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耘梅
谈话能自由,文学有金子
张耘梅
平生热爱文学,崇尚并践行巴金毕生呼吁的“要说真话”,可是对这本真正坚持敢说真话的期刊——《文学自由谈》,却迟迟于去年冬天才偶然得知。那是在《文学报》上读到陈歆耕先生畅谈文学评论家何英的一文中,提及天津的《文学自由谈》在文学界引起的强烈反响,而何英正是该刊的作者之一。陈先生说,何英对中西文学理念融会贯通,文风峻峭泼辣。他以龚自珍名句“美女如玉剑如虹”来形容赞美何英,并坦然请何文移位《文学报·新批评》,却又担忧那边的任芙康先生说他“挖墙脚”……读罢此文,笔者立即去邮局订下了今年全年的《文学自由谈》。
《文学自由谈》招贤纳杰,会聚了文学界的诸多精英,有博古通今的李国文,有办刊有方有道而且善操多副笔墨的陈歆耕、韩石山。至于文学评论家更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李美皆、李建军、何英、何向阳、唐小林、陈冲等等数不胜数,真可谓四方八路英雄啸聚。
我爱读小说散文之类的文学作品,也爱读写得到位且有特色的文学批评。限于篇幅,下文仅谈几个例子,漫话自己的阅读感受,以示向《文学自由谈》“而立”诞辰致敬之诚。
长期以来,我很赞赏批评家李美皆的文学评论。李文犀利而不乏温情,尖刻却不无幽默。新近阶段,她似乎盯住了周涛的《一个人和新疆——周涛口述自传》(下文筒称《口述自传》)。今年5月16日《文学报·新批评》发表了她的《自传不是华山论剑》,《文学自由谈》4、5两期接踵发表了她的《贞操碎地成花》、《论周涛的反爱情主义》。三篇评论分别从不同角度把《口述自传》的传主周涛抖落得简直一丝不挂。
作为文学评论,其“评论”当有“文学”性,否则与“大字报”何异?李美皆的评论之所以具有阅读的魅力和审美的价值,我认为功在作者文学涵养之深厚。她在抖落周涛诸多行状的行文中,多种修辞手法的巧妙运用,让她的文字熠熠生辉。《自传不是华山论剑》和《贞操碎地成花》,这两个标题既形象又富有善意的嘲讽揶揄的韵味。在《自传不是华山论剑》的“老子不比官强吗?”一节中,作者说:“这种不着调的比法,跟不想当厨子的司机不是好裁缝一样搞怪不搞笑。”——这种带有奚落意味的类比讽喻的笔法真让人读来捧腹喷饭。
李建军说,作家“应该懂得爱的意义”;我觉得文学批评家亦然。批评家批评作家作品要是缺乏爱护的情怀,只是一路挥刀使枪,至多谓之是写得不到位,这种评论谁要看?在我看来,李美皆的评论时时洋溢着对作家的爱护情愫。如《自传不是华山论剑》的尾声:“自传中最应该总结的,是人与自己的关系。真正的自我肯定应该是建立在自我否定的基础上,自我吹嘘与自我肯定不是一回事。”吟诵着这样的文字,自然会忆及幼时父母的热切嘱咐,哥哥姐姐的再三叮咛。《贞操碎地成花》中,作者说她“批评的出发点不是要周涛把自己刻意掩饰起来,而是希望他多一些反思……”字里行间跳动着评论家一颗何其赤诚之心!《论周涛的反爱情主义》的结语是:“写完这些,我好像终于跟周涛吵完长长的一架!或者也是在跟我自己吵架。我是不是太‘入戏’了?”从广义说,李美皆对周涛“恨”得深,“爱”得也不浅。她说自己“好像”跟周涛“吵架”的“好像”多有意思!——不是恶意与你吵架,出你洋相,而是关心你、爱护你,此其一也;“或者”一句含蓄地表明“我”对周涛事情关切之深(“入戏”),此其含意之二也。
再说李建军。早在《文学报》开辟“新批评”专栏之前,我在《小说选刊》上常读到他的作品点评文字,并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李氏的点评切合文本。“新批评”开设后,间或读到他的文学评论,觉得他阅读广泛,中西学相关知识丰富,富有学理,十分重视考据(包括文本)。他的文学评论颇有别林斯基的气势。印象最深的是他《为顾彬先生辩护》一文(刊2014年2月13日《文学报·新批评》),有理有据地驳斥了刘再复只凭媒体传言就指责德国汉学家顾彬抹煞中国当代作家、当代作品的滥言。说句实话,刘在我心目中一向只有“敬重”二字,因为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曾为他的诸多学术著作所倾倒。作为学术专家,他当然深知“考据”的奥义,可是晚年的刘再复完全颠覆了自己,他在《驳顾彬》长文中,空口无凭地一味谩骂,看得我都爆火星了,才煞去我心头的“敬重”二字,秉公行文,写下了《我观李建军与刘再复的“文笔战争”》(刊2013年3月13日《文学报·新批评》)。有人戏言我是“高高山上观虎斗”,我笑而无言,心里却藏着一句话:现在的刘再复哪里还像个专家?!
《文学自由谈》2015年第3期刊有李建军《路遥在2015年“三月”》一文。这篇评论照样展示了作者重“考据”的学者风格:对无论“沪上学者毛尖女士”,还是微信平台上的作者们,抑或大手笔韩石山——他们对路遥及其作品《平凡的世界》的种种歪曲、贬低,都能做到考据义理浑然一体,使对方无言以对。特别对“锦心绣口、妙笔生花”的韩石山先生,作者专设一节,一边援以考据及其出处,一边阐发义理,明辨是非,让人读得爽快,也让人为韩先生为文《借个由头说路遥》那么不在意作家的尊严而惋惜!
我想,《文学自由谈》辛勤的三十年办刊实践,足以证明“谈话能自由,文学有金子”。无论作家、评论家,一旦拥有了谈话自由,他们所“谈”的当然只会是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