击打,沐浴漫天的星辉。
李国文老先生牢牢占据着头条“特约”,正如“北上广深”中的北京,其帝都地位由此奠定。虽贵为“帝王”,却无我想象中的金刚怒目,而是菩萨低眉,娓娓中道尽文坛百态千相。我是读着《花园街5号》和《江上数峰青》完成文学成长的。如今的李老虽至耄耋,却依然思锐笔健,脆生生的笔触,映照着笔酣胸畅的元气。写作中,每当我欲怠惰,翻到李老先生的“特约”专栏,立即让自己挺直身板。
倘若让我给李美皆“分封”领地,她应属于上海。其“海派”风情乘着一阵“秋雨”如疾风之刃横扫文坛。从《余秋雨事件分析》开始,一发发集束炸弹,炸开了我等读者的心扉,“沙龙里的新客”渐成常客,时时为我等提供一幅“简直是袖子都撸了起来”的画面感。我将李美皆近年出版的所有书一网打尽,并分享给好几位爱好或不爱好文学的朋友。
令我惊喜的是《文》的一位超级常客——石家庄的陈冲老师。同城同乡,自然多出一份别样关注。读陈老师的文章,犹如爬楼梯,心在七窍,思路犹七宝楼台,他的文章我是论字读的,而汲取营养也是论字称量。同时,陈老师也是《文》里我见过的“真人”作者之一(之二是李建军)。
经年订阅的,还有《文学报》。读着,就有了“既生‘谈’(《文学自由谈》)何生‘报’(《文学报》)”的吁叹。这个“报”里的陈歆耕也被我在《文》里“隆重”关注着,同时经常把《文》的任芙康拉出来,形成我脑电图中的“南陈北任”。经常暗自混搭:如果作为厨师让他俩一起考级,他俩是否被安排同厨掌勺——他们的味蕾怎么如此趋近呢?
虽《文》多由男性作者主导,但窃以为,李美皆、严英秀、何英、吴景娅、陈艳群……足以撑起整个玫瑰天空了。一连串的惊艳文字,呈现一笼的精致与洒脱,甚至令须眉失色。常在饕餮男性作者的诸多大餐之后,再欣赏我这些同类的锦心绣口、闪闪明瞳。由此我也经常隔空想象着,与他们、她们,套用眼下的“互联网+”语汇,围坐一张没有边际的“云”桌,大家潘江陆海,“云”来“云”去。
我从《文》的单纯读者摇身一变成为读者兼作者,已是2013年了。是年春天,正为一本纪实文学做准备,抽暇胡乱寄出几份稿子。所谓“胡乱”,就是投向哪里,投了什么,之后早被我忘得无影无踪。
直到10月底,躲到杭州写书的我,手机显示一个天津号码,“请问你是刘世芬吗?”对方自称“天津的《文学自由谈》”,他让我用笔记下,某日之前给某某打电话要电子信箱,号码为某某某,将《加缪,这只蝎子》电子版发送……稍顿,他又说:“你的本名不是很好吗?何必非用‘水云媒’不可?”
放下电话,除了知道我的稿子将被采用及一串电话号码之外,其他信息全无。但这个电话抻平了我连日来痉挛的大脑神经。我借此厘清了给《文》投稿的历程——几欲给《文》投稿,每当看到其中“不直接受理电子邮件”的声明,极不习惯其“傲慢”。你想,全中国早已电子稿件满天飞,鼠标一点几秒钟搞定的事情,《文》仍一脸冰霜:只要纸稿!于是被我每每放弃。
但,心性相吸,难以抵拒。此杂志独以文稿质量奠定的文字江湖,绝无世人熟知的那些虬曲隐晦……人家傲得有理,傲在阳光下啊!大抵如此。遂寄出那篇稿,但从此一头扎进资料的海洋,晨昏颠倒中早已人稿两忘。
后来得知打电话者为《文》主编任芙康。渐渐地,随着投稿增多,还知道任主编是个电脑、手机盲。他仅会阅读你发去的短信,却不懂如何“回复”,如果有事需要沟通,他再高成本地把电话打回来。他说是他笨,学不会;我想象是他懒,不愿学。
2014年第4期发表了我的《文学为她止痛》。与杂志同时抵达我手里的,还有这篇文章的纸质修改稿,上面布满任主编的钢笔字迹。至今不曾见其“真人”,这可“见字如面”了。瞬间一阵温暖,并为自己以往的“藏拙”羞愧不已——此前,几次寄稿时有些情况需说明,也纸笔到位,但因久不捉笔写字,害怕泄露自己并不好看的字体而作罢。由是,那份留有任主编手迹的修改稿一直被我文物般珍藏着。
《文》带给我的一个变化是,从此用本名而放弃了沿用多年的笔名“水云媒”。那次与任主编通话后,便留意起《文》的作者署名,的确个个本名,或是众人熟悉的笔名,鲜见网络名字。这让我悟到:本名才配得起《文》的本色呀!这也从精神内质影响着我,让我懂得简约、本真、质朴之美。一位北京朋友看到今年第4期封面上的我,与文学相距甚远的他,竟上网搜集了不少《文》的资料发给我。
拿到每期《文学自由谈》,我仿佛与编者以及每篇文章的作者,隔空围坐,共同品赏一场来自天子津渡的盛宴。我习惯在位于25层的书房里阅读这本杂志,每当眼睛抚过一篇篇玉石之文,一份欣悦与宁静,降临于心。事实上,楼下马路对面就是繁华的南三条市场,市声熙熙,此起彼落。我端坐书房,滤其攘攘,一脸虔诚,沉迷书页,不愿惊扰了一席琼林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