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已故沙特国王阿卜杜拉首次访华

编者：本文由中国驻沙特前大使郁兴志撰写，郁大使在文章中追忆了他与阿卜杜拉交往的点点滴滴，并以此文表达对阿卜杜拉国王的深切缅怀。

阿卜杜拉国王逝世，我很悲痛。我于1997年至2000年担任中国驻沙特大使。在沙特期间，我有幸单独会见阿卜杜拉的机会比较多，我俩谈话很投缘，谈的话题很广泛，每次会晤时间都较长。由于我俩用阿拉伯语交谈，无需翻译，谈话无拘无束，有时引用成语和双关语，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阿卜杜拉生于1924年，在老国王阿齐兹嫡生36位王子中排行第10，是沙特第二代第五位国王。1982年被列为王储，兼第一副首相和国民卫队司令。2005年8月，法赫德国王病逝，阿卜杜拉继任国王兼首相。阿卜杜拉担任王储23年，是第二代几任国王中登基前担任王储时间最长的，他继位时已81岁，也是年龄最大的。不过，因法赫德国王身体不好，阿卜杜拉在担任王储的后10年里，实际上是代行国家元首职权的摄政王。

初次见面，非常认同中沙间的巨大共同点

1998年5月17日，我向坐在轮椅上的法赫德国王兼首相递交国书后，沙特王室典礼局和外交部礼宾司于6月初安排我去吉达王宫拜会阿卜杜拉王储。我在谈话中强调说，中沙两国巨大的共同点是：两国都努力借鉴国外的先进经验，实现自身的现代化，但同时又都坚持自己民族的价值观和优良传统。我还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若没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其存在就会失去价值。阿卜杜拉频频点头，表示同意我提出的两国之间巨大共同点，并满意地赞赏我用阿拉伯人所熟悉的“最大公约数”来表达巨大共同点。阿卜杜拉说，只有企图将本国的价值观强加于人的人，才会反对别国坚持自己的价值观。

后来，在一次次单独会晤，包括离任拜会时，阿卜杜拉都特意提及我所说的中沙两国间的巨大共同点。我与阿卜杜拉会见，每次他都好像言犹未尽，有时典礼官不得不进入客厅，低声提醒他，下面还有会见其他使节的安排。

“我还没有访问中国，你们着什么急！”

沙特1990年7月与中国正式建交，至1997年，中国总理、两位副总理等七位领导人先后访问沙特，而同期，沙特仅有几位大臣访华。离京赴任前，我向外交部领导承诺，到任后设法推动沙特主要领导人访华。

由于法赫德国王1995年底患脑中风瘫痪，长期在西班牙疗养。我把设法推动王储访华作为头等大事。在与沙特官员和驻沙使节的交往中，我注意到，阿卜杜拉正酝酿推行大国多元外交。我还获悉，在王室家族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第二副首相兼国防和航空大臣苏尔坦说，他收到中国国防部长迟浩田的访华邀请；内政大臣纳伊夫说，他收到公安部长贾存旺的访华邀请；利雅得地区埃米尔萨勒曼说，他收到北京市长贾庆林的访华邀请。阿卜杜拉说：“我还没有访问中国，你们着什么急！”

我拟于1998年8月初回国述职，便向沙特外交部和王室典礼局发出照会，要求要见阿卜杜拉。阿卜杜拉同意于7月12日在吉达王宫会见我。会见中，我开门见山地说，中国政府和人民期待王储访华，我将于8月初回国休假，如果王储有什么话捎给中国领导人，我将会尽快转达。阿卜杜拉随机按了沙发旁的电铃，他的办公厅主任随后拿了一个记事本来到会客厅，他们二人耳语了一会儿。阿卜杜拉便通知我说，他拟于当年10月份访问中国，此外他还将访问美国、英国、法国、日本、韩国和巴基斯坦。我立即代表中国政府对阿卜杜拉访华表示热烈欢迎。

第二天，沙特媒体报道“王储收到访华的正式邀请”。我返回利雅得后，在7月13日晚参加的外事活动中，“王储访华”的消息成为使团议论的中心话题。许多友好国家的使节纷纷向我表示祝贺。但有些使节说，王储过去出访的基本上都是阿拉伯伊斯兰国家，中国虽发出邀请，何时能够成行还很难说，也许会拖很久。我对各种议论笑而不语。

在向国内报告阿卜杜拉会见我谈话的同时，我抓紧安排拜会美英法日等国大使，了解他们建议国内给予王储的接待规格。四位大使一致认为，应该按照国家元首予以接待。

8月初，我回国述职，就阿卜杜拉访华事同有关部门联系协调。9月离京前一天，我去外交部办事，向亚非司代司长告别。代司长问我：“阿卜杜拉能于10月份访华吗？”我压低声音说：“放心吧，阿卜杜拉若不如约访华，届时我便回国……”没等我说完，他急忙问：“为什么？”我笑答：“引咎辞职”。

机场等待，沙特外交大臣坐立不安

1998年10月14日至21日，阿卜杜拉王储正式访华，我全程陪同。沙特访华代表团有14人，其中王室成员7名，包括外交大臣费萨尔亲王、驻美大使班达尔亲王、王储的三位公子以及石油大臣和财政大臣。另有随行人员177人。他们分成4架专机，于14日下午先后抵京。除王储少数贴身警卫外，沙特大部分随行人员都先后进入北京城。

因为没接到上方对主宾的进城通知，我向阿卜杜拉解释说，由于出现特殊情况，需先在机场贵宾室休息一段时间，外交大臣马上追问，要等多久。我转移话题，请费萨尔和班达尔两位亲王先去钓鱼台国宾馆，我和王英凡副部长留在机场陪伴王储，但费萨尔执意也要留在机场。王副部长焦急地等待上方通知进城的电话，我利用这段时间向阿卜杜拉介绍中国穆斯林的情况，提到新疆的宗教极端分子获得基地组织的培训和装备，在中国境内外从事分裂祖国的活动。阿卜杜拉很有绅士风度，认真听我谈话，未动声色。外交大臣则坐立不安，颇有微词地说，“看来今天的日程无法实现”。我则反复强调，“全部日程都会圆满落实”。

在机场等待近一小时，终于获准进城。晚6时3刻，朱镕基总理在人民大会堂北大厅主持欢迎阿卜杜拉王储仪式，然后与王储会谈，接着举行欢迎晚宴。回到钓鱼台后，费萨尔对我说，“我所担心的几项重要活动，都得到圆满安排，王储情绪很好，我很高兴。”

15日，江泽民主席在钓鱼台会见阿卜杜拉一行，双方有关部长举行对口会谈。此后，我陪同阿卜杜拉前往牛街参观中国伊斯兰协会总部及伊斯兰经学院。中国男女老幼穆斯林自发地夹道欢迎来自伊斯兰世界中心的贵宾，不少年轻人爬到院内的大树上、屋顶上，争先恐后一睹圣地客人的尊容。阿卜杜拉发表了简短即席讲话。他说：“一个好的穆斯林，应该既忠于真主，又忠于自己的祖国；应该正确理解《古兰经》教义，反对宗教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接着阿卜杜拉宣布，他向中国伊斯兰协会捐赠50万美元。

在乘大巴赴长城参观途中，我坐在阿卜杜拉身边，他问我：“我在牛街的讲话还算得体吗？”我忙竖起大拇指说：“您的一席话给在场的中国穆斯林和中国伊斯兰协会负责人留下深刻印象，他们一致称赞您的讲话。”他听后显得很欣慰。在游览长城时，阿卜杜拉坚持往上爬，爬了一段，众人劝他下山。我说：“您爬上了长城，已经成为好汉”。我称赞阿卜杜拉腿脚好，爬山稳健。他说，他年轻时喜欢骑马和骑骆驼，也爱好游泳，现在有时还游泳，游累了就在水中漫步，克服水的阻力，对腿是很好的锻炼。

17日，王储一行离京赴西安前，中沙发表联合新闻公报。公报首次公开了1990年7月两国建交时达成的谅解备忘录内容。在联合公报中，沙方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代表全中国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沙强烈谴责来自任何方面各种形式的恐怖主义活动，表示愿加强在反恐方面的合作。

在西安品尝宫廷宴，在上海豪气大采购

17日中午，我作为主陪，同沙特代表团乘沙方专机由北京飞往西安。当天，阿卜杜拉破例穿上一身兰青色西装，神采奕奕，满面笑容，与他平时身穿传统大袍相比判若两人。看来，他去北京三天正式访问非常满意。据我所知，阿卜杜拉在国内外公众场合从未西装笔挺地亮过相。18日上午，沙特贵宾参观了秦兵马俑博物馆，中国的悠久文明给沙特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晚间在唐乐宫，沙特客人品尝了盛唐时期的宫廷宴，席间观赏唐乐舞，优雅动人的舞蹈令人悠然神往。晚会结束时，不少宾客还陶醉其中，无一离席。19日午餐后，我陪同阿卜杜拉、外交大臣等人参观西安大学习巷清真寺，阿卜杜拉发表了热情讲话，并捐赠50万美元，博得经久不息的掌声。沙方还主动承担了在西安三天下榻凯悦饭店的全部费用。

19日下午5时，王储专机抵达虹桥机场，上海副市长周慕尧前往迎接。沙特客人下榻在美国独资的波特曼大酒店，沙方主动承担了全部住宿费用。晚上，客人三五成群，由中方人员陪同外出观光。沙方研究了上海提出的20日的日程安排，建议取消全部活动，称王储希望休息和采购。除上海预定的11辆轿车外，沙方还自费租用了20辆奔驰、20辆奥迪、25辆双龙、2辆沃尔沃和1辆丰田。20日全天，沙特客人都忙于采购，彼此讨论商品及价格信息。我陪同阿卜杜拉在南京路各大商店之间穿梭，他最后选中一匹栩栩如生的玉马。沙特客人采购的物品数量极大，鉴于阿卜杜拉还要访问其他国家，代表团有关官员便与国内联系，于是，21日凌晨，沙特一架大型波音747运输机抵达上海，将王储的玉马和其他人采购的物品运回沙特。

阿卜杜拉访华后，1999年，江泽民主席访问沙特，使中沙关系进入崭新阶段。2006年1月，阿卜杜拉国王兼首相应胡锦涛主席邀请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阿卜杜拉继位后首次正式出访，也是沙特国王首次访华。2006年4月，胡锦涛主席访问沙特；2008年，时任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访问沙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