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表征与美国华裔文学的反表征书写

2015-03-17 06:24郑海霞

文化表征与美国华裔文学的反表征书写

郑海霞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 郑州450045)

E-mail:freshair1978@163.com

摘要:美国华裔文学以其卓越的成就和蓬勃发展之趋势受到了全球文学界和评论界的深度关注。而西方的批评激发了华裔作家的创作热忱,为华裔文学的繁荣注入了新活力。近年来兴起并颇具世界影响力的“文化表征理论”受到了文学和文化研究者关注,为全球文学和文化研究提供了一种崭新视角。在系统、深入研究该理论的基础上,他们对美国特定历史时期出现的一种文学表征形式——美国华裔文学书写进行一种全新解读,以期进一步推动和拓展华裔文学的传承、发展和研究。

关键词:文化表征;美国华裔文学;反表征书写

收稿日期:*2015-02-13

基金项目: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CYY017)。

作者简介:郑海霞(1975—),女,河南周口人,讲师,主要从事英语教学和英美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712.06 文献标识码:A

Cultural Representation and Anti-cultural Representation Writing of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ZHENG Haixia

(ShoolofForeignStudies,NorthChinaUniversityofWaterRecourcesandElectricPower,Zhengzhou450045,Henan,China)

Abstract: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has attracted wide and deep attention of global literature and critic circles due to its thriving development. Criticism in western countries aroused Chinese American writers’ creative passion and thus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These days the newly-emerged but quite popular theory——cultural representation theory has caught world-wide attention, offering a brand new perspective to study culture and literature. This paper employs this theory to explore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in the hope of further promoting and expanding its creation and study.

Key words:cultural representation;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anti-cultural representation writing

在过去一个多世纪的历程中,美国华裔文学之路走得并非顺畅,它一直在布满荆棘的美国主流文化中曲折潜行,经历了被排斥、被忽略到被关注、被重视,最终叩开美国文学经典之门这一曲折而动荡的发展之路。现在它以其卓越的成就和蓬勃发展的趋势受到了全球文学界和评论界的深度关注。他们根据不同的阅读经验,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对华裔文学的意蕴、内涵、形式、风格等方面进行了多方位的研究与探讨,其研究成果也层出不穷,并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文化表征理论概述

表征和再现的英文表达都是representation,但是它们的概念内涵却大相径庭。前者是后者在西方理论语境中经过多次裂变、多次建构才获得了当今世界新锐学者普遍认同的新内涵,并笼统地称之为“表征观念(Representation Notion)” 或“表征理论(Representation Theory)”。 “表征理论”的集大成者是当代文化研究界声名显赫的伯明翰学派的开创者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他在梳理、总结和吸纳伟大的语言哲学家索绪尔(Saussure)的结构主义语言观、文化哲学家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神话学》、历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话语权力理论和阿尔都塞(Althusser)的意识形态理论的基础上,建构了一种结构主义符号学意义上的“文化表征理论”。这一理论认为,语言是人类表述最重要的文化媒介,而所有的文化符号又通过语言的运作方式而形成,所以语言即文化,文化即语言。形态不同的表征实践都是采用语言符码或文化符码生产一套完整的可以解码的符号文本,其意义在语言、叙事和其他文化符号的运作方式中产生,是一个历史的、动态的、开放的过程。它们要么认同和宣扬,要么对抗和颠覆现实社会的各种秩序和规则或主流文化和意识形态,是多种话语在文化场域中的咬合和争夺,因此表征实践生产的文化意义与各种权利、意识形态和特定的社会历史总是纠缠在一起。如果说人类历史的整个文化是以语言符码建构起来的一个表征系统,那么文学也理所当然属于这整个表征体系中的一个分支,采用一种审美的、虚构的、陌生化的文化符号去生产一种独特的意义与价值观,直接或间接地切入现实人生。与其他文化话语形式一样,文学所采用的一定符码在编码的过程中受到各种权利、主流意识形态和特定社会历史时期的制约,不同的作家所采用的“文化符码”进行编码的意义要么是有助于主流文化的生产和流通,要么是对立和颠覆主流文化,体现一种在黑暗中求索的精神。所以,美国华裔文学作为在美国特定历史时期出现的一种文学表征形式可以从“文化表征理论”的角度加以解读,以揭示它是如何在美国支配性话语场域中采用特定的语言符码进行编码以争夺话语权和表达自己的声音。

二、主流文化对华裔的表征实践

任何表征实践都不能游离于权力和体制之外,而是交织在文化、权利和知识等关系之中,因为我们头脑中概念图的选择和符码的选择总是受当下等级秩序和道德价值的影响。文化表征作为一种意指实践是复杂的意识形态关系的最集中体现,享有权利的社会阶层和为国家机器服务的垄断社会机构力图维持社会和符号秩序,保证主流话语的意义和价值获得体现和流通。美国主流文化对少数族裔的表征和近代西方对于东方的表征都是采用社会的主导符码构建一种符号体系,以赋予“他者”非正常的特征。这种对弱势群体的惯性表征是权力和意识形态的表达、实施与维护。关于这点,斯图亚特·霍尔给予了更精深的分析:“权力在此不仅根据经济利益和物质压迫来加以理解,而且也应根据更广泛的文化或符号以特定方式表征某人某物的权力来加以理解——即通过文化表征实践来实施的符号暴力。 ”[1]

纵观19世纪以来美国在各类文本中对中国的表征实践普遍存着受话语权力的制约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它们对中国或华人的表征基本上是一脉相承的。因为“支配性的表征系统会通过不同形式的文化符号形成一个巨大的文化网络,在不断输入符号的同时强化内含的观念系统”[2]。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支配性的表征系统对中国进行负面表征的运作过程。以书写傅满洲系列小说而闻名的作家萨克斯·罗默(Sax Rohmer)在其文本中展现了一个个邪恶的、凶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黄祸”“傅满楚”的故事。尽管此系列作品的英国人创作,但是他开启了20世纪以来西方想象文本中“黄祸”的化身,影响着源源不断的西方读者。此系列书籍在西方的畅销导致了1929—1981年间美国好莱坞傅满楚系列电影的诞生,刻画了一个更立体可感的、集所有邪恶于一体的魔鬼形象。电影制片宣传材料的话颇让人醒目:“他手指的每一次挑动都具有威胁,眉毛的每一次挑动都预示着凶兆,每一霎那的斜视都隐含着恐怖。”[3]西蒙·莱斯(Simon Leys)的《中国阴影》(Chinese Shadows)描述了一个恐怖、邪恶、专制的红色中国,揭露了在毛泽东思想光芒四射的照耀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疯狂的和极具破坏力的世界。在他的笔下,北京像一座被谋杀的城市,一座没有灵魂的躯体。这种对中国主观臆断式的描摹直到当代也没有发生断裂,享誉全球的当代美国政治科学家萨缪尔·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抛出的《文明的冲突和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在全球掀起了巨大波澜。此书除了系统地阐述了当代文化政治发展的新秩序,还系统列举了 “中国威胁”的理由。另外,作为影响受众越来越广泛的娱乐形式,本世纪的美国电影如《面纱》《纽约谋杀案》《老三蕃市》《上海快车》《尖峰时刻II》等都大同小异地塑造了一个个具有鲜明色彩的中国人物形象。中国男性要么是呆滞的、粗鲁的、残忍的,要么是模范的、女性化的。中国女性要么是放荡不羁的、狡诈的,要么是女奴式的、木偶式的。这些大量类似的单个形象叠加起来导致某一文化身份意义不断的累积,逐渐成为一种受大众普遍接受和认可的表征惯例,主流的权利和价值观籍此得以运作和流通,中国被“定形化”或“标签化”的形象就这样在一代代的文本叙事中流传和固化。

三、美国华裔文学的书写——反主流表征的文化实践

任何文化和社会都倾向于强制推行文化符码的分类,以此采用主导的文化符码生成表征实践以构建主导型的文化秩序和规则制度,起到形塑个体的作用。但是,整个复杂的文化表征体系不免存在其他弱小的“调和”和“对立”的符码。用福柯的话语权利理论加以透视就是哪里有权力的压制哪里就有反抗,任何压制性的、支配性的主流话语都会产生对抗性或争夺性的话语。也就是说,“话语是结构化的、相互关联的;某些话语比其他话语更具有威信、更符合传统、更‘毋庸置疑’,但另一方面总有话语在为赢得任何一点承认而进行艰巨的斗争,体现着权力关系的制约和抗争”[4]。主流文化表征中所设定的主体位置会引起一些有自觉意识的社会个体的焦虑和对抗。美国的20世纪60年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在其主导的文化秩序中出现了意识觉醒的少数族裔和边缘性别对美国政治领域的非暴力抗争和学术领域的批判、反思和创新,开创了从社会层面到话语知识层面再认识的新阶段。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的启迪和鼓舞下,美国华裔作家和批评家开始重新梳理、批评和反思华人在美国整个文化表征系统中的位置和华人成为标志性“华人”的表征机制。他们开始采用不同的社会符码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状态和生存境遇,揭示美国主流表征系统对华裔主观臆想式的刻画和描摹,艰难地在此表征系统中进行话语诉求及争取个人、族群话语权。因此,美国华裔文学的书写成为美国特定历史时期比较活跃的反主流表征的文化实践活动之一。

文学的书写是由独特的话语体系构建而成的,而话语又是有语言建构而成的,以及语言又是表征的重要工具。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美国华裔文学的书写是一种特殊意义的文化表征系统和意指实践,与美国其他少数族裔文学创作一起融入了美国文学的表征系统。但在美国华裔文学的话语体系内,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其中发出最强音,引起美国读者对华裔声音和华裔情感关注,改变他们对华裔模式化印象的华裔创作领军人物,女性当属汤亭亭,男性当属赵健秀。他们从中华民族的神话传说和英雄故事中汲取灵感,通过钩沉华裔被遗忘的历史记忆,采用独特的叙述策略揭示了华裔被排斥、被边缘化、被“他者”化的生存现状,展示了华裔身上流淌着英雄的血脉,构建了美国华裔文学叙事的英雄传统,改变了西方利用固定的表征系统和主导性的文化符码来东方化中国和中国人,将其建构成符合自身文化需求的“他者”形象。

语言不仅是表征的工具,同时也是反主流文化表征的工具。对于美国华裔作家来说,他们通过混杂语言的途径或策略来消解主流话语语言中所包含的霸权主义和所具有的指称功能,以此来反击西方的表征系统。在《女勇士》中,汤亭亭采用地道的唐人街英语或“中式英语”来编述母亲的唠叨、家族的历史和告诫,其中包括大量直译的广东方言、汉语谚语和口头禅:如大老婆(Big Wife)、小老婆(Small Wife)、奴家(I-Slave)等,以及汉语中直译的称谓, 如好吃鬼(Ho Chi Kuei)、黄鬼(Nigger Yellow)、女剑侠(Swords Women)等;还有出自中国文化的谚语和俗语,如“ 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嫁给猴子满山走, 嫁个板凳抱着走”。同时,她还利用简单直白的杂化语言塑造了 “花木兰”式的女英雄形象,颠覆西方对华裔女性一贯的“他者化”表征,消解美国文化霸权和语言霸权。在《女勇士》的第二部分《白虎山学道》中,叙事者“我”受母亲故事的启发,把自己幻化为被世人传颂的巾帼女英雄“花木兰”, 违抗父命在形状像“人”的鸟的带领下师从神仙老汉夫妇进山修炼、习武学艺。在白虎山(White Mountain)习武成功后,重返阔别已久的故乡,却逢父亲应征入伍,“我”便如中国传说中的“花木兰”一样女扮男装替父出征。“我”没有辜负父母乡亲们的期望,成为统帅千军万马、征战疆场、屡建功勋的女将军,除掉了万恶的当权皇帝,建立了新的农民政权。取得了丰功伟绩之后,“我”荣归故里,带领乡亲们与恶霸作斗争,替村人与自己报了仇;自此之后,“我”夫妻恩爱,孝敬公婆。这一兼具两性特征的女英雄形象不仅展现了华裔女性卓越的一面,也展现了华裔女性温存的一面,成为华裔文本中最具魅力的现代神话英雄形象,给全球的当代女性树立了榜样,实现了自我、社区和社会价值的完美结合。

无独有偶,著名的美国华裔男作家赵健秀认为,标准英语无法准确表述华裔在美国独特的经历,在英语写作中混杂华裔的本族语言是建构美国华裔文学传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起到对文化种族主义的反抗、对东方主义书写的颠覆、对文化霸权的消解、对族裔群体历史恢复的作用。在其文本创作中,他也通过混杂语言的途径或策略构建自己的话语体系,以此来反击西方的表征系统。他不竭的创作源泉来自中国浩瀚的传说和神话故事中的关羽神话。此神话发轫于中国民间艺术和通俗小说,后经过与皇权的整合,其神话人物——关羽成为世人敬仰的“刚柔并济”的人神,并随着华人移民乔迁到了异域他乡。由于浸润在浓厚的关羽崇拜的唐人街文化氛围中,不少华裔作家纷纷将关公这一文化符码移植到华裔文学文本中。赵健秀就深深地被中国历史和传说中的关羽形象所折服,对他推崇备至,形成了深厚的“关羽”情结。在创作中,他最大限度地发挥他所具有的文化象征功能,几乎每部作品都涉及到以关公为原型的人物塑造,因为关公所展现的英勇神明、刚正不阿、情深义重等男性魅力为作者颠覆美国主流文化“他者化”华裔男性的表征实践、对抗种族歧视、重建华裔男性英雄气概找到新的“话语”途径。我们可以从他的《甘加丁之路》中塑造的关羽式的男性形象管中窥豹。《甘加丁之路》吸纳古希腊神话的一些元素,融中国神话《三国演义》、英国和美国通俗文化为一体,表述了关氏父子对于饰演白人心目中理想华人形象陈查理侦探这一角色的迥异态度,抨击和颠覆主流文化对华裔刻板化的表征。书中的父亲龙曼·关是来自广州的粤剧明星,移居美国后在好莱坞电影中扮演“必死的中国佬” 赢得了一定的社会赞誉。而他最引以为豪的是饰演模范华人陈查理的四儿子,并希望得到美国社会的认可,他们并未意识到求同归顺使自己陷入了甘加丁的毁灭之路。他的儿子尤利西斯·关讨厌父亲在好莱坞电影总饰演充满女性柔媚气质、缺乏男性阳刚之气的角色。与父亲在白人面前表现出的奴媚低眼相反,儿子尤利西斯·关聚集了希腊战神和中国古代英雄关羽的气质、感性和豪情,痛恨华裔所遭遇的歧视和排挤,和儿时的挚友仿效“桃源三结义”义结金兰以对抗所遭遇的不公。可以说在整个文本中,完美的、关羽式的父亲意象与真实父亲的蹩脚形象相映成趣,并弥漫着一种诡秘嘲讽的意味。

总之,汤亭亭在《女勇士》中开创了在美国主流话语体系中构建正面的、立体的、丰满的华裔女性的先河和传统。而赵健秀在《甘加丁之路》中恢复了华人男性的英雄气概,使华人男性开始以正面的、立体的、多样化的形象步入美国文化表征系统,并开启了美国受众对华人重新认识的新时代。赫伯特·马尔库塞对于文学通过个性鲜明人物形象的塑造来认同和颠覆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文化功能给出了深邃的分析:“文学不能变革世界,但却有助于变革,因其能够改变世界男女们的意识和倾向。”[5]

参考文献:

[1]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徐亮,陆兴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2]陈爱敏.表征与反表征[J].外语研究,2008(6):89-92.

[3]哈罗德·伊罗生.美国的中国形象[M].陆日宇,于殿利,译.北京:中华书局,2006.

[4]李彬.谈谈话语与权力[J].新闻界,2013(2):30.

[5]赫伯特·马尔库塞.现代美学析疑[M].绿原,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曹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