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父亲当年

2015-03-19 14:13苏万马
美文 2015年4期
关键词:吹笛鱼叉鱼钩

苏万马

父亲去世六年多了。六年来,心里一直隐隐地痛,有时候痛得沉沉睡去,醒来后又有些失神。

父亲的慢慢苍老,直至突然老去,我应该是早有察觉的。然而我的疏忽,竟不能尽自己最大努力挽留他的岁月,眼睁睁看着他离我们而去。

几年后的一天。房门上的油漆早已黯淡甚至脱落,妈妈推开门,摸索了半天,伸出颤抖的手,把一根鱼竿握在手中,缓缓转过身来,递给我。“鱼钩呢?”我问道。

“在呢,在这里呢。”妈妈走到五斗橱那里,费力地打开第一层,又摸索了半天,拿出鱼钩,鱼钩连线一起绕在一叠纸片上。“拿去吧,拿去用。你会不会钓鱼啊?”妈妈对我这个小儿子的生活能力很是怀疑。

这是爸爸用过的鱼竿,黄色竹子做成,竹节处分明看出浅浅的灰。我很自然地回忆起童年时父亲天不亮就起身出门,钓鱼装备早在前一天就准备好,绑在借来的自行车上了。爸爸一行人直到下午四五点钟回来,车子后座绑着的是一个鱼桶。一个旧脸盆上面用铁丝做成一个罩子,鱼就装在这样的鱼桶里。一般是半脸盆大大小小的鱼,有的时候没什么收获,据说他会在市场上买二斤欺骗一下妈妈,免得她唠叨。一到家,哥哥和妈妈就忙着杀鱼、洗鱼,我照例在一旁看着。

天冷的时候,他会穿上厚厚的棉衣,那时的天冷起来是相当厉害的。记得一次大半夜醒来,看见爸爸穿着厚厚的蓝色棉大衣,想来这个季节十分冷吧,好像还把一个饭盒揣在怀里,可能是带饭去吃吧。记忆模糊,我甚至睡在大木盆里的时候,就见过爸爸半夜起来,穿上棉袄出门,不知是出去寻找丢失的二哥,还是出去加班,但一定有的时候是出门钓鱼的。那时,骑个十几里路就算远的了。乡村的路坎坷不平,没有路灯,只带个手电筒照亮。寒气逼人的时候,只见一团团呼出的白气,只是父亲跟几个哥哥话比较多,从来没跟我讲过他们一群职工是怎么在冷天钓鱼的。

家里有个鱼叉,已经很多年看不见了。我在初二不再钓鱼后,也渐渐忘了此事。

鱼叉是父亲专用的,一般和鱼竿一起斜放在门后。我经常悲哀地想,为什么我们哥儿几个没一个能学会爸爸的本事。鱼叉的杆子是黄色竹子做成,顶端分出三四个叉子,已经记不得是不是三尖两刃了,但记得鱼叉是有倒刺的。八九岁的时候,也曾好奇地端着它打量,看着黑色钢叉上的倒刺,心里想爸爸的力气该有多大啊!

想象一下,一个阳光温暖的下午,水波粼粼,正在柳树下垂钓的身体强壮的父亲,突然发现一条大鱼游到水面,黑黑的鱼头,亮亮的眼睛,尾巴摇动着,很是有力。说时迟,那时快,父亲轻轻放下鱼竿,拿起鱼叉,手握鱼叉,右臂上举,身体后仰,叉头对准鱼身,像投标枪一样,鱼叉飞出,正中目标。鱼叉刺在鱼身上,鱼的头和尾巴还在摆动。有时,爸爸说,他会走到水里,高举着鱼叉,看到大鱼时,一下子扎过去,鱼就在叉头上摆着尾巴,在空气中闪着光了。

我发现扬州的鱼比较难钓,因为每次的收获至多大半盆,而到了老家就不同了。老家在苏北水乡,家就在河边,这条河不宽,也就三四十米,但是很长,弯弯曲曲的,向西一直绕到宝应湖、高邮湖、大运河、长江,向东或许能连着海。父亲回乡的时候,拿了钓竿到门前的小河边,没多长时间,就钓了一小桶活蹦乱跳的鱼儿,好像是从河里拎回的一样。

但是要得到名贵的鱼,还是费事的,爸爸为了请村里干部吃饭,需要鳜鱼,俗名季花鱼,肉质鲜美,这不是轻易可以钓着的。这时,爸爸会请村里一位专门打鱼的伯伯帮忙,跟他买。鱼是放在河边一个细腰酒壶形的竹篓里的,伯伯把篓子从水里拎上来,掏出鱼,水淋淋的,闪着斑斓的光。

家里还有一把竹笛,是父亲吹奏的乐器。一把普通的竹笛,咖啡色的竹管,上面钻了几个孔。偶尔,父亲会从家里唯一的书橱里拿出,映着窗外碧绿的葫芦藤,吹上几分钟,笛声悠扬。只是那时太小,又没音乐细胞,仰头谛听,只感觉到那个初夏的空气十分新鲜,窗外的风景很美。后来,我上了小学,先是学唱陕北民歌,后是听各种红歌,于是终于忍不住买了把口琴,呜呜地吹奏起来。也曾拿起父亲的竹笛,呜呜吹了几下,终究不得要领。

两个好动的哥哥,忍不住拿来吹,也是顶多吹几个简单的音调而已。后来我诧异地想,爸爸是怎么学会吹笛的。又想,若不是为生活所困,他一定会教我们吹笛吧。

竹制鱼竿终于因为年代久远而无法使用,鱼钩被家里人弄丢了,着实让我懊恼了好几天!一段时间内,工作非常忙,也没时间钓鱼,就慢慢忘记这事。

后来,突然有了悠闲,买了一根碳素鱼竿,花一元钱就能买到一包新鲜鱼食,再花四元钱买一瓶打塘子的料,很是方便。可是,总是不能像父亲那样满载而归,甚至经常一无所获。

一个人有很多的遗憾,至少我遗憾沒能学会父亲的本领:钓鱼、叉鱼和吹笛。

我的父亲,曾是一个身高达180厘米的农村青年,身材匀称,浓黑的剑眉,长脸瘦削,直到七十岁后才有了白发,一双大手很有力量,非常强健、帅气。他先为国民党江苏省政府警卫团的文书,不久成为解放军战士,正准备随军南下,却被爷爷叫回家结婚,从此断了革命前程。回老家,在他姐夫—我姑父家开的铁器厂学徒,后又成为扬州工学院附属工厂的一名技术骨干,凭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三代七口人,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遥想父亲当年普通而艰苦的一生,我不能忘的,除了他的坚韧,还有他的鱼竿、鱼叉和竹笛。我惭愧没有学会父亲的本领;但父亲足以让我感到自豪,我的父亲很能干,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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