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 镝,丁 旭,黄显峰
郎镝/吉林省教育学院讲师,博士(吉林长春130022);丁旭/吉林省第二实验中学二级教师(吉林长春130022);黄显峰/吉林省教育学院助教、硕士(吉林长春130022)。
初中语文学科教师,应该学会高观点的文本细读。在结合教科书中的阅读鉴赏材料进行教学设计的时候,除了需要把握教学材料中的语言、文字的教学切入点,还要注意语文教学材料的文学性和文化性。把握初中语文教学的特征,除了要见微知著,把文本讲细,还要以小见大,把文本讲薄。通过一些课堂观察发现,教师在教授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七年级上册第五课《童趣》的时候,经常把清代学人沈复的这篇文章当作“童话”去讲,忽略了文本深层次的文化观念。而《童趣》这篇文章背后的文化内涵,则可以作深入的探讨。我们试从沈复和《浮生六记》的文学、文献价值出发,为教师们打开一个文本后的“历史空间”,增加教学设计的文化性。
沈复(1763-1822年),字三白,苏州人,生活于清代的前中期。按照张慧剑先生《明清江苏文人年表》中的说法,沈复曾在安徽绩席做幕,后留荆州,进北京,使琉球,可谓“准士”。《浮生六记》是他回忆生平的笔记体作品,作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5月至10月的琉球。当然,一说同意《浮生六记》前四卷在此时已有成稿。
“浮生”一词,盖源自李白《春夜宴季弟桃李园序》中“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按照六记的内容,《中山记历》主要记录出使琉球国的见闻;《养生记道》“恐亦多道家修持妄说”,记录养生处世之说;世界书局收《浮生六记》足本,形成了当代流传的《浮生六记》本的雏形。这部俗人偶作,受后人推崇,被译为多种文字。现当代作家杨绛作《干校六记》及钱钟书《干校六记·小引》,多及于此。《浮生六记》中最突出的题材是家庭婚恋。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王韬跋文称此书“笔墨之间缠绵哀感,一往情深,于伉俪尤笃”。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则更明确:“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景,家庭米盐之琐屑,大抵不列载于篇章,唯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然其时代已距今较近矣。”大家之言,甚是精辟。
沈复及其妻陈芸伉俪情深、自得其乐。后人赞曰“亦妇亦友,亦男亦女,亦妻亦宾”。沈复称赞陈芸“一女流,具男子之襟怀才识”。林语堂称陈芸为“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她清雅脱俗,不以珠玉为贵,却极惜破书残画。文学品位极高,为诗最爱李白,称“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就是这样的才女,却因与沈复家人不和,最终为人所逐,四十岁时就“赍恨以没”。
俞平伯在《重刊〈浮生六记〉序》中所说,沈复撰书“上不为名山之业,下不为富贵的敲门砖,意兴所到,便濡毫伸纸,不必装点,不知避忌”,喜怒哀乐、离合悲欢都自然流露,娓娓道来。“虽有雕琢一样的完美,却不见一点斧凿痕。犹之佳山佳水,明明是天开的图画,却仿佛处处吻合人工的意匠”。他对《浮生六记》的艺术价值评价很高:“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而平民对日常生活的丰富想象、怡然愿景,读起来有勃勃有生气。
人教版中学语文课本中《幼时记趣》一文是从《闲情记趣》开头部分节选的,意在突出作者的想象力和文章中蕴含的天真童趣。沈复笔下,俗物充满雅趣,蚊子变成了“群鹤舞空”,帐中之蚊则“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而内闱小园则“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癞蛤蟆却“拔山倒树而来”,充满童心的作者“鞭数十,驱之别院”。以一个“趣”字真实描绘了儿童神幻的内心世界。心中无趣,意兴阑珊,又怎会写出这等上乘的“生活之作”呢?
我们分析《浮生六记》中的其他文章,却不能看到更多关于童年的记忆。而这种插入的回忆是别有用意。美国学者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中《复现:闲情记趣》一篇专论《浮生六记》,重点讨论《闲情记趣》。他认为“(沈复)不是碰巧遇上这样一个世界,是打算去发现一个或者建造一个这样的世界。”当外物被无限扩大,而自己忽然缩小了,他则完全逃离了现实。“沈复细心地有选择地忘却了一些东西,以便把回忆的断片构建为事情应该如此的模样。”而这些忘却的内容,则被安排在《坎坷记愁》中了。作为读者更需要关注的,是在这一个个片段中转瞬即逝的幻象。正有一种欲罢不能、一言即休的幸福的迷离、含泪的微笑。
从一国之学术的角度看《浮生六记》,其文自然从属于清近之学的范畴。而从所谓“国学”(或新国学、中国古典学等)的视角看,俗文学必然是雅文学的重要补充,是史学史上雅与俗、庙堂与平民历史叙事的学术甄别。
中国传统的史学观念,是从“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史学传统出发,是资治、鉴戒的史学思想。而从平民的角度观史,则远绍梁启超“君史”与“民史”的视角,这是一种“公众史学”的视角。表现在对史学知识的通俗传播、史学在公共领域的使用、民间百姓的历史书写、民间士人的书写等维度。是“各个历史时期民间的或人民群众的史学”的“通俗史学”和处于社会的公共范畴的“公共史学”的范畴。有学者认为,这是一个相对于“大历史书写”维度的“小历史书写”。是“小国家(政府)史学”与“公众史学”。而沈复的书写,则毫无疑问是一种市民,至多是“准士”的视角,去观照个人身边的人和事。
所谓“小历史”,就是“人人写传记,家家编家谱。”而除了家族史外,个人史、家庭(家族)史、乡村(小区)史、公司(企业)史、特殊群体史(女性、劳工等)也很重要。所以“小历史”并非一个研究领域,目前至多是一个历史书写范畴。而历史离开人间,则是离开其研究的生命。而从国家与社会来看,与政府接轨的史学是传统精英史学,与大众接轨的史学是公众史学。沈复的平民视角,恰好是这种史观的映射。几年前的钓鱼岛事件,政府在关键时期拿出的关于钓鱼岛归属权的证据,就是从《浮生六记》这一“小历史书写”中的材料中所获得的。当时更让日本当局猝不及防,哑口无言。加速了正义天平的倾斜。摇荡性情,别有俗趣的三白先生估计不会预料到,百年之后,俗人俗事的《浮生六记》却在国家历史的重要关节,登上大场面。
沈复《浮生六记》不仅写尽生活之情趣,在一定程度上还体现了古代文学和文化作品中蕴含的俗民历史气息。历史离开人间,则是离开其生命,这样就有了“通俗史学”的说法。这正好为古代文学作品和教学选文在语文教学中的文本价值和课程价值打开了一片“历史空间”。因为语文教学需要浅显易懂,又要让学生从情感、态度、价值观上得到提升。而沈复的书写,则毫无疑问是一种俗文化、俗文学的视角,去观照个人身边人和事。以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为例,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就是在写市民生活;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的背景也是文人的闲居独吟;李清照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也是写个人情趣和怀抱;至于周密的《观潮》、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也都是写眼中景致,发个人情绪。而这些文本,都可以纳入到历史的情境中,发掘文化的深意。正如舒焚所说,通俗史学是“各个历史时期民间的或人民群众的史学”。从国家与社会来看,与政府接轨的史学是传统精英史学,与大众接轨的史学是公众史学。沈复的民本心爱造就的平民视角,就是这种史学观点的反应,语文老师们解读教材文本,进行课程设计的时候,确实需要从传统文化传承和研究的角度出发,提升教学设计中文学性和文化性,在教师实践性知识领域开辟一个独特的“历史空间”。
[1] 张慧剑.明清江苏文人年表[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 沈复著,林语堂译.浮生六记(汉英对照绘图本)[M].北京:外语教学研究出版社,1999.
[3] 俞平伯.俞平伯全集·第2卷[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
[4] 陈寅恪.陈寅恪集·元白诗笺证稿[M].北京:三联书店,2001.
[5] 舒焚.两宋说话人讲史的史学意义[J].历史研究,19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