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学、空间正义与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论戴维·哈维对马克思主义的地理学改造

2015-03-17 15:34:56杨有庆
关键词:哈维城市化资本主义

杨有庆

(兰州交通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70)



地理学、空间正义与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论戴维·哈维对马克思主义的地理学改造

杨有庆

(兰州交通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70)

对社会正义的追求,使哈维发现了传统实证地理学局限于学科内部的科学性追求而忽视了社会历史层面的不公正对地理的影响这一弊病,进而将地理学引入马克思主义,创造了坚持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他从城市化与全球化两个层面展开对资本主义的空间批判。城市化的实质是资本城市化,也是资本主义资本积累与再生产的主要形式以及阶级斗争和资本积累之间内在矛盾的结果。全球化则是资本主义通过不断地空间征服和地理重组转嫁了自身的危机,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空间控制与支配。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地理学改造使政治经济学批判在当代的社会政治、经济现实中获得了真实的地位,关于空间与资本主义关系的历史唯物主义解读对当下的文化研究影响巨大。

戴维·哈维;资本主义;空间;城市化;全球化

美国理论家戴维·哈维(David Harvey,1935- ,或译为大卫·哈维,)从地理学入手,在马克思主义框架内研究资本主义与空间的复杂关系及其对当代文化的影响。其空间理论作为“空间转向”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全球化时代时间、空间和资本主义关系以及时空体验的历史唯物主义解读,尤其是关于“时空压缩”的论述对文化研究影响巨大,并因其坚持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而被视为当代美国马克思主义的旗手。本文试图探究哈维如何将地理与空间引入马克思主义,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创造性地发展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一、通向一种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戴维·哈维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地理学结合起来,通过地理——空间的维度重构了历史唯物主义,创造了一种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他在2001年出版的论文选集《资本的空间——通向一种批判地理学》中将自己1974年至2000年的作品分成两部分:“地理学知识/政治权力”与“资本主义空间的生产”,这种有意识的划分体现了哈维学术研究的两个重要维度:将地理学发展为具有批判性的社会理论和对资本主义空间扩张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融合这两个维度的努力从他1973年出版的《社会正义与城市》开始一直贯穿在他的作品,使他的作品具有地理学的新颖材料与视角的同时也充溢着政治经济学批评的诉求与锋芒。

但作为地理学家的哈维早期并非马克思主义者,而是倾向于实证主义。1969年发表的《地理学中的解释》一书,奠定了他在学术界的地位。当时,西方地理学界的研究流行数量分析方法,以便发现地球表面的区域差异。但在哈维看来数量分析方法虽有可取之处,但其却将地理学传统中的合理成分一起丢弃了。他的《地理学中的解释》通过对方法论和地理学基本问题的论述,试图将数量分析方法和地理学传统中合理的成分勾连起来,创造某种新的地理哲学。在他看来,在提出解释的时候,应该首先考虑方法和准则,然后再将这些方法应用于地理现象的解释。他进一步区分了传统的研究方法和由科学哲学而来的逻辑实证主义方法的区别,传统研究关心的是信念和价值,其研究者是“地理哲学家”,实证研究则注重如何证明的逻辑。在他看来,“前者关心的是理论思索和价值判断,以及什么值得和什么不值得的内心质疑。后者主要关心解释的逻辑,和保证我们的论证是严格的,推论是合理的,以及我们的方法内在联系是前后一贯的。”[1]他认为最好是将哲学和方法论这二者兼顾,但在将这二者结合起来之前,必须先考察方法论——即逻辑实证主义本身的问题。这本书从方法论开拓了地理学理论,将逻辑实证主义推向了巅峰,甚至有人称为“新地理学的圣经”。

1969年哈维离开英国,作为一名职业地理学家前往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任教。受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与欧文·拉铁摩尔被麦卡锡政府迫害等现实因素的影响,哈维开始质疑逻辑实证主义研究的科学性,认为地理学传统只局限于学科内部的科学性追求,忽视了社会历史层面的不公正对地理的影响以及地理学空间被各种权力利用这一现实。*欧文·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1900-1989)美国著名汉学家,曾任美国霍普金斯大学教授。青年时曾到中国北方、蒙古、中亚地区考察,对这些地区的历史、社会有独到研究与见解,著述甚丰,《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一书为其影响最大的著作。20世纪30年代,拉铁摩尔访问过延安,50年代,因其独特的中国经历和对华政策主张在美国遭受麦卡锡主义迫害。哈维到霍普金斯后,对拉铁摩尔的遭遇十分感兴趣,曾访问过他。哈维从1971年开始在霍普金斯大学地理系讲授一门名为“解读资本”(Reading Capital)的课程,与学生一起阅读《资本论》长达十年之久。他发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可以弥补地理学的政治无意识传统的缺漏,但同时他也发现,“马克思和恩格斯用来研究地理发展不平衡和空间定位问题的方法略微有点矛盾。一方面,城市化、地理转型和‘全球化’这些问题在他们的论述中占据着显著的地位,但另一方面,地理重构的潜在结果往往会迷失于这样一种修辞模式中,即最后总是把时间和历史凌驾于空间和地理之上来考虑。”[2]24也就是马克思主义过分注重历史,却忽略了地理或空间在社会进程中的作用。

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框架内思考资本主义与地理空间的做法,构成了哈维空间理论的基本立场:“‘什么是空间’的问题,要由‘不同的人类实践如何创造了空间以及怎样利用对空间的不同概念化’的问题来取代。”[4]对他来说,空间并非抽象的概念或某种客观中立的容器,“它们始终表现了某种阶级的或者其他的社会内容,并且往往成了剧烈的社会斗争的焦点。”[5]299尤其在资本主义的现代性过程中,“影响空间创造的能力成了扩大社会力量的一种重要手段。”[5]291换言之,空间作为一种社会资源成了争夺的对象,对空间的控制和生产往往是追求利润的关键。哈维认为,资本主义将空间作为一种社会资源进行控制和生产的过程主要包括城市化与全球化两个相继出现但又有交叉重合的客观历史过程。

因此,哈维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城市化”与“全球化”这两个现实物质进程上,通过对资本主义在城市空间和全球空间的发展及其影响的马克思主义解读,建立了一种在地理学想象基础上的激进社会批判理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二、资本、城市与资本城市化

城市与资本主义的关系一直备受马克思主义的关注。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就曾论及资本主义发展对城市的作用:“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脱离了乡村生活的愚昧状态。正像它使乡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6]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论及城乡对立时,认为人口与生产向城市的集中是资本主义生产得以发展的基本条件。马克思、恩格斯对城市的论述主要是从生产关系、阶级关系与革命策略的层面来论述的,并没有将城市这一具体社会空间对资本主义的作用与再生产作为思考的重点。

到列斐伏尔那里,他发现由于生产力自身的增长、知识在生产过程中的介入和作用以及整个社会的普遍城市化,资本主义生产已经由马克思关注的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在他看来,“这种转变导致一个重要的结果:现代经济的规划倾向于成为空间的规划”,[7]空间成了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的直接要素。他认为,“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会生产出自己的空间。”[8]在人类历史的“城市时代”,弥漫着各种社会关系的城市空间,不仅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物,而且也以生育再生产、劳动力再生产和社会关系的再生产等通过社会空间而实现的活动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进行再生产。另外,他认为城市空间在资本主义的“城市时代”不仅作为一种生产资料被编织进资本主义生产力系统之中,而且被作为整体对象进行消费。列斐伏尔将其对空间的生产的理论投射到对以城市为中心的日常生活、生产关系及其再生产与城市革命的思考中,揭示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过程中的主要矛盾是剥削空间以谋取利润的资本要求与消费空间的社会需要之间的矛盾。在他看来,当代围绕城市空间进行的政治斗争已经成为城市问题的核心,并进一步寻求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城市时代”以城市革命来推翻资本主义的可能性。

如果说列斐伏尔对城市与资本主义关系的思考是从生产的角度切入,考察了“城市时代”资本主义如何将空间作为一种生产资料和消费对象编织进其生产系统中的,那么哈维则是受列斐伏尔理论的影响,将资本主义生产的要素——资本及其运作方式作为主要切入点,从资本运动与城市过程之间动态关系的角度展开了他对城市空间问题的具体论证。哈维认为,“资产阶级一旦掌权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凭借着内外部的地理转型来继续追求他们的革命使命。在内部,大城市的创建和快速的城市化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城市化使劳动力和生产力在空间集中,把分散的人口和私有财产转变为最终在民族国家法律和军事机构中得到巩固的大规模集中的政治和经济力量。”[2]24因而,城市空间本质上是一种建构,是一种人为制造的“第二自然”。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资本的本质在于不断追求剩余价值,实现最大化增长。城市作为一个被建构的空间形式,其形成和发展与资本自身的发展需要密切相关,是为了使资本的运转效率更高,以便创造出更多的剩余价值。在哈维看来,现代城市完全是由工业资本对利润的追求无情驱逐和支配的人为建构的物质景观,是资本积累与循环过程中资本力图创建一种适应其生产目的的人文物质景观这一需求的结果。

由于在马克思主义框架内将城市视为一种在资本追求利润的本性驱使下人为建构的物质景观,哈维认为,对城市化的研究应该“将其置于一个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占主导地位的历史语境中分析已经概念化的城市化”。[9]185通过将城市化这一物质进程纳入资本主义社会政治与经济关系中来加以解释,他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资本的城市化”(the urbanization of capital)。对于这一从马克思主义框架内将空间生产和空间结构结合起来去阐释城市化这一物质过程的理论尝试,哈维本人认为是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理论创新:“这是主要的理论创新,它使我不再仅仅从历史的角度理解历史地理学,而是开拓了视野,用理论来总结城市过程,并将其作为阶级斗争与资本积累的历史地理过程的一个积极成分。”[9]4

因此,可以说哈维城市化研究的最显著特点在于他把城市化这一物质过程与资本积累勾连起来,考察城市化过程中资本如何重新塑造城市空间、如何通过某种特定的空间来使建筑成为为资本服务的“第二自然”,以及空间如何被利用到“资本积累过程,劳动力的转移,商品与金融资本,生产的空间组织与空间关系之相互转化,信息活动与以地域为基础的阶级斗争”[10]等与资本主义生产相关的内容。

利用语料库布置练习,通过练习让学生对知识点掌握更加透彻,这是语料库存在的重要意义。教师在使用过程中,可以对学生进行单词和多词的猜测练习,采用不同的教学形式,让学生对部分高频词进行深刻理解重点掌握。例如:

哈维认为,所谓城市化其实是一个资本城市化的过程,对它的研究首先应该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入手,才能揭示其本质与所导致的社会不公正现象的根源所在。所谓的城市化过程,是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中资本对利润的无情追求在空间形态上的呈现。资本积累过程不仅是一个时间过程,同时也是一个空间过程。由于资本的集中同时也要求生产过程和管理组织以及劳动力的集中。而利用城市的这一空间形式的聚集功能,可以减少生产过程中的间接费用与流通以及消费的费用,加快资本周转,就可以导致资本最大的积累。因此,可以说城市对资本主义的发展,尤其是资本积累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对城市的利用更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对于城市化与资本积累的具体关系,哈维在《资本的城市化》一书中通过对资本循环形式的分析来展开。列斐伏尔在关于资本主义城市空间生产的研究中,区分了资本的第一循环和第二循环。其中第一循环指资本在生产领域的流通,而第二循环则主要指由资本对土地、道路和建筑等基础设施的投资和回报构成的流通。在资本流通过程中,“第二循环的投资提供了在第一循环中过度积累危机的一种暂时的解决方案。”[11]134

城市空间建筑正是作为资本第一循环中过度积累危机的补偿性商品,被组织进资本主义生产。哈维受列斐伏尔的影响,也是通过对资本的循环形式的分析来揭示城市化过程中城市空间如何作为一种商品参与资本积累。周鉴国认为,哈维根据资本的周转时间和领域,区分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三种资本循环形式:“第一资本循环,即资本用于普通商品生产;第二资本循环,即资本用于固定资产和消费基金项目;第三资本循环,包括:第一,科学和技术投入(旨在扩大科学技术在生产领域中的应用,促进社会生产力的革命性发展);第二,主要用于劳动力再生产过程的各项社会开支,其中包含根据资本的需要和标准而直接用于改善劳动力素质的投入和通过意识形态、军队等手段同化、整合和镇压劳工力量的投入。”[11]134

哈维发现,大多数私人资本家的投资都青睐第一资本循环,而排斥第二资本循环,因为前者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巨额回报,后者则因为投入所需的规模大、周期长,且价格不好确定等因素而备受忽视。但在第一资本循环中资本积累过度则往往造成商品过剩、资本闲置与劳动力闲置等过度积累危机,因此,资本主义为了应付这一危机只能采取将资本投向第二资本循环的策略,将大量资本投入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第二资本积累虽然可以暂时缓解过度积累危机,但同样也会导致两个不良后果:一是这些资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收回本金及利润,容易造成生产力停滞不前;二是为了追求资本利润的最大化,往往不得不破坏尚可使用的旧的空间建筑,以建立新的更具有生产性的基础设施,即哈维所说“创造性破坏”。

但新的建筑很快又会成为进一步资本积累的障碍,重新出现过度积累危机。资本只能向第三循环转移,即投资教育、医疗卫生与军事。但第三资本循环同样不能消除资本本身所具有的过度积累危机,资本主义为了解决这一固有矛盾,只能在全球范围寻求解决途径,将资本投向不发达地区或第三世界国家。

总之,哈维认为,城市化的实质是资本城市化,是资本主义资本积累和再生产的主要形式。在他看来,对城市化与资本主义关系的研究可以把对空间实践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内在矛盾结合起来,阐明城市空间的意识形态性质与功能,以便对其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并进一步将资本主义城市及其问题理解为阶级斗争和资本积累之间内在矛盾的结果。

三、资本、全球化与时空压缩

“时空压缩”(Time-space Compression)这一术语并非哈维原创。早在1933年,美国芝加哥学派代表理论家的R.D.麦肯齐(R.D. Mckenzie)在《都市社区》一书中首次提出“时空压缩”理论。他根据美国公路货运资料,制作了一个“美国近代空间缩短形势图”,研究交通运输的发展对个体与社会的影响。他主要想通过“时空压缩”这一术语来概括交通和通讯技术的进步对人际交往的影响,认为随着交通和通讯的发展,一定区域内人与人之间交流所需的时间与距离会越来越呈缩减趋势。哈维在1989年出版的《后现代的状况》一书中使用“时空压缩”这一术语来概括全球化时代的各种后现代主义社会、文化现状。这一概念被一些激进的后现代的学者频频提及,认为切中了后现代文化的要害。但这一概念也经常受到质疑,认为它过于空洞,比如朵琳·玛塞就认为:“时空压缩这个概念并未受到检验。具体言之,这个概念经常没有多少社会内涵,或者只有很狭隘的、单面的社会内涵。”[12]

对于这个褒贬不一的术语,哈维指出:“我使用‘压缩’这个词语是因为可以提出有力的事例证明:资本主义的历史具有在生活步伐方面加速的特征,而同时又克服了空间上的各种障碍,以至于世界有时显得是内在地朝着我们崩溃了。”[5]300因此,对于这一概念的理解必须和哈维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转变的相关论述联系起来,才能充分揭示其内涵。

哈维认为,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经济制度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克服它自身内部存在着的两个困难领域:一个是市场的无政府主义特质,即资本主义的稳定增长并不仅仅只依靠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而是国家或其它政治的、宗教的、商业的、文化的机构以及大公司等多种力量运用主导性的市场力量,在各个方面直接或间接地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动力,也塑造着资本主义发展的轨迹和形态;第二个则是将个体积极劳动的能力转化成一种他们的成果可以被资本家占有的劳动力的过程,也就是对劳动力的控制与再生产。这两方面合起来就构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哈维认为,在1970年代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发生了某种转变,主要是在生产方式上由福特主义(fordism)转向了后福特主义,即由大规模批量生产标准化产品的生产转变为一种“灵活积累”(flexible accumulation,或译为“弹性积累”)的生产。

哈维指出,“战后从1945年到1973年的长期繁荣,建构起了一系列劳动控制的实践,技术上的组合、消费习惯和政治——经济力量的结构,而这种结构可以合理地称之为福特主义”。[5]164福特主义原指1920年代由亨利·福特在密执安州底特律市倡导的一系列旨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工业革新与实践,主要内容有:大规模批量化生产,用泰勒主义*泰勒主义(taylorism),根据泰勒提出的原理发展出来的一系列工厂实践。其主要内容是将生产活动分为最简单的组成部分,然后把这些分散的组成部分按照精确协调与严密监督的顺序组织起来以提高总的劳动效率。来组织工人生产,提高工人劳动生产率,将劳动时间缩短为每日八小时,并提高工资待遇,使其收入足以购买他们所生产的产品等。[13]哈维认为从二战后一直到1970年代初,福特主义体制在经济活动中始终保持着中心地位,它保持了战后经济繁荣,并在某种程度上通过大规模生产和消费提高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

但1960年代中期,福特主义内部开始出现各种问题和矛盾。西欧和日本的经济复苏,第三世界国家尤其是拉美国家替代进口的策略,大批新近完成工业化的国家也参与竞争,以及跨国公司开始向国外发展制造业,这些因素都在福特主义内部挑战美国的霸权。另外,1968年至1972年之间的罢工浪潮和劳工分裂使得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开始激化,随之而来的通货膨胀也开始影响经济的增长。这些问题都不是刻板的福特主义所能解决的。面对这些困境,资本主义国家的公司出现了大量无用的工厂与设备,“技术改革、自动化、寻找新的产品设计和市场定位、在地理上分散到劳动力控制较为容易的地区、吞并、加快资本周转时间的步伐,在紧缩通货的普遍条件下都提上了公司生存战略的议程。”哈维认为,“在由所有这些波动和不确定性所造成的社会空间里,工业结构和政治生活方面的一系列新奇实验开始形成。这些实验或许代表了走向一种全新的积累体制的早期波动阶段,加上一种全然不同的政治和社会调节系统。”[5]189-191

在哈维看来,这一转变将资本主义导向了与福特主义不同的经济组织方式,他称之为“灵活积累”,其特征主要体现在劳动过程、劳动力市场、产品与消费模式等方面的灵活性。正是这种“灵活积累”的体制使得资本开始打破地理空间的限制,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向落后地区和第三世界国家流动,导致出现了大量“血汗工厂”。

哈维认为,“空间与时间实践在社会事务中从来都不是中立的。它们始终表现了某种阶级的或者其他的社会内容,并且往往成了剧烈的社会斗争的焦点。”[5]299而在资本主义的发展历史中,控制时间和空间往往是追求利润的关键。在他看来,“资本积累向来就是一个深刻的地理事件。如果没有内在于地理扩张、空间重组和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资本主义很早就不能发挥其政治经济系统的功能了”。[2]23但以往的研究,包括马克思都是将资本主义的发展视为一个历史过程,并且往往以一种通过时间消灭空间的传统来凸显时间的重要性。哈维认为,资本主义生产从福特主义转向“灵活积累”其实是不断地通过制造公路、铁路、机场、远程运输等特殊空间来打破原来自然空间之间的障碍,将资本主义的历史变成了一种地理化的历史。

哈维认为,交通和通讯工具的发展,使得资本主义可以通过创造空间来征服空间,进而将其自身的过度积累危机转移到落后地区或第三世界国家。在全球化时代,时间和空间作为一种社会资源成了争夺的对象。“影响空间创造的能力成了扩大社会力量的一种重要手段。在物质条件方面,这意味着谁能影响运输和交通、物质和社会基础设施方面投资在空间上的分布,或者说谁能影响管理、政治和经济力量在地域上的分布,谁就能经常获得物质上的回报。”[5]291资本主义通过不断地空间征服和地理重组转嫁了自身的危机,掌握着越来越多的空间控制与支配。而第三世界国家则往往在空间争夺中处于不利地位,以致在经济上成为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原材料、劳动力供应基地,日益陷入跨国资本主义的控制之中。哈维指出:“无论是历史还是今天,地理的重新安排和重构、空间策略和地理政治因素、不平衡地理发展等,都是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动态的关键方面。”[2]31

哈维认为,“时空压缩”一词“标志着那些把时间和空间的客观品质革命化了、以至于我们被迫、有时使用相当激进的方式来改变我们将世界呈现给自己的各种过程。”在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时代,随着技术的发展,新的特殊空间不断被制造出来,资本凭借这些特殊空间逐渐地打破了以往的空间障碍和时间限制——空间收缩成“地球村”、时间也缩短到了“当下即全部”的境地,其实质是时间的空间化。“时空压缩”一词正是要概括资本主义条件下现代人面临空间的不断压缩所产生的精神分裂式体验,以及当代文化对这种体验的独特表征。

总之,哈维通过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地理学的空间分析结合起来,对资本主义的历史发展进行批判性的空间审视,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总体性传统。他通过对城市化和全球化这两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空间分析,揭示了城市化和全球化都是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的结果这一现实。他倡导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对坚持从地理学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交集出发,旨在追求一种社会正义的乌托邦,以地理学想象为基础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地理学改造,使其在当代的社会政治与经济现实中获得了真实的地位。他结合地理学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对资本主义的城市化和全球化过程以及其体现的文化表征——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进行了批判性研究,在后现代语境中以地理学和马克思主义融合的激进立场坚持一种乌托邦传统。他所创造的“资本的城市化”、“时空压缩”、“创造性破坏”与“灵活积累”等术语已经在学术界被广泛应用,成了人们分析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主要理论武器。

[1] (英) 大卫·哈维.地理学中的解释[M].高泳源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3.

[2] (美)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M].胡大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 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外国哲学研究室.法兰克福学派论著选辑(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69.

[4] David Harvey, "Space as a Keyword", inDavidHarvey:ACriticalReader[M].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6:275.

[5] (美)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M].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6]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6-277 .

[7]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47.

[8] Henri Lefebvre.TheProductionofSpace[M]. Trans.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 Blackwell Ltd.,1991:30.

[9] David Harvey.TheUrbanizationofCapital[M].Oxford & Cambridge: Blackwell Publishers, 1989.

[10] David Harvey.SocialJusticeandtheCity[M]. Oxford: Basil Blackwell,1973:312.

[11] 高鉴国.新马克思主义城市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2] 朵琳·玛塞.权力几何学与进展式的地方感[C]//尹国均.后现代城市:重组建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98.

[13] (英)R.J.约翰斯顿.人文地理学词典[M].柴彦威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237-238.

(责任编辑:杜红琴)

Geography、Space Justice and Historic Materialism ——Harvey David’s Reform of the Geography of Marx

YANG You-qing

( College of Literature, Lanzhou Jiao tong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China)

In order to pursuit the society justice, David Harvey found the malady of which the traditional empirical analysis in geography has been limited to scientific pursuit in the discipline's internal, but has ignored the effect of social and historical injustice, then, introduced geography into Marxism, and created a historical-geographical materialism. Based on two aspects of urbanization and globalization, he launched spatial critique of capitalism. The essence of urbanization was capital urbanization and was also the main form of capitalism’s capital accumulation and reproduction as well as the result of internal contradiction between class struggle and capital accumulation. Globalization was that capitalism shifted the crises of itself by constantly spatial conquest and geographical recombinant, mastered more and more control and domination of space. His geographical transformation of Marxism made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 obtain true status during contemporary reality of politics and economy, especially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nterpretation about the relation of space and capitalism having great influence on current Culture Study.

David Harvey; capitalism; space; urbanization; globalization

2015-03-0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空间批评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项目编号:12CZW00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空间传统”(项目编号:12YJC7752036)。

杨有庆,男,兰州交通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A81;B03

A

1008-2603(2015)05-0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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