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海涤 张 琦
电影《时光倒流70年》海报
人类对于时间的思考似乎由来已久,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各个时代的哲学家们都在拷问时间这个命题。如罗马哲学家、诗人卢克莱修(公元前1世纪)在他的史诗《物性论》中云:“时间也不能单独存在,从万物的飞逝中,我们才能感受到时间。我们必须坦承,没人能把握时间本身,只能从万物的飞逝或他物中获悉时间。”如果沿着卢克莱修的思想再稍稍迈进一步,人类就会出现这样的认识:精神的力量能够控制或甚至中断时间的流逝。关于这—点,16世纪神秘诗人安哥拉斯·希利修斯的诗句里也有所体现:“时间是你自己的创造物,它的时钟在你脑中滴答作响,一旦你停止思考,时间亦随之死亡。”“年复一年,跨过时间之线的那一步,就是永恒之所在。”[1]从这些包含着神秘感的话语里,可知人类对逃离时间的渴望是多么强烈,甚至已经形成了一部包含存在主义元素的“时间文化”。于是,这种对掌控时间的追求成了人类文明的神话,人类在渴望解释万物起源的深层需要之上,期望着能自由地返回某段历史,期待在一个永恒的王国里自由而快乐地进出,并与时间保持着开放式的宽容与和解。
在人类与物质与精神世界的斗争中,逝去和永恒的矛盾—直困扰着人类,人类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只有突破时间,战胜时间,才能进入更大的空间之中,为人类争取更多的可能性。基于对时光旅行的遐想与渴望,常常会出现关于时光旅行的作品,如著名的英国作家乔治·威尔斯的《时间机器》(1895),就是著名的穿越时光的小说,小说中的“时间旅行者”乘着自制的“时间机器”,飞到公元802701年,看到了那时的人类已分化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并且相互倾轧的情景。威尔斯的创作虽然带有强烈的资本主义时代的阶级矛盾的痕迹,但也为生命苦短的人类设想出穿梭于时空中的机器,从理论上延长了人类生存的时间。而在电影作品里,借助于现代的高科技手段和直观立体的真实景物,人类穿越时间的幻想在银幕上清晰展现,形成了近十几年来的“穿越”片的热潮。
“时光扭转”并不是一种叙述(如倒叙)方法,而是电影创作的一个母题。本文所指的“时光扭转”类电影并不是单纯意义的科幻作品,而是一种以真人真事为核心的表述方法。在此概念之下的“时光扭转”类影片,往往采用将线性时间切断并扭转的设计,将剧中人物的活动场景回溯至过去(可能远及数百万年)和遥远的将来(同样可以远及数十万年),在错位的时空里,产生出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是该类影片的核心话语。本文将其从主题上又分为几个子类,如情感类、科技类、灾难类等。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也是人类生存的巨大动力,所以即使在“时光扭转”的影片中,为爱情而穿越时光者亦大有人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由美国导演吉诺特·兹瓦克执导的《时光倒流70年》(1980)。该片改编自小说家理查德·马特森的小说《Bid Time Return》,青年理查德在他的毕业典礼上遇到一个老妇人,老妇人交给理查德一个旧怀表后消失。8年后,已经成为剧作家的理查德在旅店里看到一幅照片,经多番查证,这就是8年前将怀表交给理查德的那个老妇人、著名女演员艾丽丝。通过留在旅店登记薄上的笔迹,理查德才明白自己竟与一个70年前的年轻女子相恋。于是,理查德凭借着心理的能量成功地回到了70年前的甜蜜时光,见到了年青美丽的女演员艾丽丝。这是一个童话般美丽的爱情故事,很显然,该片所要传递的是爱情的坚贞与伟大,所以导演采用了与其他“时光扭转”影片不一样的处理方法,影片中并没有用多少时段来表现“时光扭转”的复杂的科技含量,导演的全部功力体现在对这场跨时空爱情的歌颂上,“时光扭转”只是加载于影片中的一个传奇元素一闪而过。因此,当理查德在展厅里看到了艾丽丝的照片时,片中响起了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一束明亮的光束从斜上方打出,投射于艾丽丝的画框里,年轻的艾丽丝宛如蒙娜丽莎一般温宛迷人,再加上理查德深情的目光,使《时光倒流70年》俨然成为一部经典爱情故事片,让观众忘情其中,完全忽略了该片的超现实主义的幻想因素。归于此类的影片还有《时光旅行者的妻子》《巴顿奇事》《穿越时空爱上你》等。
“时光扭转”作为一种高技科含量的想象,正在被历代科学家们通过各种科学实验来证明,因此产生过种种关于“时光扭转”的传言,著名的费城实验就是其中的一种。据说在1943年10月,美国海军在费城进行了一次人工磁场的机密试验,实验人员启动脉冲和非脉冲器,使船只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随后整条船开始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舰船被移送到了479公里以外的诺福克码头。参与这项实验的吉索普博士认为,强烈的磁云能够重新排列人类和物质的分子结构,使其进入另外的时空。据报道,这项成功的海上试验形成了看不见的椭圆形磁场,每道磁光的射程都有100迈之远,水中的船只因此逃避了雷达的追踪变成模糊的影像,当磁力再增强后,一些水手开始超越时空。
由斯图尔特·罗菲尔执导的影片《费城实验》(1980),就是基于这场真实的实验改编而成,虽然故事里也有一些爱情的片段,但其主题显然是表现科学技术对于自然界和人类生活的破坏。船员大卫和基米参与到一场神秘的实验里,在船只消失的一瞬间,二人惊恐地跳入船外而坠入时光空洞,进入到40年后。随后基米在医院里离奇消失,只有大卫一个人在时空扭曲中痛苦寻觅,并一直坚持认为“机器改变了我的时间,这不是我的时间”。影片用阴霾的天空,深邃的黑洞、炸响的闪电和突发的龙卷风,以及基米身上所带的巨大核幅射来说明一场高科技的科学实验所造成的无穷后患;用大卫难以融入现代生活的痛苦、还有基米的自闭症,来说明科学实验给人类心灵造成的迷失。同类影片还有《回到未来》《蝴蝶效应》《时空罪恶》等。
电影《时间机器》剧照
自1916年奥地利物理学家路德维希·弗莱姆首次提出虫洞概念之后,虫洞成了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包括霍金在内的科学家都认为透过虫洞有瞬时空间转移的可能性。霍金在《果壳里的宇宙》中指出:“如果存在虫洞……你驾驶着你的空间船进入虫洞的一个口,而在不同地方和不同时间处的另一个口出来。虫洞,如果它们存在的话,将会是空间中解决速度问题的方法。”[2]这似乎为时光扭转类的影片提供了灵感,导演们纷纷借助于这种“虫洞”理论进行自己穿越时间、修改过去的艺术设计,由美国导演西蒙·威尔斯执导的《时间机器》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剧中人物亚历山大·哈德金教授是一位痴迷于时光扭转理论的物理学家,强盗却杀死了他的未婚妻后,亚历山大倾尽全部智慧发明了一台时光机,希望可以带他去时光里将自己的妻子救起。而现实却是,当亚历山大回到过去时间之后,却必须面对妻子的另外一次死去。残酷的现实让亚历山大认识到过去无法改变,自己的时间机器只是“想控制时间的可笑伎俩”。于是,亚历山大在昏睡中直抵80万年后,参加了那里的血腥争斗,他决定留下来安心地做80万年之后的人类一员。影片用较长的画面呈现亚历山大坐在像老式英国马车一样的时间机器里,随手拨动拉杆,制造出沧海桑田、四季更叠的情景,海岸崩坍、森林枯竭、沙漠翻卷、草原在雨水中复苏,银幕上的画面瞬息万变奇幻精彩,仿佛将人类置放于流动不息的时间之河中,演绎出生命的美好、短暂、变迁、轮回、永恒等多种寓意。同类影片还有《时空救援》《时间线》《终结者》《超时空战将》等。
如果把“时光扭转”类影片看成是一种有科技含量的影片的话,那么其中所出现的“时光扭转”方式就是一种实验中的“技术”或理论,导演们在各自的“时光穿越”设计中表现出不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具体又可分成三种方法:
这类方法不是“时光扭转”类影片中常用的方法,但却是科学家早已存在的理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欧内斯特·巴恩斯所说的就是一种自我催眠的方法,欧内斯特·巴恩斯是在一个特定宁静空间里,通过赶走杂念,平静内心的意念找到了逃离时光、瞥见永恒的感觉。这种感觉与西方科学家提出的由于宇宙“大时间”和“平行空间”的存在,某种逃脱时光的瞬间会突然降临的理论相吻合。所以,《时光倒流70年》中,导演吉诺特·兹瓦克设计了通过菲尼博士之口,认定了时光倒流的可能性的情节,并让理查德在一个具有怀旧氛围的场景里,通过反复的心理暗示,实现时光的穿越。
霍金坚持认为:人们可以想象从虫洞的一个口搭乘空中飞船进行长途旅行,而让虫洞的另一个口留在地球上,这样人就可能会在较早的时间里从另一个虫洞口走出来,实现了时间的扭转。这也是试验时光机器的科学家共同的认知,尽管他们心目中的时光机器外型上不尽相同,但其核心技术都是能随意设定时间、瞬间完成时光穿越。[3]所以这种“时光机器”在外型上可是一块手表(《时光骇客》),也可以是一个浴盆般的东西(《热浴盆时光机》)、还可能就是一个能飞行的船只(《时空救援》)或是机器(《时间机器》)。
爱因斯坦的统一场理论显示了“电磁时空弯曲”的存在,这就是说当强烈的磁场加于某种物体之上时,会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在高能量作用下的物质瞬间达到肉眼无法分辨的状态,强烈的磁云能够重新排列人类和物质的分子结构,使其进入另外的时空。因此,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特征的《费城实验》就采用了分子传递的方法让半个城市消失,也把两个水手传送到40年后。
近年科幻影片已成为电影界的潮流和时尚,“时光扭转”类影片作为其中的一个分枝,正是要从艺术的角度折射出人们意识形态的变迁,其表现为如下三个方面:
上个世纪末,是人类知识大爆炸时代,随着网络技术的出现与普及,计算机修改了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也开启了人类多元化认知自然的思维模式。由此基础之上,人们的生存态度就会更加挑剔,对未来的期待就会更加高端。基于这种思维,“时光扭转”类影片出现的大量修正过去、畅想未来的镜头,就是对人类未来的艺术化设计。尽管从今天的眼光来看,上个世纪80年代出现的“时光扭转”类影片的表现手法非常幼稚,影片中出现的21世纪的场景也过于科幻,但毕竟是人类面对未来所发出的一种呼唤,这种呼唤本身是积极而且有意义的。
从心理学理论来讲,人类的想象能力是在修改记忆表象的基础上,在脑中创造出新的形象。人类不仅可以根据自己的记忆再造过去的事物,而且也可以通过间接的方式——根据别人的指示、保存下来的物品再现早已灭绝的生活。[4]19世纪法国科幻小说家凡尔纳的想象力曾震惊了整个世界,也促使大量跨时空的小说和影片的产生。用当时的眼光来看,凡尔纳的想象力十分惊人,他可以把火箭、潜水艇、飞船等机器搬到19世纪的科学荒凉地带,在一种与史实严重不符的时代错误之下,让公众见证想象力的神奇。但从现在的眼光来看,凡尔纳的想象力属于平面状态,他只是把将来放在过去,在时间的线性上做出了一点小小的调整。相对于今天场面弘大、气氛诡异的《盗梦空间》来说,凡尔纳的想象力顿感苍白。《盗梦空间》里的空间是多维的,时间是开放的,重量是失衡的,人物是真假难辨的,所以在观众吃力地观看影片的同时,也看到了编导卓然不群的思维品质。
原始人类在神话里浸润了十几万年,他们仰望浩瀚宇宙,想象着神灵与自由。在代代相传的企盼中,对自由与神话的追逐几乎成了人类生存的目标。“时光扭转”类影片将这种深埋于人类心底的渴望具象化、人格化,在光怪陆离的银幕上活化了人类的想象。银幕上的这些通过“虫洞”或是乘坐时间机器穿行于宇宙的人物,就像是从人类的意识形态中走出来的英雄,英雄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人类通向神话和自由的路口,他们值得大家为之欢呼。
综上所述,“时光扭转”既是人类所面对的一个科学命题,也是人类的心灵期待。“时光扭转”类影片行进到今天,已出现了不少传世佳作,这些影片很多都采用了打破传统的叙事方式,用多元化、割裂状、意识流、拼合式的叙事方法去构建故事,极大地挑战着观众的观赏心理,也将观众的欣赏档次从单纯的“看懂故事”推向“智力游戏”的高度。同时,“时光扭转”类影片展现的是一幅积极的科学前景,那些欢乐而有趣的场面,指引着观众走向要更加相信科学、更加依赖科学的思维导向。出现在银幕上的那些“时光扭转”的镜头超越了自然与时间的拘泥,幻化成比现实更壮观的景象,当然会让观众痴迷与追捧。
[1](英)戴维斯.关于时间:爱因斯坦未完成的革命[M].崔存明,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5.
[2][3](英)史蒂芬•霍金.果壳中的宇宙[M].吴忠超,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136,178.
[4](苏)福尔冈纳托夫.心理学[M].朱智贤,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7:6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