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倩
张倩/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江苏徐州221116)。
《幽灵之家》是智利女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的第一部小说,以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家族三代女性的命运为中心讲述了整个家族的兴起和衰落,展示了大变革时期人们的生活和思想变化,反思智利乃至整个拉丁美洲的历史。她将自己和家人的亲身经历以及智利1973年军事政变事件写入《幽灵之家》,尽管小说中并没有说明这段历史发生在智利,但是种种历史细节和文化背景与智利极为相似。20世纪的智利乃至整个拉美社会固守传统的性别角色,对男女的行为规范双重标准,极其严格苛刻。一位完美的女性,应该是纯洁的,无欲无求的,她的工作就是待在家里操持家务,照顾丈夫和养育儿女。女性的快乐应该在照料和帮助他人中获得。这一拉丁美洲所特有的理想女性形象,被定义为“玛利亚主义”。而整个社会对于男性则给予了极大的包容,他们可以滥用权力,欺压妇女,纵情享乐。男女社会行为的二重标准造就了拉美父权社会,而女性则要承担因此而产生的种种弊端。几百年的文化实践和传承,玛利亚主义在这片土地上早已经根深蒂固。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女性没有放弃追求自由和平等,20世纪以来的女性解放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它的影响力,近代以来女性更勇于为追求独立和自身权利而斗争。
小说中的家族之长埃斯特万·特鲁埃瓦是当时男权社会的代表人物,小说以大量篇幅叙述他对女性的控制和压迫,以此揭露智利乃至整个拉美女性的真实生活状态。因此,阿连德赋予笔下女性顽强的生命力,她们敢于打破男权和社会传统观念的束缚,追求女性的自由和独立,维护底层人民的权利。她在接受采访时谈道:“我选择的女性与众不同,她们代表了我的女性观和拉美女性的命运。”伊莎贝尔·阿连德是拉丁美洲爆炸后文学时期最为著名的女作家,这部小说有着强烈的爆炸后时期的特点:关心社会历史现实,关注城市人的命运,突出女权主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写作态度更为乐观。爆炸后文学时代,阿连德和一批女作家开始建立拉美女性文学的基础,女权运动多次出现在这代人的小说里,女性形象也刻画得更加丰富立体。《幽灵之家》被认为是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女性小说之一,本文以女性人物为代表对这部小说进行解读。
家族中的每个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身权利,追求和男性的平等,逃脱家族和社会的束缚。妮维娅是《幽灵之家》早期人物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是政客塞维罗·德尔·瓦列的妻子,克拉腊,罗莎以及双胞胎兄弟的母亲。她在家庭里尽职地扮演着传统母亲的角色:担心罗莎过分的美貌,关心青春期封闭自我的小女儿,从容地接受了两姐妹的与众不同之处。她和孩子们亲密无间,给他们提供良好的教育。但与此同时在她的身上我们依稀可以察觉新女性的影子,她关心政治,支持女性投票选举,积极参加女权主义运动。“妮维娅夜间跑到大街上,往墙上贴标语,号召举行普选。星期日中午,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一手拿着笤帚,头顶着高筒三角帽,在市中心走来走去,要求妇女和男人享受同等权利,可以投票、上大学,还要求所有的儿童,包括私生子在内,都享受法律的保护。”[1]她代表着拉丁美洲早期女权主义者,然而,尽管她的思想和行为积极进步,但不能说她已经打破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她们期望女性获得选举权,但是缺乏具体有效的方法和足够的动机,大多时候她们的反抗仅限于演说,她和她的听众之间巨大的差距和遥远的距离感被克拉腊记在日记里,“妈妈和那几位女友身穿大衣,足蹬羊皮靴,对一群穿着粗糙的卡其布围裙、两手通红尽是冻疮的逆来顺受的可怜女工们大谈什么压迫、平等和权利。几位女权主义者从工厂出来到阿马斯广场的小吃店喝茶,吃点心,谈论运动的进展。即使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消磨时光的时候,她们也丝毫不离开自己那套狂热的理想。”[2]尽管争取选举权的想法是高尚的,但事实上不过是多了个供她们娱乐消遣的新方式。智利国内早期的女权主义者也大致如此。她们的运动有明确的目标,但是反抗多年却未能取得大的成果。尽管如此,妮维娅的行为对子孙后代影响深远,激励着克拉腊、布兰卡和阿尔芭勇敢地反抗压迫,追求自由,为以后的女权主义运动奠定了基础。
继承了家族女性善良的遗传基因,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克拉腊和她的母亲一样,同情社会底层人民,积极追求自由和平等,从未放弃对压迫势力的反抗。尽管她的丈夫是典型的父权式人物,她仍以自己的方式保持人格的自由。面对特鲁埃瓦的强制和压迫,她决定以沉默进行反抗,建立自己的精神世界,将特鲁埃瓦拒之门外。她依靠精神力量在这个父权社会独立自由地生存着。一些评论家认为克拉腊并没有打破女性给人的刻板印象,她的沉默被视为对父权社会的消极面对。但对她的行为,也有另一番解读,《幽灵之家》让人们听到了女性反抗的声音,这一点本身就赋予了女性自由和强大。克拉腊自由地翱翔在精神王国,行走在物质世界的埃斯特万无法触及她,也就无法控制她。“他感到卡拉腊不属于她,如果她继续和幽灵们对话,靠意念移动三条腿的椅子,用纸牌预测未来的话,也许她将不属于他。”[3]克拉腊早熟,想象力丰富,拥有超自然能力,擅长心灵感应和预言,这一被赋予神秘色彩的人物形象正是和符合当时社会要求,代表物质层面的特鲁埃瓦相对设立的。在斗争和反抗中,拉美妇女开始意识到要获得自由和平等,社会对男女性别角色不同的认同尤为重要。所以她们试图用一切方法彰显女性和男性的不同,比如“神秘感”,这也是阿连德赋予克拉腊超自然能力的原因。克拉腊熟稔通灵之术和解梦,因此知道自己的未来是要和埃斯特万结合的,这预言仿佛也是对未来的一种隐约的掌握。保持沉默的时期,她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这些文字就是克拉腊的语言,当她的孙女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了解到的是和自己看到的不完全一样的人和事。克拉腊用这种方式打破丈夫设下的限制,讲述着自己的生活,重建自我身份。 常言道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克拉腊是成功的。她成功地维护了独立的人格,尽管没取得任何政治权利,却拥有了特殊的精神自由。克拉腊心地善良,坚持公平正义,帮助底层人民不留余力。她除了像她母亲一样向村妇们宣传独立思想,鼓励她们追求自由,同时教授她们生活常识,协助她们改善生活条件:教她们煮牛奶,医治疥疮和腹泻,纺织,浆白衣服。但她最终意识到这些援助和救济行为并不能彻底改变她们的处境,她曾对女儿布兰卡说过她这样做并没有帮到这些穷人,只是安慰了自己的良心罢了。和她的母亲一样,克拉腊用行为和思想教育着女儿和孙女,为后人的努力指引了道路,她对处于过渡阶段的女权运动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拉美传统观念对男性的婚前性行为采取包容的态度,认为其自然合理,对于女性则极为苛刻,本人甚至整个家族会被贴上耻辱的标签。如果男性是权贵人士,即使是强奸妇女也不会受到道德或法律的制裁。特鲁埃瓦便是如此,肆意强奸村妇,却能逍遥法外,毫无愧疚。她的女儿布兰卡和与之社会地位悬殊的农民之子佩德罗·加西亚第三相爱,面对埃斯特万的阻挠,她并没有退却,他们偷偷地约会,心越走越近,有了女儿阿尔芭。这让特鲁埃瓦暴怒,将佩德罗·加西亚第三赶出三星庄园。为了挽回颜面,强迫她与法国伯爵结婚。然而布兰卡逃脱了这桩形式化的婚姻,决定独自抚养女儿,守护与加西亚第三的爱情,当后来这位蛮横的父亲历尽人生沧桑,终于被女儿的执着感动,为他们买下车票,助他们离开这片危险之地,远走他乡。不得不说是布兰卡的坚持为两个阶层之间的沟通打开了一扇门。父女二人的事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大部分拉美女性默默地忍受着男性权力滥用的同时,以布兰卡为代表的女人们勇敢地冲破世俗羁绊,主动追求爱情,终获人生幸福。
阿尔芭是布兰卡的女儿,特鲁埃瓦家族的第三代,她的经历是整部小说的高潮。在大学认识了米格尔,并在他的引导下,成为进步青年,加入革命政治团体。一开始是因为爱情,所以在团体里和活动中表现得羞羞涩涩,但是后来随着对被压迫和被迫害者的帮助,她的身份逐渐清晰,她变得越来越重要。政变后她的秘密行为使她被关进集中营,遭受酷刑和侮辱。身体和心灵上的折磨并没有将她摧毁,通过写作,她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愈加坚强。战友的支持为她打开门到了另一个世界:底层妇女的世界。尽管是在条件极恶劣的监狱中,被关押的妇女们互相关爱,相互鼓励和帮助,将她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并不是共同遭遇的不幸,而是深刻的互爱。后来阿尔芭回忆到:“离开集中营的时候,我最后听到难友们齐声歌唱,为我鼓气。只要有被捕者来到集中营或离开集中营,他们照例都这么做。我边走边掉眼泪。在集中营里,我是幸福的。”[4]最后她被遗弃在一个垃圾填埋场,在那里一个村妇救了她,这个女人她感到似曾相识。“这些妇女养儿育女,长大了就让他们远走高飞。看到自己的男人离家外出,她们也毫无怨言,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急事要干。我在普通餐馆里看到过这种妇女,在海梅的医院看到过这种妇女...我觉得我面前的这位妇女和她们是一样的。我对她说,她帮我的忙,担了很大的风险,她只是笑了笑。这当儿,我恍然大悟,加西亚上校之流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因为他们没能摧垮这些妇女的精神。”[5]在这些底层妇女身上,阿尔芭看到了希望,同时对经历的一切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她决定放弃仇恨,坚强乐观地生活。“报复只能延续这个难以挽回的循环过程。但愿我的任务是生活,我的使命不是延长仇恨。我要等待米盖尔回来,我要孕育腹中的胎儿(她是那么多对我施加强暴的人的女儿,也许是米格尔的女儿,但主要是我的女儿),等待美好的时光的到来。”[6]对恋人的等待,对仇人的宽容,对新生命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让她真正的成长了。阿尔芭不再只是一个单纯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人,而是坚毅成熟的革命青年。
小说中作者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赋予女性角色们神秘色彩,她们以独特的方式逃脱男权主义的控制,追求自由和平等。从妮维娅加入争取女性投票权利运动,到克拉腊以沉默反抗丈夫的压迫,再到布兰卡直面社会阶层的冲突,顶住父亲的压力勇敢追求爱情,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和坚持,最终使阿尔芭能够进入大学接受教育,自由地表达个人意愿和思想,她们合为一体推动着拉美女权主义运动的发展和壮大。
[1][2][3][4][5][6](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幽灵之家[M].刘习良,笋季英译.译林出版社,2011.
[7]许志强.《幽灵之家》:美与罪孽[J].书城,2007(11).
[8]陈晓兰.女性主义批评与文学诠释[M].敦煌文艺出版社,199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