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一世界”

2015-03-18 23:23
延河 2015年2期
关键词:伊沙长诗诗人

“一沙一世界”

访谈人:姜广平 受访人:伊沙

姜广平:我们先说说你的笔名。你这个诗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的?当初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呢?

伊 沙:我原名叫吴一砂,学名叫吴文健,笔名伊沙是原名的谐音,一上大学就自己取了并开始使用。那年头心仪的都是朦胧诗人:北岛、芒克、舒婷、顾城……名字都比较洋范儿,让我觉得诗人就该叫这类比较洋的名字,至少现代派诗人该叫这种名字,我觉得伊沙跟这些名字是同质的,如果叫学名吴文健就不够现代派了,有点像个批判现实主义诗人的名字。不瞒您说,快三十年过去了,我对自取的笔名相当满意,它很耐叫,越叫越好听,内在的含义也很高妙:一沙一世界……

姜广平:原来如此。我发现你在17岁的时候就开始写作了。似乎,真正有出息的诗人们都在这样的年龄就开始有所作为了。过了这个年龄,想要有大的出息,想要有点动静的,似乎真的少了。

伊 沙:也许还要早。前不久,在微信的中学同学群里,有个女同学贴出我13岁时写的一首诗,是在给另一个同学的信中写的,她抄了下来……17岁,是我发表处女作的年龄,但那个时段,都是偶一为之,真正放开写,是上了大学。我不敢说“成名要趁早”,因为“大器晚成”的例子也委实不少,因人而异,不敢妄下断言。

姜广平:你的《车过黄河》无疑已经成为一首名作。在写作这首诗的时候,是什么触发了你的灵感呢?

伊 沙:几泡屎。1988年暑假将尽,我和几个同学乘火车返校,临上车前在西安火车站的一家餐厅胡吃海塞了一顿,上车后我们都闹了肚子,不停地排队上厕所……于是灵感的种子便埋下了,到了当年11月的一天,在我女朋友(就是我现在的老婆老G)的宿舍,灵感忽然爆发,在她去学生食堂打晚饭的15分钟之内,我伏案一气呵成,一字未改。

姜广平:关于这首诗,我其实还有一种看法,我们写诗的人,如果持一种历史虚无主义,固然能写出非常有味道的诗。但这种敬畏之心的缺失,可能也会使诗人饱受损失。毕竟,在经典作品中,敬畏之心是应该存留的。

伊 沙:“历史虚无主义”?——关键在于:什么是“虚无”?何以“虚无”?我在同年还写下过一首《黄河》,只有一句:“母亲的经血”。说实话吧,当时我一个大四男生的思想基础是风靡一时的电视片《河殇》——你也可以说我是“忧国忧民”“神圣忧思录”,对吧?

姜广平:当然,我们这里还是读到了颠覆性与革命性。诗歌所体现出来的这两种纯粹的品质,无疑是值得人们敬重也值得人们深思的。这就说到现在的诗坛与文坛。固然,现在,技术无疑是成熟的,甚至是天衣无缝的。然而,却缺失了魂。至于有些颠覆性与革命性,却显然连剑走偏锋都算不上,而是非常低级的。这话,你懂的。

伊 沙:你说技术成熟,也都过于乐观了,我在近年广泛的狂译中发现:连学都学不像,拙劣的翻译家们害人不浅,中国相当一批诗(主要集中在抒情诗和意象诗),并非西方诗歌的赝品(这样说都是高抬),而是拙劣译本的赝品。至于思想贫血、精神缺钙,那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出现了以强调这点便为耻的怪象。

姜广平:在你,我发现有很多论者还是非常懂你的,觉得你的中国式颠覆无所不在。在“脱口秀”书写中,坚持自然粗鄙、“无技巧”,但在口语挥洒的世俗里却隐含机敏杀机。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一种诗味。

伊 沙:我早说过:切莫低估同行。我也早就说过:为明眼人写作。因为一路走来,总有懂你的人——我把他们珍藏于心,不断开拓,努力前行。说句真话:我的技巧比任何人都多,在网上有一个人骂我“炫技”(主要指我90年代的诗),其实挺懂行。

姜广平:说到这一点,我觉得,这里还隐含着你的一种诗的选择,你选择一种反传统,也选择一种反先锋的姿态。我是这样理解的,你要做,就做出一个叫伊沙的诗人的方式与选择,与众不同,也绝不被时潮裹挟。当然,有的论者的评论,也非常精彩:伊沙此诗中的解构倾向,在现代性的基础上又将现代性肢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己看得更远了……

伊 沙:说得好,现代主义早就不先锋了,在我快速崛起的90年代初,后现代主义才是先锋,现在也已过时了。进入“后现代之后”,我意识到这一点比较早,所以在十多年前写了《唐》,一种全面的解放开始了。二十多年来,我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对世界诗歌观察与思考的结果,我从来都是自觉的,所以能持之以恒,形成体系。

姜广平:你的诗歌语言,没有雕琢的痕迹,其实也即是那种“口语化”。“口语”入诗,应该是你刻意的诗学选择吧?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选择,可能会导致自己的写作走向瓶颈?

伊 沙:我们不要在沙盘上推演战争,我从1988年至今的写作成果就是最好的唯一的答案。说我“三五分钟知名度”“一次性快餐”的人已经死了好几拨了。现在都流行喊我“劳模”了,我仅仅是个“劳模”吗?写作是个单纯的力气活吗?写诗恐怕更不是吧?写得多,是想得透,灵感多。

姜广平:你如何看待诗歌语言之美呢?如何看待那些虔敬的诗人们,如何看待他们的那种努力呢?

伊 沙:这个问题就像在问:什么是美人儿?不用思考,她们来到我们面前我们的身体会有反应,读到美的语言,我的舌头会有反应。但是,美是多元的,我们过去认为浓眉大眼的李铁梅是美,到了改革开放,我堂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眉毛抜细——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单一的美的标准的信奉者其实是不开化,甚至是蒙昧的。

姜广平:你曾说过,“目前正在走向百年的中国现代诗,从纵向上比较至少达到了初唐般的成就,我相信在我的有生之年会看到它将迈向盛唐的高度,从横向上比较它目前已经达到一般国际水平或世界中上水平,我相信在我的有生之年会看到它达到世界最高水平。”这样的断言,其依据是什么呢?昨天看到两个诗人在掐架了,围绕的就是我们这个平庸的时代,只能出一些平庸的诗作与平庸的诗人。你不妨谈当下的中国诗坛。

伊 沙:依据是文本,所有的文本都放在那里,做出比较并不难,只是外国诗歌我们读的是译本,译本质量普遍较差,当我亲手做了更多的翻译,译了上百位外国杰出诗人的上千首长短诗之后,发现这个“天高”比我过去印象中还要高很多,所幸这几年间我又做了另一件事:《新世纪诗典》,测出了中文现代诗的“地厚”——比我想象的还要厚很多,两两相抵,我在2010年衡山诗会上讲的这番话还是靠谱的,甚至情况还要略好一些。

姜广平:看来,中国诗歌已经迎来了她的辉煌时代。最近我与叶橹老师进行了接触,叶橹有一个观点,我是非常赞同的,他认为诗人可分很多种。真正的大诗人,是要有长篇诗作的。他列举了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昌耀、艾青。对海外的,则列举了像洛夫这样的诗人。至于世界性意义的大诗人,则更不要说了,但丁啊、歌德啊、艾略特啊,都已经难以遍举了。对长诗与大诗人这一对应关系,你怎么看呢?

伊 沙:我也基本赞同,怎么说呢,即便不提诗本身的必要性,数千年的行规就是如此,我也不敢造次。我说得形象一点,大诗人不能光有十根手指,还应该有攥成拳头打出去的时刻。

姜广平:你是写出了长诗了。用叶橹老师的标准,你看来已经在为自己成为大诗人做着准备。

伊 沙:别欺负我年轻啊,大师面前无老幼,要说准备,这个准备我早就在做了,我不仅写出了长诗,我的诗歌创作已经形成了一条明晃晃的“长诗链”。

姜广平:我一直想问,写作长诗或形成长诗链,与平常的短章写作有什么不同呢?

伊 沙:现代长诗是结构的产物,对于我这种崇尚自然的口语诗人来说,难度更高了,因为我不会把一堆短诗拼凑在一起,硬冒充长诗,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自然的统一性,像《唐》《梦》,或天然的整体感,像《蓝灯》——它的结构特别有意思,是伦敦导游图顺时针的路线。短诗则是纯粹灵感的产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最好。前者要慢写,后者要快写;前者要多思,后者要现抓……差别很大。

姜广平:现在,我们说些规定性的话题吧!你当初为什么选择了诗歌?

伊 沙:因为喜欢、热爱、崇敬、尊重,还因为发表顺利被肯定得早。

姜广平:最近我与洛夫有过几天接触,适当的时候,我可能会写出一些关于洛夫诗的想法。他有一点想法,我还是非常赞同的,他从宋朝严羽的诗歌理论那里谈到镜中之像。其实也就是我们说的镜像。这一点,可能从有诗歌之日起,就是颠覆不了的。但我们诗歌的革命性,应该从哪里体现呢?

伊 沙:不要光看到洛夫们最终回到中国传统了,而要看到台湾现代诗是从五十年代向法国超现实主义学习开始的,整个过程才是全部真相。是世界唤醒了他们心中的中国,是现代照亮他们身后的传统。只有向外走,才能回到家;只有向前走,才能与先贤相遇。

姜广平:对了,你最近有什么动静?会继续写长诗吗?

伊 沙:《梦》不是一直在写着吗?从2010年迄今,已经写了483首,结集为《梦(第一卷)》(已出)、《梦(第二卷)》(出版中)。在我看来,现代长诗分为两种,一种是诗著型的,我的《唐》《无题诗集》《梦》(多卷本)都属于这一类;一种是常态化的,我的《灵魂出窍》《蓝灯》《铀》都属于这一类,这一类我也会继续写,但要等待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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