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施小妆
城南想念,城北依恋
文◎施施小妆
原来爱情上的有些错误,也是只有在倒后镜里才能被发现。只是这种发现通常很晚,晚到就连刹车也没有太多意义。因为犯错的两个人,从分离的起点开始就不再方向一致,他们形成了角度,越往前走,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就会越来越大,有时候,哪怕对方就在车窗外,也已经是个陌生人。
下了车,韩桔又去了周小柏家。
城南还是那么喧嚣,风沙也似乎比城北大,每次去过回来,韩桔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周小柏那里,让他洗洗她的头发。
其实哪有多少尘埃钻进了头发里?她的迫不及待只不过是想借水的温度抖清她对城南那个人的留恋,以及续起对城北这个人的依恋而已。
这个城市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分为二,城南是繁华得让人身变小、人心变大的地方,仅仅城南大道便很现代很聒噪;而城北则像个被繁华遗弃的祥和小城,总让人的心也跟着它的小巷简单得只有宁静没有欲望。
因为天黑,在车上韩桔迷迷糊糊地睡过一阵,不想下车时,发现脖子有些扭疼。颈椎病是她的职业病,一有不好的睡眠姿势,就会疼。
周小柏窗户里的灯光永远是那么暖,像他的手心一样。韩桔加紧脚步上了楼,一进门就对周小柏说:“小柏,我的脖子很疼,但是我想洗头发。”
周小柏憨厚地笑笑,先抓了抓他自己的头发,最后想出的办法是,让她仰躺在打平到最低处的折叠沙滩椅上,他蹲在背后给她洗。
这个姿势舒服得让韩桔心里一阵阵地感动,周小柏的好,她越来越抗拒不了了,他就是那种一直沉默,但认定一个人后就对她无限好的男人。他手下水温正好,他的手法很轻,这些都让韩桔想起了一则很老很老的广告,想起了周润发,想起了“百年”这个词。
韩桔和周小柏是同一家公司的,两人先前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倒是经常在上下班的路上遇到,于是知道彼此住得不太远。
半年前的一天,公司里有份急活儿,指定让周小柏和韩桔负责,周小柏不知她那天请假了,打电话找她,她说要晚上7点才能回来,于是周小柏便告诉她说会把资料带回家,让她回来时不用再去公司,顺路去他那里拿就好。
晚上在周小柏家里,两人就着资料交流了一下意见,刚开始彼此还有些客气,但是聊着聊着,韩桔发现原来在公司一直想找的合手好搭档其实就在眼前——这位以前她一直忽视的周小柏。
两人思想、创意上的互补让方案很快就有了不错的雏形,可能是觉得余下的工作量不是太大,可能是遇到这样的合作搭档很开心,也可能是白天她请假去看柳中健时,柳中健仍然在城南大道上挥洒他的“怒放的生命”,连她的电话都不接。反正韩桔没有急着走,周小柏泡了一壶茉莉花茶端来,还顺手打开了音响。
他的音乐很特别,低低地萦绕,让韩桔恍惚以为自己就置身在适于卸下心事的老咖啡馆。柳中健就是做音乐的,但是他是和一帮人在城南大道上制造强劲的DJ舞曲。
那种奔放韩桔也喜欢过,但那是她也穿破洞牛仔裤的时候,现在她老了,一天胜似一天地不想“怒放”了,她喜欢安谧的城北,她更愿意合拢花苞安然地来生长果实了。但是一提结婚,柳中健总是说,“等等,再等等。”
不知道音响里放的那是什么歌,总之是让韩桔的心越听越小,到最后竟然缩出一阵疼痛来,意识到自己会出糗,她伸手想来挡住就要掉下来的眼泪,周小柏握着纸巾的手走在了她手的前面。他说他突然想起还有份资料落在办公室里,然后转身离去。
那样的一个空间,让韩桔松懈下来,她允许自己肆无忌惮地哭了,她怨恨柳中健对她的爱,不够鲜明,不够现实,让她像只猫一样孤单地伏在城北等着一个不知会不会有的结局。
一小时后周小柏才回来,笑了笑说忘了带办公室的钥匙。韩桔也笑了,见她的脸上已看不到伤心,周小柏安心地送她下楼。坐上了出租车后她才知道其实他说去拿资料只是个善意的理由,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他刚刚帮她拦车开门时衣袖里还透着烟草味道,她想起走出楼道口时看到门灯下的那堆烟头。
后来周小柏说他是担心她如果不好好将心中的委屈宣泄出来的话,出了他的家门,她也许就会去附近的那些酒吧,他怕她到那里会受到更大的伤害。虽然他留给她的四面墙很冷,但是很安全。他知道每个心里苦闷的人都是这样的——宣泄前是想喝酒,宣泄后是想回家。
韩桔喜欢那样躺着让周小柏给她洗头发。
天冷了,她越来越喜欢。
以前的韩桔,其实是不喜欢用吹风机的,她喜欢用干发帽,而且只用白色的。
柳中健说:“桔子,你穿着白色浴衣裹着白色干发帽,看起来就像一枝香水百合。”
就是为了让他喜欢,她每次一到他那里,不管累不累,第一件事便是洗澡,因为只有这样,柳中健才会为她丢开那个所谓的乐队,才会丢开他心爱的电吉它,将她这枝香水百合抱到床上。
但是现在,她真的不再喜欢做柳中健口中的香水百合了,她喜欢平凡的周小柏站在她身后,用吹风机边吹边梳很快就弄干她的长发,喜欢听周小柏由衷地说:“韩桔,你头发里的茉莉花香真清新。”
上一次去城南她是高兴的,因为是柳中健主动打电话说想她的。这几年来,即便是一个月不见,他都不会打电话的。她到的时候柳中健不在家,柳中健回来后见到她反应很激烈,一进门就扯下她身上的浴巾和干发帽,她的长发倾泻下来落在肩上很凉,她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原来干发帽永远做不到最好,捂再久,摘下时,头发还是不蓬松,那种潮湿的贴挂让她很讨厌、很讨厌。
当柳中健从头到尾将她阅读完后,就抱着他的枕头呼呼大睡,迷糊中还断断续续地说着“桔子,你就是我的灵感”。韩桔却睡不着,她的头发还没干透,枕头被它们渗的有些温湿,侧脸贴上去,让人感觉像是一只刚刚被泪水浸过的枕头。
那时的她突然很想很想周小柏,想起周小柏第一次帮她洗头发——就在那次合作后不久,他们一起去北京出差,她的手在车上被刮伤了,晚上在宾馆里,她正在用红肿的手费力地洗着头发,门没关,周小柏进来叫她买东西时看见这一幕。他没有申请没有犹豫,就脱了外套从她手里接过花洒和洗发水。那天她穿的毛衣领子太高,洗完头发后,领子湿了大半很不舒服。周小柏拿起吹风机,暂时将她的头发包住,先将她的领子吹干后又去吹她的头发,热乎乎的风围在韩桔的脖子上,仿佛把一个冬的寒冷都阻隔了。
于是不管半夜不半夜,她从柳中健身边起来就到街上拦车。回到城北已是凌晨两点,她冷得发抖,敲开周小柏的门,扑到周小柏的怀里,说:“小柏,我想要你给我洗头发。”
她是身心都累了,周小柏温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轻轻抓揉时,她说着说着话就在那把沙滩椅上睡着了,直到周小柏洗好吹干她的头发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她的脸上抚过自己温热的带着茉莉花清香的长发时,她才醒来。她抓紧周小柏的还带着洗发水味道的手说:“小柏,你给我洗一百年的头发好吗?”
韩桔把柳中健屋子的那把钥匙从钥匙串上取了下来。
明明知道一切已经很不值得留恋了,但是总要又走进回忆里去领会一番,是在期许能够有转机将过去和现在连接得无丝无缝吧?可真正去做了,结果却只能看到更宽大的裂口。伤心一阵,又忍不住再去找回的反复,曾像她心上一种不可戒掉的瘾。
现在想来其实不是过去足够好不忍丢下,而只是因为手上还捏着通往过去的钥匙。
韩桔决定和周小柏结婚了。
她要再去一次城南大道,把钥匙还给柳中健,也想过假装就丢掉它,但是柳中健不坏,也许在聒噪的城南,会有那么一个女子,比自己习惯他、比自己更快乐地做他的香水百合的,而那个女子大概也是在乎这把钥匙的。
她很随意地在柳中健的厨房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煮的时候往里放了点麻油。因为周小柏说过,在面条里放点儿麻油会增香。她在熟悉但已陌生的桌边吃着面,吃的中途还打开电视调到旅游卫视,这也是周小柏告诉她的,他说在吃饭时看旅游卫视的节目会令人心情舒畅。
韩桔从不怀疑和周小柏之间的这份爱,因为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将她的生活改变,让她很愿意、很开心自己像个婚内女子那样节约、安然、惬意地享受生活了。
直到下午,柳中健也没有回来。韩桔起身离开时,将钥匙放到桌上。柳中健回来会看到,会知道她来过,还会懂得她再也不愿意来等他为她改变了。因为屋子里还是那样乱,先前她如果来,她是会帮他收拾的,她觉得香水百合怎么能在凌乱里美丽?而这次,她保持了它的乱,她不想动手破坏它。柳中健是更适宜他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的,她先前的干涉,现在的不干涉,大概都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爱但是爱还不够在一起到百年吧?!
326路车是这座城市行程最远的一路公交车,从城南到城北,走完全程得要两个小时,曾经多少次,无论它身上披着阳光或是月光,它里面的她总是披着失望。
而今天这一趟,她更是流下了眼泪。她披着的是周小柏为她梳洗的那一头清香无比的淡淡茉莉花香。早上出门时,周小柏说,下午5点他会在站台等着她。
所以尽管柳中健在她上车后不久回到家发现了她的钥匙,然后发来短信说:“韩桔,不论我要追求什么,但是爱过一个人,就是种了一棵树在心里,与人分开了,树还在心里。你以为你走了,爱就走了吗?”韩桔离去的心还是义无返顾。
她坐在公交车里比较靠前的位置,从那里的窗子,她可以看到公交车后视镜里的影像。于是,在公交车走了几站地后,她在那偌大的后视镜里看到了柳中健站在路边背着吉它、手拿电话怅然若失的样子。
如果不是326路车的后视镜,韩桔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和柳中健其实早就彼此没有清晰的方向感了。他们只知道对方在城市的另一端,说不定哪天两人就见见面,见面的时候,她是他的香水百合。但是,这还够是好的爱情吗?不够的,因为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326路在城南这边的路线是要围着柳中健住处附近绕上一圈后才向城北驶去的,而柳中健分明也不知道去城北的326路有几次会经过他住的地方。
原来爱情上的有些错误,也是只有在倒后镜里才能被发现。只是这种发现通常很晚,晚到就连刹车也没有太多意义。因为犯错的两个人,从分离的起点开始就不再方向一致,他们形成了角度,越往前走,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就会越来越大,有时候,哪怕对方就在车窗外,也已经是个陌生人。
幸好周小柏从来不会落在她的倒后镜里,他始终在她的前方等着她,让她不偏不离,可以一直踩着爱情的步伐走过去。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