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林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马振理《诗经本事》的得与失
陈开林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摘要:马振理认为诗歌创作,均为缘事而发,特别是《诗经》,其性质乃是“《春秋》未作前之史”。要解读《诗经》的真义,就需要探寻各篇的历史本事。对此,虽然历代学人时有论及,但囿于学识、门户之见等限制,往往管窥蠡测,未窥全豹,以致异说纷争,莫衷一是。有鉴于此,马振理著《诗经本事》,详细搜罗历代载籍的相关资料,揭橥十五《国风》各篇的本事,并予以平议,极富创见。不过,一味寻讨本事,过度依照历史比附《诗经》,难免牵强附会,解析诗旨有胶柱鼓瑟之嫌。
关键词:马振理;《诗经本事》;诗经学;本事
收稿日期:2015-05-15 2015-05-15
作者简介:陈开林(1985- ),男,湖北麻城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宋元明清文学与文献。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识码:A
文章编号:编号:1008-6390(2015)06-0065-05
基金项目:教育部2012年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2YJC751100)
《诗经》既是传统的“六经”之一,又是中国古典诗学的渊薮,融经学价值和文学价值于一体。因此,历代学者对之给予了极大的关注,累积的《诗经》研究成果浩如烟海。今人刘毓庆先生爬梳历代典籍,指出“从汉初到清末,历代的《诗经》著述,于历代公私目录、书志和文献的零散记载,可考者约三千种”[1]1,数量极多。就研究角度而言,涉及诸多方面,如版本校勘、字句释义、篇章阐释、诗旨探求、名物制度等,均已取得了相当丰硕的成果。
而从本事的角度解读《诗经》,探寻作诗缘起,正是研究《诗经》的一种方法。就《诗经》研究史来看,这种方法滥觞于《诗序》,其后,学人又时有论及,附见于各书之中,较为零散,未成体系。民国时期,马振理著《诗经本事》(共三册),对十五《国风》160篇的本事,进行悉心梳理,乃集大成之作。该书自1936年由世界书局铅印刊行以来,大陆迄今未见再版。2013年,台湾林庆彰先生主编《民国时期经学丛书》第五辑,收录此书,精装四册(22-25册)发行。然而,其丰富的学术价值尚未引起学界关注。本文拟对其成就和不足略作述评,以期引起进一步的研究。
一、马振理及《诗经本事》
马振理,关于其生平记载的典籍较少。缪荃孙《艺风老人日记》中曾有四次提及,然止于记载其交谊,偶一提及,不足为据。马振理曾任南安县知事,并倡修《南安县志》。民国四年,戴希朱担任总纂,用了近两年时间编撰完成,然而一直未能付梓,后来苏镜潭、左树夔对之稍加增删,按照原书纲目卷次,由泉州泉山书社刊印发行。书中卷二十《职官志·名宦传》有马振理传,录文如下:
马振理,字叔文,安徽省桐城县人。民国三年,由前清小京官调任南安,严毅精勤,不屈不挠。时山海各都械斗蝟起,命案稠叠。振理临办,重罚斗费,缉捕罪魁,扑始然之火,塞既决之波,地方肃然,民皆闻风生畏。又设立中学校,提倡修志局,葺明伦堂墙垣,补圣庙两庑木主,经费皆独任之。越年,德匪陈宗仪窜扰诗山,振理率兵讨之,遇伏,几罹于难。所拟重建新式监狱,兴修金鸡桥,未果而卸篆。临行,谆谆以地方多故为忧,挥泪饯别,诸绅咸歌诗以赠之。[2]120
通过此传,可以发现马振理任职期间,非常注重实际政务,关心国计民生,并且有针对性地采取了相应的措施。然而对于其生平,却付之阙如。今检日本学人田原天南编《清末民初中国官绅人名录》,对其仕宦记载颇详:
历任参议厅七品小京官、主事、京师地方检查厅检察官、司法部主事、奉天行政公署科长、福建行政公署秘书、同巡按使公署谘议、南安县知事、民国五年八月交通部总务厅机要科长佥事、六年十二月现在同部邮政司经画佥事。年龄四十四。[3]328
民国六年(1917),马振理时年44岁,则其生于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卒年不得而知。马氏由清朝入民国后,担任多处官职。其生平著述除《诗经本事》外,尚有《立政微》(不分卷),有1950年桐城点石斋石印本。
关于《诗经本事》的编述缘起及内容,唐文治《诗经本事叙》中颇有提及:
孔子曰:“吾于《周南》《召南》,见周道所以盛也;于《七月》,见豳公所以造周也;于《东山》,见周公先公而后私也;于《狼跋》,见周公之远志,所以为圣也。”盖以诗为史矣。然《三百篇》之事,显隐不一,说解互歧。毛齐鲁韩四家而外,代有述者,殽乱支离,莫知适从。其事其义,遂终不能尽明,非所谓“诵其诗,论其世”之义也。桐城马叔文先生沉浸于《诗》者有年,乃网罗天下放佚旧闻,旁征经传子史百家之说,下及金文甲文之新出土者,取为佐证。原始要终,折衷一是,不墨守一先生之言,勒为《诗经本事》一书。[4]1-2
《诗经本事》共21卷,70多万字,可谓皇皇巨著。其内容包含两个部分,一为辑录相关载籍,二是自己的考订按语。具体的结构,分为三步。在分解每一国风之前,均有总论一篇,对各国的历史沿革、政治、文化等予以整体介绍。这种总括式的评介,便于对各国国风有一整体认知,前人解《诗》,多有揭发。如朱熹《诗集传》即有此类总括文字。不过,朱子所言颇为简略,而马氏之论备载众说,连篇累牍,极为详尽。然后具体评析《国风》各篇,包括诗题的解读、诗篇字句的考订、诗旨的探寻等。每一国风评析之后,对各诗的编排顺序亦加以考索。古籍篇目的编排问题,向来备受学人关注。如《周易》六十四卦,就有《序卦》进行解释。《诗经》同样如此,《关雎》何以作为第一篇?“四始”(《国风》、《大雅》、《小雅》、《诵》的第一篇)又有何深意?这些问题,历代学人争论不休。马氏在前人基础之上,进而考察了《国风》各篇的排序,可谓创举。
《诗经本事》的内容极为丰富,唐文治称“是书之出,而后读《三百篇》者,不至兴文献无征之叹已”。就资料收集而言,唐氏之言似不为谬誉。
二、《诗经本事》的成就
关于《诗经本事》一书的评介,笔者管见,仅有殷学明先生《本事迁移理论视界中的“本事”流变考》一文稍有提及,称“桐城马振理编的《诗经本事》认为‘然则诗之作,其必有本事矣’,《诗经本事》注重《诗经》的本事研究,并引用新出土的金文甲文作本事佐证,使得《诗经》研究更为鲜活而有力”。[5]43因为殷先生文章重心不在此,故尔仅是点到为止。就学界的研究现状而言,与这部洋洋洒洒70余万言的著述的学术价值相比,显然极不相称。综观全书,其成就可以概括为如下三个方面:
(一)揭橥本事,以史证诗
《诗经》的本质,古人多有论断。南宋大儒王应麟就曾指出:“《诗》《春秋》相表里。《诗》之所刺,《春秋》之所贬也。”[6]718清代章学诚更提出了“六经皆史”的宏论。马氏在对待《诗经》性质的问题上,曾再三致意,他指出: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是《诗》之所歌皆王者之迹也。又曰“《诗》亡而后《春秋》作”,是《春秋》继《诗》而作也,故其义通于《诗》。虽然,《诗》者,王迹也;《春秋》之序,则齐桓晋文。[4]80
马氏所言,即是认为《诗经》是“《春秋》未作前之史”。同时,对于诗歌的创作,马氏一扫前人之说,认为“诗歌之作,其内容各有本事。所谓‘歌也有思,哭也有怀’,绝无无疾而呻吟者”[4]19,突出强调了诗缘事而发的特性。
《诗经》一方面缘事而发,一方面又是“《春秋》未作前之史”,自然其创作有本事可循。要解读《诗经》的真义,就需要探寻各篇的历史本事。对此,马氏于各篇中均有相应的考索。兹录篇首《导言》中的论述如下:
故读《金縢》而知《鸱鸮》之诗,乃周文公之所贻;读《周语》而知《棠棣》之诗,亦周文公之所作;读《左氏传》而知大风有隧,出于周芮良夫;《载驰》之作,实为许穆夫人;而《硕人》《清人》《黄鸟》,亦各有其主者,斯皆信而有征者。此外,如《懿戒》之见于《楚语》,《周南》《召南》《燕燕于飞》见于《吕氏春秋》,《芣苢》见于《逸周书》,《兔苴》见于《墨子》,《乔木》《驺虞》《采薇》见于《尚书大传》,《汝坟》见于《管子》。若斯之类不可殚论。使必专几守残,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嫉妒,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必转于其所谓足征者,习焉不察矣,又岂通儒之所应尔者乎?[4]67
《诗经》的本事,《诗序》中早有论及。然而,《诗序》的产生年代大致出于汉代,此时正是经学兴盛时期,《诗经》的解读主要为政治服务,甚至出现王式“以三百五篇谏”[7]3610的事件。马氏避开部分《诗序》的片面解读,巧妙地从《诗经》的转引情况入手——特别是汉代以前典籍对《诗经》的援引,来探寻其本事,能够较为准确地接近实情。
(二)旁搜远绍,取材丰富
清代经学家皮锡瑞在《经学通论》中论及《诗经》,首先就指出“论《诗》比他经尤难明”,并指出“其难明者”的八个原因[8]1-2。古语云“诗无达诂”,本来就说明了诗旨的多义性。同时,一字多义、字词通假等因素,又加深了理解的困难。除此之外,《诗经》文本在流传过程中,还有大量异文的存在,再加上《诗经》长期被“经学”所笼罩,这就使得《诗经》的寻绎变得异常艰深。历代学者层累的成果,以致出现了“《诗》之本经既幸全如彼,《诗》之传说又殽乱若此”[4]66的局面。面对这样一个众说纷纭的局面,应该如何处理?这就是一个抉择、明断的过程,对研究者的学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对此,马氏认为:
间尝以为毛诗厪存,自郑以来,申其说者,无虑百家。鲁诗、韩诗虽忘,其为近儒蒐辑者,亦稍稍备矣。以师承言之,今古文且有界畔,不容出入。若宗孟子尚论之说,则必当于经传乖离之后,旁搜远绍,断不容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是凡经传之存于今者,故当取供参考。即金石、甲文之新发于墟墓者,亦不妨取资佐证。况《诗》也者,亦即《春秋》未作前之史也。太史公述三代,自共和迄孔子,谱十二诸侯为《年表》。共和以上,则为《世表》,岂不欲表年哉?其详不可得闻故也。而《诗》之所歌,适当其世,讵非古史之瑰宝哉?网罗天下放佚旧闻,因以发其旨趣,要其始终,庶几王者之迹熄而未熄。[4]67-68
清代大儒全祖望曾言 “愚生平解经,未尝敢专主一家之说,以启口舌之争,但求其是而已”[9]1895,可谓治学应有之态度。马氏治《诗》,指出不能“安其所习,毁所不见”,应当持论公允,心平气和地对待学术,与全氏所言相符。在此基础上,他主张“多闻多见,择善而从”,即广泛阅览前人成果,汲取百家精髓。除了书本记载之外,马氏还注重地下材料的运用,主要是金石、甲文。只有这样,才能“网罗天下放佚旧闻”,较为真实地走进《诗经》的世界。
(三)平议诸家,择善而从
《诗经本事》在引述诸家论断时,并非只是简单的征引,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和评判。比如《关雎》,作为《诗经》第一篇,历代备受学人关注,阐发疏证之文颇多。马氏在解析《关雎》时,从三家诗着眼,引述诸人观点,鲁诗引用了司马迁、刘向、杜钦、扬雄、李奇、张超之说;齐诗引匡衡之说;韩诗引《韩诗内传》《薛夫子章句》之说。马氏认为“鲁诗之所云云,故不待攻而自破”[4]181,齐诗则“诗人之义得矣,而究之诗人所咏之事,犹慨乎未有闻也”[4]182。对鲁、齐二家的失误予以考辨。但是,二家并非全无是处,这需要和韩诗进行比较方可知晓:
鲁、齐虽失其事实,而犹能解读诗词,鲁谓“思得淑女以配君子”,又谓“咏淑女几以配上”,皆知惟淑女始可为王后妃,斯即梅伯与三公等当时推进贤后之用心也。其为说皆注重审慎于择配之先,若韩诗所云则入宫以后之事矣。而“奉顺坤德,成其纪纲”二语,且与郑《笺》正相成。郑《笺》谓后妃之德不嫉妒,常求贤女欲与之共己职。韩则云此淑女能奉顺之,盖韩诗时行燕赵,自河间献王好毛诗,燕赵之间已为毛诗所浸灌,遂不觉惝怳失守以阿随之,而不遑顾其说之失据也。[4]182-183
总体而言,马氏对于汉代《诗》学评价不高,他认为“诗分为四,或则咸非本义,或则失其意不合于经”[4]65。但是,马氏的出色之处在于并不作一概否定,而是从相互比较之中发现各自的得失,并一一考究、详细阐明,使各自的微妙差异更加分明。
三、《诗经本事》的不足
《诗序》中记载了大量的诗歌本事,有些解读离奇附会,曲解诗义,在后世遭到了诸多学者的批驳。比如《关雎》,《诗序》称“后妃之徳也”,并无实据。然而,其中不乏有确凿不移的提法,符合客观实际,已经得到了学界的公认。这些本事有利于探析诗歌的创作背景,明了其主旨,平息各种争议。比如:
《载驰》,许穆夫人作也。闵其宗国颠覆,自伤不能救也。卫懿公为狄人所灭,国人分散露于漕邑,许穆夫人闵卫之亡,伤许之小,力不能救,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故赋是诗也。[10]320
《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10]330
《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而作是诗也。[10]373
前举三例,《诗序》所载,于史有征。稽考其内容,亦相符合。借助《诗序》所言之本事,可以准确地理解诗旨。
对于《诗序》所言的本事,朱熹著《诗序辨说》,逐条加以平议。他对《邶风·柏舟》的序所作的总结性论述,极具灼见,云:
诗之文意事类,可以思而得,其时世氏则不可以强而推。故凡《小序》唯诗文明白,直指其事,如《甘棠》《定之方中》《南山》《株林》之属。若证验的切,见于书史,如《载驰》《硕人》《清人》《黄鸟》之类.决为可无疑者。其次则词旨大概可知必为某事,而不可知其的为某时某人者,尚多有之。若为《小序》者,姑以意推寻探索依约而言,则虽有所不知,亦不害其为不自欺;虽有未当,人亦当恕其所不及。今乃不然,不知其时者,必强以为某王某公之时;不知其人者,必强以为某甲某乙之事。于是傅会书史,依托名谥,凿空妄语,以诳后人。[11]265
朱熹明确表示对《诗序》需要客观对待,表现出治《诗》的公允态度。然而,透过朱熹《诗集传》以及相关的言论、著述,不难发现,他并未能较为彻底地履践其主张[12]356-358。由此可见,言是一回事,行又是一回事。要做到二者的统一,并非易事。朱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治《诗》之人。
张尔歧曾言:“古人寄意而著书,后人领意而生解。”[13]62然而,“领意”之举诚非易事,以致作者创作的本意,往往与读者的理解并不一致。如何寻求一种公共的认知,就需要进行文本的阐释。美国艺术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在《反对阐释》中指出:“阐释于是就在文本清晰明了的原意与(后来的)读者的要求之间预先假定了某种不一致。而阐释试图去解决这种不一致。”[14]6阐释者“宣称自己通过揭示文本的真实含义,只不过使文本变得可以理解罢了”[14]7。从这个角度来讲,《诗经》在经学笼罩时期,为了政治的需要往往不得不曲解诗义。因此,过度地追求《诗经》本事,难免有武断之嫌。《诗经本事》的不足即在于妄相比附,牵强附会。兹以《齐风》为例,略作评述。
《齐风》乃十五《国风》之一,在《诗经》中位于《郑风》之后、《魏风》之前。《齐风》共11首诗,诗题分别为《鸡鸣》《还》《著》《东方之日》《东方未明》《南山》《甫田》《卢令》《敝笱》《载驱》《猗嗟》。由于齐地独有的地理、文化,以致《齐风》别具一格。《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出访鲁国,乐工“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国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15]1162季札观乐,遍闻各国风诗,对于《齐风》,突出强调了“大”的特性。
对于季氏之论,马振理有所阐发,这也构成了其对《齐风》的总体认知。他认为:
《齐风》十一篇,大抵皆咏太公时事。故曰表东海者,其太公言,非他人所得预也。同一风诗,而谓之大风云者,盖太公为周初之唯一伟大人物。其所肇造,又周初唯一伟大事业。至于退而经营区区之齐,譬若函牛之鼎以泊鸡,则其一举手、一投足,皆具有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气象。故曰泱泱乎大也。[4]1392
马氏认为《齐风》“大抵皆咏太公时事”,而齐太公作为西周开国之处的开国功臣,一生事业彪炳显赫。有此“伟大人物”、“伟大事业”,故尔《齐风》才具有“泱泱乎,大国也哉”的气象。虽为一家之言,但论说不无可议之处。
在这一基调之上,马氏进而对《齐风》11首诗的编排问题进行了探讨。兹举二例:
当四国流言,主少国疑,震动极矣。然自太公视之,特蝇之声、虫之薨薨耳。故其就国夜寝甚安,虽感逆旅主人忠告,夜衣而行,然非太公本志也。故编《鸡鸣》为《齐风》之第一幕。[4]1392
其时东征讨伐事项,周公自任之,太公则以宿威坐镇青、徐,以绝四国合从。并于新赐履内,涤瑕荡秽,以绝乱源。时方军事戒严,彼东方人昧于事机,犹本曩日之敢为大言,以逞其颠倒是非之快论,此狂矞营荡所由身膏斧钺。故特编《东方未明》一诗以为《齐风》第五幕也。[4]1392
《鸡鸣》一诗的主旨,历代的看法,大体可以总结为11种:(1)思贤妃说;(2)忧谗人说;(3)美贤妃说;(4)刺荒淫说;(5)劝桓公说;(6)美勤政说;(7)贤妇警夫早朝说;(8)待夫退朝再寝说;(9)人君不忘其敬说;(10)催夫早起劳动说;(11)男欢女爱情歌说。[16]823-825学者各执一词,所论皆有实据,均可会通诗旨。但是寻绎诗句,但见男女对白,人物本不可坐实,丝毫看不出太公“感逆旅主人忠告,夜衣而行”之意。马氏立论之依据,乃是《史记·齐太公世家》所载莱侯与太公争营丘之事[17]1480,其失在于直附其事。清初学者钱澄之解读此诗时,同样援引了《史记》的史料,而后有所阐发。钱氏云:“莱侯遂不能与争营丘,而齐俗由是急功利以致富强。鸡鸣视朝,应习以为常规。玩此诗,不但夫人警君早起,君亦自欲早起也。”[18]227钱氏依于史而不泥于史,阐释更得实情。
而《东方未明》一诗的主旨,张树波先生总结为五种:(1)刺无节说;(2)刺挈壶氏说;(3)勤力事君说;(4)小吏怨恨牢骚说;(5)人民被迫服役说。[16]846-848而李兆禄先生总结为三种:(1)刺朝廷兴居无节说;(2)妻子怨恨其夫说;(3)揭露徭役繁重说。[19]238-239其中“妻子怨恨其夫说”乃张先生所未言。而“刺无节说”说历来占据学界主流地位。仔细推敲诗句,也见不出与太公有何联系。马氏因先入为主,主观认定《齐风》“大抵皆咏太公时事”,因而探究诗旨时,始终受此制约。其他十篇文字亦即如此。马氏之误解,恰如朱子所言“傅会书史”、“凿空妄语”。
此外,《诗经本事》的内容仅限于对十五《国风》的本事推寻,然而篇幅即多达70多万字。这固然昭示了马氏搜罗资料的丰富,巨细不遗,其良苦用心由此可见一斑。但是,书中所引,时有与主旨关系不大之文字,比如谶纬之学,这也说明了马氏抉择不精,失之裁剪,以致行文枝蔓。
四、小结
自《诗序》发端,寻求《诗》之本事,以寻求《诗》三百篇之真解,此种解《诗》方法影响后代至深。唐代孟棨著《本事诗》,即在《序》中指出:“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怨思悲秋,常多感慨。抒情佳作,讽刺雅言。虽著于群书,盈厨溢阁,其间触事兴咏,尤所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20]3,明确标榜“不有发挥,孰明厥义”。孟氏所谓“发挥”,即是追溯作诗之缘由,以揭示诗旨。马振理《诗经本事》对十五国风所作的考索即是沿袭此一路径以治《诗》,远绍前人,同时,又别出心裁。该书体大思精,内容丰富,限于简论的形式,难以作系统性的研究,本文只择要进行了评述,其价值尚需学界进一步研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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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文川]
Gain and loss of MA Zhen-li’sShiJingBenShiby CHEN Kai-linP.65
MA Zhen-li thinks that poetry creations all come from events, especiallyTheBookofSongs, which he thinks is the written history beforeTheSpringandAutumnAnnals. To interpret the true meaning ofTheBookofSongs, researchers need explore the history of each article. The previous scholars made some researches. Limited by knowledge and parochial prejudices, they never researched as a whole, so there are various views, and can’t reach an agreement. Based on the situation, MA Zhen-li made great efforts collecting the ancient records of relevant information, and wroteShiJingBenShi, revealing the original events ofGuoFengand making his creative comments. However, his blindly seeking of original events and overly making analogy withTheBookofSongsalso made some biases in his analysis of the writing purpose.
Key words: MA Zhen-li;ShiJingBenShi; study ofTheBookofSongs; original ev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