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飘散

李继宗（回族·天水）

杂 草

我一个人在清理房顶上的杂草

祖父已经去世多年

老屋就像一坨风干的牛粪一样

落单在小南巷

那几乎铺天盖地的草丛里

村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要拔掉的杂草无外乎冰草和飞蓬

祖父在远处一定看着我，这是

这时候我在心里不断想到的

旁边的柿子树上几乎没有什么鸟

整个西山梁有用不完，也用不上的宁静

太阳炙烤的这一面，西山梁

在正午时分毫不犹豫地接受着

我摘下一个青柿子拿在手上

我站在房顶上看到的老家院子

还是老家院子

不过，它慢慢像原来的样子了

尤其，当杂草清理到一半

房顶上的兽脊终于露出来的时候

藤 椅

在家里，它是我的藤椅，在印象中

它是已经松散

有些年成，快要被我换掉的

一个黑里透红的坐具

黄昏以后的风经过飘窗吹到脸上

在书房里，它无力承担的

正是我一天天走过去所依恋的

它每次发出的一声响

都像是在断裂的边缘上挣扎

除非，我听不见，或者不坐在上面

随风飘散

这一会儿我想象你随风飘散

树上的叶子首先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石头之间也不像平时那样

安静，那些像心潮一样的波浪

像眼神一样的光线

往小里说，都被我迎面遇上了

尘正在归尘，土正在归土

大法则，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这一会儿，我想象你随风飘散

天地相接的那一条线

本来不直，还有些晃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了要说明白

落叶落

我歌唱灵魂的事你不一定向别人说起

我已经睡着了

但还在扯着一角衣襟把谁挽留的

姿势，你不要笑

我给清风让路，给白昼之月行礼

你看不见就看不见

我终于回来了，像多日停水的

管道里的自来水一样回来了

我不是我的行李

我不是我的审判席，我是我的落叶

我就像我的落叶

当我看上去好像已经提前老去

我希望你不要对别人说

你以前曾经见过我，但根本不认识我

房顶上的鸽子

夜里没有事情发生，即使发生了

这些鸽子也不知道

这些头对头小声嘀咕的鸽子

站得最高，偶尔飞一飞

院子上面的天空，然后落下来

那时，镇子上刚下过雪

白天也没有事情发生，即使发生了

这些鸽子也不知道

这些头对头小声嘀咕的鸽子

站在雪上，偶尔飞一飞

院子上面的天空，然后又落下来

麻 地

那天我转身回家，希望没有人注意我

为什么是从一片麻地里出来的

我抻了抻自己的衣服

从前襟上拿掉了一根折断的草棵

草汁甚至还异常醒目地绿汪汪地留下了

于是我更为明确地希望没有人注意我

是从那片完全能够遮身挡体的麻地里出来的

是的，一旦想到它可以遮身挡体

我就难以置信地走快了

得抓紧时间离开麻地回家

虽然我当时只瞥见山坡上

有人挖地在抡着镢头

虽然我当时只瞥见山坡下

有群奶牛在一声不响地趟着一道散漫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