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帆 帆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安徽地区六朝地记考述
张 帆 帆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摘要:六朝时期,地记蓬勃发展,成为史部文献的一种重要类型。其中记述安徽地区的六朝地记,可考知者有八种,皆已散佚,前人辑佚多不完整。对这些地记的作者、成书年代、亡佚时间进行考证,可以厘清一些流传条目的真伪。受六朝时期尚文风气的影响,这些地记具有较浓重的文学性。古代安徽的六朝地记,为我们了解该地区历史、地理等情况提供了第一手材料,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关键词:安徽;六朝;地记;
地记是方志初兴阶段的产物,它发端于秦汉,兴盛于六朝。六朝地记以长江中下游的荆州和扬州为盛。今安徽部分地区六朝时期隶属扬州,有部分地区隶属豫州。据《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诸书征引,今可考知六朝时期安徽地区的地记有王玄谟《寿阳记》、佚名《新安记》、佚名《淮南记》、纪义《宣城记》、刘澄之《豫州记》等,除以上专写某一州郡的州郡志外,此地区六朝时期还有专门的人物传记一种,即佚名《庐江七贤传》。诸书均已亡佚,本文对各书流传辑佚情况予以考述,并论述其价值。
一、安徽地区六朝地记书目考述
(一)纪义《宣城记》
此书史志均无记载。纪义里籍亦未详,但其《宣城记》中有“纪骘”条,纪义或为其后人。纪骘,《三国志》卷四十八《三嗣主传》作纪陟,字子上,丹阳秣陵人,仕吴,为中书令,后出为豫章太守。宣城,晋置宣城郡,隋因之,唐置宣州,即今安徽宣城县。《宣城记》,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已引用,其应产生于晋宋时期。唐到北宋时所编撰《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等书多有征引,揣其北宋时尚未亡佚;南宋典籍未见征引,宋以后书目亦未见著录,或南宋时即已亡佚。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依《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等书共辑得五条,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辑得一条。近人张国淦《中国古方志考》考订各地区方志著录情况,其在列出纪义《宣城记》之后,又单列佚名《宣城记》,并将王谟所辑“丹阳太守马稜”条划入佚名《宣城记》,并言“案晋有纪义《宣城记》,此条‘元和中,丹阳太守马稜云’,言唐时事,未知即范傅正《宣州记》否?”[1]笔者按:马稜为东汉时人,《东观汉记》、《后汉书》俱言其为“丹阳太守”,此“元和”是东汉章帝时年号(84年-87年),而非唐宪宗时年号(806年-820年),张氏失考马稜事,又将“元和”归为唐时年号,所以将此书归为唐范傅正《宣州记》,显误。今人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辑得纪义《宣城记》四条,唯 “丹阳太守马稜”条未辑,揣其原因,或亦将“元和”误认为唐代年号所致。
除王谟《汉唐地理书钞》所辑五条外,笔者从诸种文献中又辑得纪义《宣城记》数条:
1.盖山有舞水,闻人歌舞,水即出涌应节。(《编珠》卷一)
2.《吴录》曰:纪骘字子上,景皇时,骘父亮为尚书令,骘为中书令,每朝会,诏以屏风隔其坐。《宣城记》云,隔以云母屏。(《初学记》卷一一)
3.县南东六十里有山,曰稽亭,是古仙住处。尝有仙人五百来往游止,商旅住步,稽迟忘返,故云稽亭也。(《释文纪》卷四十、《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隋文》)
笔者按:第二条内容,《宣城记》后仅有“隔以云母屏”句,但其前应省略了部分内容。《初学记》作者应是因为《吴录》与《宣城记》两条内容大致相同,为避免重复,征引时仅将二者不同处列出,其完整句式应为:“纪骘字子上,景皇时,骘父亮为尚书令,骘为中书令,每朝会,隔以云母屏。”第三条内容,严可均《文》言其出自隋“宣州稽亭山妙显寺碑铭”,如此条隋时已见,则其为纪义《宣城记》无疑。
(二)佚名《淮南记》
《淮南记》一卷,此书约为南朝时所作,《隋志》未著撰者,新、旧《唐志》均不载,姚振宗、章宗源考证此书,均未明作者,《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诸书仅存两条,或宋时已亡。此外,汉高诱注《吕氏春秋》,所引《淮南子》多言为《淮南记》,非是书也。
晋宋时期,淮南郡治寿县,即今安徽寿县。今人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辑得《淮南记》二条,清汪灏等《佩文斋广群芳谱》卷七十六木谱中又有一条言出自《淮南记》:“南门三里许有池曼衍,碧澜映底,菰蒋菱蒲,互相凌乱,柳树百株,笼烟拂风,架木为桥,阔可并骑,度桥及洲,洲上筑天妃宫,堂楹精楚,庭除清荫,亦柳为翳景也。”观此条行文风格与《淮南记》中另外两条有明显差异;另外,此条所记“天妃宫”,则是为纪念妈祖所建,而妈祖祭祀,两宋时候才出现,则此条为宋以后作品无疑。
(三)王玄谟《寿阳记》
王玄谟,字彦德,太原祁人,《宋书》卷七十六有传,历仕武、少、文、孝武、废、明诸帝,元嘉三十年(453年)为徐州刺史,孝建元年(454年)六月为豫州刺史,同年八月除豫州刺史,为青、冀二州刺史,泰始二年(466年)任江州刺史,泰始四年(468年)卒。此书当为宋孝武帝孝建元年(454年)左右,王任豫州刺史时所作。汉魏寿春县,晋改为寿阳县, 隋以后复名寿春。治今安徽寿县。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据《太平御览》、《事类赋》辑得《寿阳记》三条,唐韩鄂《岁华纪丽》亦载录四条,除“明义楼”条见刘纬毅所辑外,其余三条均不见刘书,兹予以补录:
1.正月七日,宋王登望仙楼会群臣,父老集于城下,令皆饮一爵,文武十人拜贺上寿。(《岁华纪丽》卷一)
2.赵伯符为豫州刺史,立义楼,每至元日、人日、七夕月半,乃于楼上作乐,楼下男女盛饰,游看作乐。(《岁华纪丽》卷一)
3.《寿阳记》《梁陈典》曰:二月八日,行城乐歌,曰:皎镜寿阳宫,四面起香风,楼形若飞凤,城势似盘龙。(《岁华纪丽》卷一)
以上三条,又见于《岁时广记》,其中第一条又见于《群书通要》、《事类备要》。这几条内容,多言节日习俗,而第三条所言“梁陈典”句,不知是南朝梁、陈时期的典制还是书名。此处“梁陈典”如是梁陈时期事,则与《寿阳记》成书时间相矛盾,但查历代目录书,《寿阳记》为南朝宋王玄谟著无疑,韩鄂此处所引“梁陈典”或是与《寿阳记》并列的书目。
除了以上几条,《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二十九淮南道七载:“咄泉在县东北十里,净界寺北一百步,其泉与地平,一无波浪。若人至其傍,大叫即大涌,小叫即小涌,若咄之,涌弥甚,因名咄泉。按《寿阳记》云,一名玄女泉也。”按此条内容,刘书亦未载,不知此数句是否全出自《寿阳记》,还是仅“咄泉,一名玄女泉也”句出自《寿阳记》。兹存疑。
(四)刘澄之《豫州记》
刘澄之,《通鉴纲目》言其为刘宋宗室,沈约《宋书·顺帝本纪》言其升明元年(477年)八月为南豫州刺史,入齐后为都官尚书。刘澄之著有《永初山川古今记》二十卷,又据各书征引,其亦有《扬州记》、《荆州记》、《广州记》等书,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以为诸书均是《永初山川古今记》之篇目,从《豫州记》今存两条佚文来看,所记均为豫州地区的湖泊,又观其《扬州记》、《荆州记》、《梁州记》等,所记也大都为一地山川湖泊,姚说或是。晋南渡后,豫州仅存谯郡,宋割扬州大江以西属豫州,又分淮东为南豫州,治历阳,淮西为豫州,治寿春,即今安徽寿县。刘纬毅据《初学记》、《太平御览》等书辑得其《豫州记》二条。刘澄之《豫州记》外,《文选》卷二十二江文通《从冠军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李善注引张僧鉴《豫州记》一条,此条,《文选》卷十六《别赋》注言出自张僧鉴《豫章记》,“州”当为“章”字之误。
(五)佚名《新安记》
《新安记》,《隋志》、新、旧《唐志》均不载,宋罗愿《新安志·序》提“梁萧几为新安太守,爱其山水,始为之记,又有王笃《新安记》,唐有《歙州图经》”,现存各条目,均不言著者,不知作者是萧几还是王笃,但均当为梁时之作。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言此书为隋唐时所作,似非。新安,汉时设郡,隋置歙州,又改新安郡。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据诸书引得六条,笔者又辑得三条,兹录于下:
1.迈山:其山重叠,迈于诸山,故以名。(《(淳祐)严州图经》卷三)
2.轩清溪:洛阳令方储乘鹤轩至此登船,遂以名溪,后人复立庙,以祀仙翁,名轩驻,言鹤轩尝驻此也。(《(淳祐)严州图经》卷三)
3.龙(兔)耳山:有两峰直上,如兔耳,有神号大姥夫人,祈祷皆应,若寇至,土人能胜之,则神鼓先鸣。(《(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九)
(六)佚名《庐江七贤传》
除了以上数种州郡志,安徽地区六朝时期还有地方性人物传记:《庐江七贤传》。此书,《隋书·经籍志》入杂传类,言二卷,新、旧《唐书》均言一卷,未著作者。此书成书年代不详,但《隋书·经籍志》将其与《陈留志》、《济北先贤传》等晋人作品放在一起,据此揣其大致为两晋时期作品。此书《宋史·艺文志》不载,约亡于宋元之际。又“七贤”二字,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十史部十言当是“先贤”之误:“志叙有曰:‘后汉光武,始诏南阳,撰作风俗,故沛、三辅有耆旧节士之序,鲁、庐江有名德先贤之赞、郡国之书由是而作。’又曰:‘鲁、沛、三辅序赞并亡,则庐江先贤尚存。’此二卷其即东汉相传之旧欤。”认为此书为汉时所作。王谟《汉唐地理书钞》有辑本,但是书未刊,无法睹其条目。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未辑此书,兹将笔者所辑数条列于下:
1.陈翼到蓝乡,见道边有马,傍有一病人,呼曰:“我长安魏公卿。闻庐江乐来游,今病不能前。”翼迎归养之,病困曰:“有金十饼、素二十匹,死则卖以殡敛,余谢主人。”既死,翼卖素买棺衣衾,以金置棺下。骑马出入,后其兄长公见马,告吏捕翼,翼具言之棺下得金。长公叩头谢以金十饼,投其门中,翼送长安还之,翼后为鲁阳尉,号鲁阳金尉。(《艺文类聚》卷八三)
2.汉武帝出淮阳,到舒州不览城,问曰:“此乡名何?”陈翼对曰:“乡名不览。”上曰:“万乘主所问,不祥耶。”欲举燔之。翼曰:“臣言不欺,佩刀当生毛;欺则无毛也。”视之刀有毛长寸,乃不燔。(《太平御览》卷三四五)
3.陈众辟州从事,扬州部有贼,击之,多死。众请以威信取之,因单车白马往,贼束身归降,遂生为立祠,号曰:白马从事。(《艺文类聚》卷九三、《太平御览》卷八九七)
4.文党字翁仲,欲之学时,与人俱入丛木,谓侣人曰:“吾欲远学,先试投我斧高木上,斧当挂乃仰。”投之,斧果上挂,因之长安受经。(《太平御览》卷六一一)
(七)佚名《淮阳记》、佚名《庐江记》
各书所征引另有两部地记《淮阳记》、《庐江记》,均属安徽地区,但均不可考其成书年代。《淮阳记》今仅见《太平寰宇记》卷十六引“大禹锁无支祁”事,《太平御览》卷八百八十二亦引之,云出《淮地记》,应即《淮阳记》也。诸家书目皆无著录。
《庐江记》,今仅存一条,言庐江风土事,见《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二十六,《太平御览》卷一百六十九、《舆地纪胜》卷第四十五、《方舆胜览》卷四十八内容相同。《庐江记》各目录书无载,王谟《汉唐地理书钞》将其与纪义《宣城记》、佚名《新安记》、王元谟《寿阳记》、《淮南记》并列,似亦视其为晋宋间作品。
二、安徽地区六朝地记的文学性
另外,六朝时期,史学逐渐脱离儒学的束缚而渐趋独立,从《隋书·经籍志》目录收存情况看,六朝时期此类著作异常繁荣,多达400多种,《庐江七贤传》在当时便被列入“杂传”类作品中。这些作品由于写作时少了统治者的干预,作者在对史实进行评价时,可以较直接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作品的文学色彩也逐渐转浓。《文心雕龙·史传》篇中言“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于是弃同即异,穿凿傍说,旧史所无,我书则传,此讹滥之本源。”此种“穿凿傍说”,虽与正史无益,但却成为当时人物传记增强文采的一种手段。《庐江七贤传》中所记各类人物形象,不再像正史以时间为线索,“以时系事”,而是注意截取某一时空片段下人物的言行举止,将视角聚焦于事件本身,想象、渲染的成分较多。譬如上文写陈冀之善、陈众之勇,人物事迹或并非实有,但通过对人物相关言行的记述,可使其性格特征充分展现,既起到“矜夸乡贤”的作用,也能增加作品的文采。除了对上层人物进行记述,地记中还有对普通人物的记述,如《宣城记》中“舒姑泉”条:“登盖山一百许步,有泉。俗传云:昔有舒氏女未适人,其父析薪于此,女忽坐泉处,牵挽不动,父遽告家,比来,惟见清泉湛然。其女性好音乐,乃作弦歌,即泉涌浪回,复有赤鲤一双,跃出。今作乐嬉游,泉犹故沸涌。”(《太平御览》卷四十六)此条故事写舒姑化鲤,明显受到 “物化”思想的影响,其用民间故事讲述地名来源,既能使地名易于记诵,又能赋予山川风物以人情美。此条记述语言明快,清新简洁,篇幅虽短,但结构完整,从“舒父析薪”、“舒女坐变”,再到“舒女弦歌”、“泉涌跃鲤”,简短的文字可分成数个小节,叙事条理清晰而流畅。舒女弦歌,清泉振波旋动,又具有很强的画面感,意境优美,情趣盎然。“舒女泉”条,《搜神后记》、任昉《述异记》均载,可见其在当时流传之广。
六朝时期,“人的觉醒”导致士人将注意力转移到自身,而山水则成了士人人格觉醒后所观照的对象。章培恒先生提及,六朝人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得文学的社会使命感减弱,文学的创作不是为了满足社会的需要,而是满足自己,“强调文学美成了文学的任务,自然景色的美、歌舞的美,人体的美,成为一时风尚。”[3]受时代风气的影响,此时山水游览风气盛行,安徽地区的自然山水以优美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人们内心容易与这些景色产生共鸣,此即《文心雕龙》所言:“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4]只有主体以非功利的角度关照山水,山水描写不被当作“言志”、“抒怀”的手段,纯粹的山水描写才能真正成熟。地记中对山水的观赏,大都不再掺杂功利成分,如萧几《新安记》写“锦沙村”,“依山傍壑,素波澄映,锦石舒文。冠军吴喜闻而造焉。鼓枻游之,弥旬忘返。叹曰:‘名山美石,故不虚赏,使人丧朱门之志。’”(《太平寰宇记》卷九十五)作者通过吴喜之口,将人们单纯欣赏山水并陶醉其中的心情刻画出来,山水描写也脱离了初期“写物比德”的功利性的特点,而代之以纯粹的审美心境。
此外,安徽地区六朝地记写景时颇重视对景观得名原因的阐释。而这些阐释亦非质木无文。如《新安记》“兔耳山”条,以比喻的方式写其得名原因;而“灵山”条,则写与其得名有关的神话故事。对景观的刻画,有的注意色彩、音响的勾勒,有的则注重传说故事的记述,让文学色彩与地理知识有机融合,这些特点各异的命名方式对后代地理学著作产生了深远影响,《水经注》中很多地名命名方式,便是借鉴了六朝地记中地名阐释的创作成果,进而取得了更为瞩目的成就。地记对山水景色进行刻画时,语言上也不同程度地受到六朝时期“重文”风气的影响。如“锦沙村”条,作者善用四字短句,注重文辞的形式美给读者带来的视觉上的美感体验,而《宣城记》“稽亭”条,“仙人五百,来往游止,商旅住步,稽迟忘返”,行文时亦注重形式上的对称。还有一些作品直接引用当时的一些民歌,如《寿阳记》“二月八日”条,引用五言四句的短诗,语言清新流畅,宛如南朝民歌韵致,读来引人入胜。
三、安徽地区六朝地记的史料价值
地记作为史部著述的一种,最重要的便是其史料价值。地记可与正史互相参行,成为后代文献校勘时考据、参考的工具。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序中说:“购借善本,再三雠勘。又搜罗偏霸杂史,稗官野乘,山经地志,谱牒簿录,以暨诸子百家,小说笔记……山林冢墓祠庙伽蓝碑碣断阙之文,尽取以供佐证。”[5]可见其将地记作为校勘其他文体的一种手段。另外,地记以及后代的地方志,还能弥补正史在记录时的一些缺憾。《隋书·经籍志》“杂传”类小序中曾言此类作品是“史官之末事”。东汉末年的社会动乱,国家的大一统已不复存在,而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的动荡和分裂使得全国性的地理著作既无存在的可能也无存在的必要,而这些专记一方之事的地记的出现,则为我们考察当时各地区的社会生态提供了弥足珍贵的资料。虽然地记中有些成分并非全部实录而稍显夸张,但在记载地理、物产、风俗时仍相对客观,为后世研究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材料。上文所载文党、陈众等人,事迹大都不见于正史,而地记则能够记载这些不被正史重视,但在某一地区或者在后代都颇为出名的人物,其为后人提供的史料价值不容小觑。又如《宣城记》所载“纪骘”条,通过考证或可证明纪义为纪骘后人。
此外,地记中的内容,也是我们了解古代风俗的重要资源。纪义《宣城记》“洪矩”条载:“泾县吴(洪)矩时为庐江太守,有清称,征还,船轻载土,时岁暮,逐除者就乞,所获甚少,矩乃语之,逐除人见土而去。”(《北堂书钞》卷三十八)其中,“时岁暮,逐除者就乞”,是当时傩的形式之一。傩,本是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原始祭礼,在汉代时便已有“逐除”的形式。但关于“就乞”,史书中较早的记录见于《南史·曹景宗传》:“腊月,於宅中使人邪呼逐除,遍往人家乞酒食,本以为戏,而部下多剽轻,因弄人妇女,夺人财货”,除此之外,汉魏六朝时期的史书均无记载。曹景宗为南朝梁时人,若依《南史》记载,仅能推断“就乞”是在梁时出现,但《宣城记》所载“洪矩”条,明言洪矩为吴时庐江太守,这就说明三国时期傩中就已经出现了“就乞”的形式,《宣城记》此条“就乞”的内容,比《南史》所载至少提前了二百年,其价值之重要,可见一斑。或以为傩初期是在民间发展,并不被官方认可,而《宣城记》此条记载则说明,傩到了三国时期,已经受到官方的重视。洪矩为吴时庐陵太守,他的逐除应非个人行为,而是响应朝廷行傩的旨意,代表地方政府组织的傩祭活动[6]。初期行傩者多由巫医一类人担任。《吕氏春秋·季春纪》曰:“故巫医毒药,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贱之也,为其末也。”[7]到三国时期,逐除者亦可由普通人担任,“就乞”也成为一种游戏手段,并非一定要有所获。《宣城记》所载此条,与史书中的其他条目一起,为我们了解傩的发展历史提供了重要线索。
《庐陵七贤传》中“陈翼到蓝乡”条所提“金十饼”,则为我们了解中国古代的货币史提供了线索。黄金在中国出现,大约是在殷商时期,黄金初期的形式,似乎不甚固定。彭信威《中国货币史》中提到,南方的楚国,最早是将黄金做成方形的小金饼,而到了秦汉时期,黄金的流通形式,是班固《汉书》中所说“麟趾裹蹏”。据《庐江七贤传》载,陈翼初到蓝乡,长安魏公卿有“金十饼”,陈翼为东汉顺帝时人,彭据此立论,认为东汉时期黄金的流通形式是“饼”[8]。王玄谟《寿阳记》所载数条,则为我们了解民间生活资料、节日习俗提供了参考。如“明义楼南有明义井,夏有冷浆甜饮,米饭、罗扇、羽扇,有三浴室,上以清王侯宰吏,中以凉君子士流,下以凉庶类也。”(《太平御览》卷第二十三)澡堂在周代已有,秦汉时盛行,魏晋南北朝时,佛寺设浴室,而《寿阳记》此条,似乎是最早的关于澡堂情形的书面文字记载。而《寿阳记》正月七日“饮爵”等条,则验证了古时的一些节日习俗,如正月七日(即人日)登高。人日登高,本是一种祓禳形式,登高祓禳是与水边祓禳相对,均是一种祓除不祥的仪式。古有望气之俗,通过瞻望云气来发现妖气,登高之俗当即由此演变而来。赵伯符为南朝宋人,其为豫州刺史是宋文帝元嘉年间事,可见在晋宋时期人日登高习俗已经盛行。除了人日,据“赵伯符”条载,刘宋时期元日、七夕月半都有登高的习俗,并且“男女盛饰,游观行乐”。“七夕月半”或书作“七月半”,有学者认为,此处“七月半”,是佛教的“盂兰盆节”,而“二月八日,行城乐歌”条中的二月八日,又是佛教的“佛诞节”,即释迦牟尼诞生日。据《续高僧传》记载,是日“四方大集,驰骋游遨”。《寿阳记》所载此条,说明佛教在南朝时期已经普遍地渗透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并且佛教的一些节日在南朝也已成为非常重要的宗教节日。人们举行宗教活动的欢乐气氛,也跃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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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汪长林
中图分类号:K92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5)05-0109-05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5.025
作者简介:张帆帆,女,山东济宁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魏晋南北朝私撰史籍与文学之关系及其影响研究”(13BZW056)。
*收稿日期:2015-01-30
网络出版时间:2015-11-11 10:42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51111.1042.02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