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永远不能回家过年的人们

龙渊

“皖神舟67”事故

在农历乙未年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我们绝大多数合家欢聚一堂辞别旧岁的人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因为一些意外事故而永远离开人世，离开深爱着他们的家人朋友，永远不能再回到家中过年了……

“夺命”试航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凛冽的江风，吹得人们缩着脖子，不停地跺着脚，驱着寒气。江阴长江大桥下游12公里处的江面上，一场救援已紧张持续了近30个小时。

15日15时许，长江福北水道发生一艘试航拖轮自沉事故。经过连夜紧急救援，已有3人获救，但仍有20余人失踪，其中包括8名外籍人员。岸边的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张望着……

“15日下午4点半左右，我突然看到江面上出现了好多艘海事船，这种情况，要么是有大船靠港，要么就是‘出事了。”家住太和码头附近的陈凯第二天早晨才知道有一艘船沉了，20多人失踪。

沉船是安徽蚌埠籍新造试航拖轮“皖神舟67”，船长30米，系安徽蚌埠神舟机械有限公司制造，于去年10月从蚌埠港拖至靖江博泰船厂并租用船厂码头进行舾装作业。

1月15日15时，“皖神舟67”下水时，长江福姜沙北水道风平浪静。来自马来西亚的船东、发动机供应商、配件供应商等25人全部上了船，其中新加坡籍4人，印尼、马来西亚、印度、日本籍各1人。拖轮顺江而下大约10公里，突然船像是“踩了个刹车并且急打方向”，十几秒的时间，船体便翻扣在江中。

根据幸存者描述，当时船舶正在进行360度全回转试验。

“当时我们的船在试航，主机的负荷试验做完后，不知怎么船就侧翻了，我们的试验已经做完了，先是向左弦侧翻。当时船舱里只有我和60岁的日本工程师金崎，我是他的翻译。”16日晨获救的山东烟台人王振凯说，他获救前上半身一直露在水面上。“船舱里进水很快，没有20秒就灌满水了。”王振凯手里拿着手电筒一直在找人，但没找到。他坚持到第二天凌晨，救援人员对船体实施切割破拆后，他才幸运获救。

江苏省水上搜救中心接报后，立即启动应急预案，组织大规模现场搜救，紧急调派11艘海巡艇、2艘水警艇、10艘拖轮以及4艘工程船全力实施搜救，并提醒过往船舶、附近锚地和码头协助搜救落水人员。

事发40个小时后，搜救人员仍在打捞出水的沉船内部、上下游水域全力搜救，不放弃任何一线希望。

17日，一些家属从凌晨起就守候在寒冷的江边，遥望打捞现场。一位船上人员的父亲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祈祷，另一些女性家属难掩悲痛哭泣，不自觉重复说着“快回来吧”。他们对媒体不愿多谈，只盼望家人归来。而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今年的春节恐怕第一次在痛苦难熬的氛围中度过了。

“送弟弟们一程”

2015年1月8日早上9点，一场追悼会在哈尔滨天河园殡仪馆举行。从清晨6点到上午10点，数千人参加了追悼仪式。

他们在向哈尔滨“1·2”火灾事故中牺牲的5名消防战士致哀。“一定要送弟弟们一程”的安然并非这些战士的亲属。和她一样，绝大多数参加这场追悼会的人，都只是自发而来的“陌生人”。“他们是为保护我们而献出了生命。”被问及理由时，几乎每个人都这样解释。而安然觉得，这场不得已的告别是整座冰城在为失去而痛惜。

8点30分，殡仪馆，靠墙立着5个由百合与松柏编成的花环，花环正中是杨小伟、侯宝森、傅仁超、张晓凯和赵子龙的黑白遗像。大厅两侧的挽联从屋顶垂下，花圈高大精致。

9点，追悼会开始。“5位烈士不但是家乡人民的骄傲，更是冰城百姓的榜样。”哈尔滨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小溪在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全市1000万民众致悼词时说。除了获得烈士称号、献身国防金质奖章外，他们还被团黑龙江省委和青联联合追授“黑龙江省青年五四奖章”。

此时，前来送别的人们已经在大厅外守候了数小时，却很少有人离开。最终，每个到场的市民都在仪式的结尾得以进入主会场，与5个年轻人告别，花束很快堆满他们遗体的脚下，有些人在队伍里哭出声来。

“他们看起来和照片不一样。”一个女士在抽泣，“还那么年轻，真是太可怜了。”

出租车司机老刘一大早开车到附近，还免费搭载了两个赶来致哀的大学生。一队在天河园执勤的基层警员结束任务后特地赶来。两个开小商铺的大姐哭得直不起腰，以至于人们误以为她们是战士的家人。

“他们就是我的弟弟。”一名年轻人说，从2日火灾发生开始，他一直在关注这5名战士的消息，“好像和他们一起经历了一切”。

10点，5位青年的遗体被火化。很快，他们的骨灰将回归故乡。

据公布的殉职消防员名单显示：武警哈尔滨市消防支队道外中队赵子龙，1996年7月25日出生，2014年9月由吉林省长春市榆树市应征入伍，灭火战斗中重伤不治牺牲。赵子龙年牺牲时刚入伍4个月，从入伍后，赵子龙还未回过家，其户口所在地在榆树市太安乡双龙村。

赵子龙的二姐，如今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她说，当天早上近8点，父亲接到电话，说是弟弟的部队打来的，告诉家里赵子龙在灭火时受伤了，伤得挺重，家里人快去看看。听到消息，赵子龙的父母、大姐和大姐夫以及姑姑等亲属，坐车赶往哈尔滨。家人走后，她通过手机看到了哈尔滨“仓库发生火灾”的新闻，“里面公布的殉职名单里，第一个就是我弟弟啊！”赵子龙的二姐当即痛哭。

赵子龙的父亲今年55岁，两女一儿，女儿均已成家。赵子龙的二姐说，父母身体不好，辛苦劳作了这么多年才换了一处住房，但买房钱、子女上学费用都没有还上。母亲有风湿病，父亲腰间盘突出。2014年的12月30日，父亲刚刚去长春就诊，确诊为股骨头坏死，第二天在长春的一家医院抽出了两侧积液。

赵子龙的二姐说，父亲对儿子要求特别严，考试稍微差一点，都会批评。后来，赵子龙去了榆树市区的一所初中读书。在村邻和同学的眼中，赵子龙是个“心里挺有数”的人，不算内向，但性格稳重。“那个孩子特别好，可勤快了。”这是赵子龙二姐的婆婆对他的印象。

进入初中后，赵子龙的生活遭遇不顺。亲属透露，他升初三之前出了车祸，右侧腿骨和手骨都出现了骨折。“长大后，男孩想的就多了，家里的条件一不好，他就不想上学了。”二姐说，进入高中，赵子龙的成绩还处于中上等，家里希望他能继续读书。但是在高二时，他执意要退学，他的梦想是能参军入伍，这样可以早点赚钱，补贴家用，也可以在部队，去考军校。

2013年8月，赵子龙第一次报名参军，通过相关体检，但因曾经骨折过，他只好在家继续休养锻炼，确认身体状况良好后，去年8月他再次报名参军。

亲属还记得，赵子龙是在去年9月9日离开家前往哈尔滨向部队报到的。那一天是农历的八月十六。“前一天是中秋节，家人团聚了，然后给他送行。”第一次离家的赵子龙进入了新兵连训练。“只有周日才能和家人通话。训练挺苦，但每次通话都让我们放心。”新兵连刚刚结束，想念他的家人就去哈尔滨看他，并给他拍下了身穿军装的照片。“家里人只去了那一次。”

今年元旦当天，也正值他的父亲刚在长春治疗完返回家中。赵子龙给家里来了电话，还邀请家人前去哈尔滨。“弟弟之前没去过哈尔滨，我以前也没有去过。他还在电话里说，过一段哈尔滨有个冰灯节，肯定挺好看的，希望我能够一起去看。”赵子龙的二姐说到此处，掩面哭泣。

参军只有4个月，赵子龙还从未回家看望过。而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他却再也不能赶赴家中与父母亲人团聚了。

生与死，一步之遥

2014年与2015年交接时分的外滩是一个五光十色的噩梦，事后有人形容这是一个地狱般的地方。造成36人死亡的严重踩踏事件发生后，冷空气中充斥着不安的尖叫，地上满是血迹、呕吐物、撕裂的服饰和散落的物件。

事发时，肖吉在外滩陈毅广场通往观景平台的台阶上。36个生命就断送在那上行和下行人流没有分隔的17级台阶上。台阶构成的是缓坡，迄今没有人能说清当时究竟是因为某一个人的不慎踩空，还是人流中的某个恶作剧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那是密集人群组成的炸药桶，只需一个很小的火星就足以引燃，即使近在咫尺的当事人也不明所以。

肖吉断言其中有人祸因素。他说，一开始还没事，但上面有几个看客在“推波助澜”，他们自恃位置较好，对下面喊：“你们快点挤，我们这里视野可好了！”他对这些看客持有深切的痛恨。

处于楼梯边缘的肖吉往上走的时候与死神擦肩而过。上面的人群突然就倒了下来，他因处于边缘，躲过了人群的下压。据他回忆，在那一瞬间，人群被压得一动不动，一片哭喊声，他“愣了好久”，开始帮助解救那些被压者。

因为拥挤，肖吉只拉出两个就拉不动了。他只能握着两个人的手，“给他们鼓励”。人一个个在他眼前晕倒。他感觉是“大概过了15分钟”，后面的人开始能动了。他再次帮着往外拉人，被拉出的人下面还是人，晕厥、窒息、脸色已经发青的人。他大概数了数，有五六个人一动不动，可能是“彻底死了”。在哭喊声中，有人在帮伤者做人工呼吸。

他观察到，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有人被踩得面目全非，脸上全是口子，所幸呼吸尚存。有的在抽搐，嘴边带着白沫或是血迹，有人整张脸是紫色而肿胀的。但很多人与他一样不懂急救，不敢采取任何措施，“干看着”。而旁边有人却充当着看客，在拿着手机拍照。

台阶上下都陷入了相似的慌乱：咆哮着询问谁懂急救的声音，迫切地为伤者做人工呼吸的动作，对恋人的呼喊，还有对朋友的喊话。

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最为讽刺的是，当他们面对生离死别，就在不远的地方，大批根本意识不到事件严重性的人，开始跟着东方明珠电视塔或“上海中心”的倒计时开始了迎接地球又一轮自转的倒计时：5、4、3、2、1……

后来一个被不约而同用来形容此情此景的词语是“一步之遥”：生和死只差一步，欢乐与哀痛只差一步。肖吉说，这是自己头一次离死这么近，又这么渴望生。事发40多分钟后，他在微信里对朋友讲述这“最悲凉”的跨年经历，最后写了一句：“呵呵，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