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陈少华的一天

◆ 钱雪冰

1

凌晨五点三十分，闹钟准时响了。陈少华睁开眼睛，果断伸手止住闹钟喋喋不休的说话声，老婆肖云前天夜班，下班后忙着弄副高职称的材料，整个白天一分钟也未合眼，他想让肖云多睡一会，便轻手轻脚穿衣下床，悄悄带上卧室的门。

洗漱完毕，五点四十。他推开儿子的房门，儿子的呼吸很有节奏，睡得正香，他本想喊儿子起床，犹豫了一下，他退了出来，再让他睡五分钟吧。陈少华倒了三杯牛奶，把两杯放进微波炉，加热时间定了三十秒。然后煎荷包蛋，煎好五只荷包蛋，他和儿子一人两只，留一只给肖云。他喊醒了儿子，儿子走进卫生间，他开始下面条，他和儿子都喜欢吃面食，尤其他下的红汤面，七成熟的那个劲道劲儿，儿子百吃不厌。吃早饭的时候，父子俩都不说话，父子俩谁也不看谁，只盯着各自眼前的食物，所以他们的早饭吃得潦草而迅速，五点五十五分，儿子已坐在陈少华的副驾驶座位上。

从家里到儿子的学校四点五公里，这短短的一刻钟，是陈少华与儿子的交流时间，儿子高三了，还有一百天就要高考，“一模”全年级七十名，儿子就读的这所省四星级高中，每年的高考成绩全省闻名，前一百名录取本一几乎板上钉钉，陈少华告诫儿子不能掉以轻心，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咬牙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能冲进前五十名，录取一个好的大学直接关系到以后的就业，陈少华夫妻俩都希望儿子能报考省城的医科大学，不仅因为那所大学是他们夫妻俩的母校，更因为他们夫妻俩都在卫生系统工作，人脉资源都在卫生系统，儿子学了医，将来毕业了找工作他们能找到路子说上话。如果按照儿子的意思，去读建筑设计，到时找工作，他们是两眼一抹黑，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不过，现在和儿子讨论这样的话题还为时过早，待高考成绩出来再摊牌也不迟，只是先敲敲边鼓，让儿子心中有点数。

今天陈少华和儿子没谈报考的事，昨夜肖云告诉他，在儿子的书包中发现了一封一个女同学写给儿子的比较暧昧的信，她当时想发作，被陈少华挡住了，他说你先别声张，我明天早上和儿子沟通一下。他说儿子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高考，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其他任何事情现在都不是考虑的时候，一旦分了神，耽误了学习，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十年寒窗，到了关键时刻，一定要全心全意啊。

陈少华用余光瞥了儿子一眼，见儿子闭着眼，便说你听进去没有啊。

儿子还是闭着眼，拖长了声调说你真啰嗦，我听进去了啊。

陈少华说听进去就好，不要再让爸妈为你担心啊。

六点十分，儿子下车。陈少华调转车头，往他就职的市立第二医院开去。

2

六点三十五分，陈少华换上白大褂，走进护士值班室，他向值班护士了解夜里几位重病人的情况，护士告诉他，几个重病人血压稳定，睡眠安稳，未见异常。他点点头，翻看了一遍护理值班记录后，转进了病房，睡醒了的病人都认识他，陈主任长陈主任短的和他打着招呼，他脸含微笑，一一回应着，并询问他们的治疗感受，在几个重病人床边，他轻轻掀开被子，仔细察看刀口恢复以及用药情况，见一切正常，他放了心，回到办公室，开始梳理晨会内容。

七点半是上班时间，七点三十五分，交接班结束。接下来是病区所有人参加的晨会。陈少华先说了几个重病人的治疗方案，对所用药物的剂量作了专门吩咐，并叮嘱护士长要密切留心病人的情绪变化，一有变化，马上与床位医生联系，采取相应的措施，他强调，几乎所有的医疗纠纷，都是由服务不到位所导致，我们不仅要做到病人随唤随到，更要加强巡查，发现可能发生意外的蛛丝马迹，只要我们身到心到，即使病人最后不行了，家属不会同时也找不到理由和我们纠缠。

这些话陈少华几乎天天说，陈少华用手指敲着玻璃台板，说你们不要嫌我废话多，我就是要加深你们的印象，我们科室将近一年没发生医疗纠纷了，这是好事，但我们千万不能大意，我啰嗦点不要紧，关键是你们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陈少华翻开笔记本，说今天要重点传达一下昨天院周会布置的创建无红包科室的事。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收红包、拒收红包、不拿开单提成和药品回扣。王院长说了，我们外科是重灾区。我知道，我们科室的绝大多数医生在这方面做得还是比较好的，但是，往往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我在此提醒个别人，不要存在侥幸心理，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今以后，一旦查实，将取消医师执业资格。这不是开玩笑，是丢饭碗的事，已经写入医院的正式文件，希望大家好自为之。好了，散会。

八点零五分，陈少华进入手术室，上午他有两台手术，一台是胃癌切除术，一台是骨折修补术。上手术台之前，他接到肖云电话，问他晚上的活动有没有安排好，他说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第一台胃癌切除术花了近三个小时，打开腹腔，发现癌肿已经部分转移，为了切除掉转移的病灶，陈少华一个淋巴结一个淋巴结排查，在排查和手术的过程中，他还要给实习生现场讲解和演示，待缝合好刀口，已经十一点，好在第二台骨折修补术很顺利，不过走下手术台时，快一点钟了。

陈少华用双手捶捶僵直酸痛不已的腰背，匆匆赶往喜临门大酒店。

3

酒已满上，一桌人正翘首恭盼陈少华的到来。

陈少华说酒不能喝，下午还要上班。

李东生说陈主任啊，给我个面子好不好，你的酒量我久闻大名啊，你看看，在坐的都是本市政界商界的名流，他们对你敬仰已久，好不容易见一面，不喝点酒，不是太无趣了吗。

陈少华不肯松口。

李东生说陈主任，那这样，你只喝一小杯，给我一个台阶下，如何。

这回陈少华不好意思再推却了。

李东生做外科耗材的生意，主要做骨科的钢板和钢钉，利润丰厚。他之所以能够打进市立二院，主要是他任本市副市长的舅舅向王院长打了招呼，王院长又向陈少华打了招呼。话当然说得很上台面，副市长和王院长说，他外甥最近学好了，自己学着做了点小生意，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请王院长能关心就关心一回，当然，该招标还要招标，价格由市场说了算。王院长和陈少华就说得就痛快多了。他说李东生是副市长的外甥，下回把他纳入招标名单吧。不知李东生这小子使了什么手腕，其他几家公司再次报价时，价格远远高于以往，结果李东生顺利中标。这一中标，市立二院一年的外科耗材就由李东生包了。

李东生站了起来，说陈主任，我单独敬你，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我先干为敬。一仰脖子，杯子见了底。

陈少华抿了一小口，李东生不满意，说陈主任，我再喝两杯，你把杯中喝光吧。这时，众人起哄，陈少华没有办法，只好干了杯中的酒。李东生不依不饶，又给陈少华加了一杯。

因为陈少华不放心上午手术的两个病人，在喝了四小杯白酒之后，向李东生告辞。

李东生跟着陈少华走出包厢，见左右无人，他迅速递给陈少华一个大信封，低声说陈主任，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陈少华连连摆手，说这不行的这不行的啊。

李东生强行将信封塞到陈少华手中，说你放心，方方面面我都会照顾到的。

陈少华还要推却，李东生不高兴了，他沉下脸，说陈主任啊，你不会嫌少吧。我也是小本生意，糊一口饭吃啊。

陈少华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总你误会了。

李东生说那你什么意思啊，你不拿，别人怎么拿啊，你不是为难我吗，再说了，你要不要进步了啊。

陈少华哑口了。只好收了信封，向李东生道了谢。

回到医院，陈少华去病房看望了上午手术的两个病人。一个睡着了，睡姿很安详。另一个骨折病人正在和家人聊天，谈兴颇浓。看到陈少华，连忙给他让座，陈少华笑笑，说不坐了，我过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安心啊。

出得门来，却被骨折病人的家属喊住，家属匆匆跑出来，往陈少华的口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又急急返回了病房。

陈少华摸了摸口袋，想再次走进病房，想想病房里住着三个病人，到时拉拉扯扯的不好看，便止住了脚步。

关上主任办公室的门，陈少华把两个信封拿出来，数了一下，分别是一万元和一千元。他思考了一会儿，从一万元的信封里抽出五千元，扔进自己的提包。然后打内线电话叫来护士长。

陈少华把两个信封交给护士长，说一千块的那个你交到财务科，打到那个骨折病人的账上。五千块的那个你保存着，是器械商李东生给的，下个月看哪天有空全科室聚次餐。

听着护士长的脚步走远了，他把提包中的五千块平均分成五份，灌进五个信封当中。陈少华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这是他事先设定好的提醒时间。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打一个电话给丈母娘，注重养生的丈母娘每天都要睡个午觉，两点五十左右起床。老丈人两年前去世之后，只要不在手术台上，陈少华都要打通丈母娘家的座机，和丈母娘唠上十句八句。丈母娘今天很兴奋，她告诉陈少华，说他上个月给她送去的一盆水仙开花了，白花花一片，很是惹人喜爱。并说天渐渐暖了，她想过两天来看看外孙，为外孙最后的冲刺鼓鼓劲。

陈少华说好啊，过两天我开车来接你。丈母娘爽快地答应了。

陈少华还想问问她的关节炎最近有没复发，刚吐出两个字，这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也许是丈母娘听见了电话铃声，说少华啊，你忙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啊。陈少华拎起话筒，是医院纪委刘书记的，刘书记让陈少华去他办公室一趟。

刘书记递给陈少华一份复印件。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人名的后面是一串串数字。

刘书记说这是一个做抗生素的医药代表的回扣清单，也不知道怎么弄到网上的，这一页上都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你们外科五个人上榜了。

陈少华抬眼看看刘书记，说医院准备怎么处理啊。

刘书记说我和王院长商量了，先听听你们科室的意见。

陈少华沉吟着，不说话。

刘书记说谈谈你自己的看法嘛。

陈少华叹了一口气，说我就说说我个人的看法啊。实事求是地说，现在做一个医生确实不容易，收入基本上处于社会平均水平，远远比不上公务员，但承受的压力，不止公务员的十倍。而且没有休息天，还要上夜班。挨病人的骂是家常便饭，弄不好还要挨病人家属的打。当然，他们拿医药代表的回扣肯定是不对的，我个人的意见，让他们把收的钱退出来，再分别给他们一个警告处分，然后写一份认识深刻的检查就可以了。

刘书记说那奖金不扣了吗。

陈少华说本来奖金就不高，再扣几个月，这些医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啊。

刘书记说他们不长记性怎么办。

陈少华说我们的医生悟性应该都不差，随着考核制度逐渐健全，社会制约机制逐渐完善，加之不断强化典型宣传教育，我想这样的局面会改观的。

刘书记说尽管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网络上网民的吐槽啊。

陈少华想了想，说刘书记能不能这样，以医院的名义马上在网上回个帖，把我们的处理结果挂上去。说拿了回扣的医生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仅及时退还了不该收的钱，而且都写了深刻的检查。医院将以此为契机，加大查处力度，决不让这样的现象重演。这样一来，不仅表明了医院的态度，而且有了处理结果，我想网民不会再起哄了。

这回轮到刘书记沉默了。

陈少华立即把名单上的五个医生找到主任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我平时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啊，这回好了，丑出到网上去了，丢不丢人呢，不仅你们丢了人，更主要的，是医院跟着你们丢脸了。我和你们说，下班之前，把你们收的钱一分不少送到医院财务科去，晚上写份触及灵魂的检查，明天一上班交给我。究竟怎么处分，听候院部通知。

五个医生一个个低着头出去了，陈少华觉得不解恨，把手里的一张报纸在办公桌上摔得哗哗作响。

4

本来四点半是医生集中业务学习，因为药品回扣的事，陈少华取消了学习活动，临时改为各自自学，他打开电脑，浏览了一遍几家门户网站的新闻。不是汽车翻落山崖就是火车冲出铁轨，要不就是恐怖分子搞自杀式袭击，网络上一派血腥。他没兴趣继续看下去，就进了他的QQ，一个叫梦中雪寒的头像不停地闪烁着，梦中雪寒是林小寒的网名，他打开与梦中雪寒的对话框，几行文字跳了出来。

我看到你上班了，怎么不上线呀。

好几天不来看我了，今天有空吗。

陈少华写下一行字，一点发送键，发了过去。

今晚要请人吃饭。

梦中雪寒马上回了过来。

迟点就迟点呗，我等你。

陈少华犹豫了一下，说再说吧。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梦中雪寒一连发来三个我等你。

陈少华嘴巴一咧，不自觉地笑了。

有人敲门。陈少华赶紧关了QQ。说声请进。

进来的是内科陆主任，他的病区有一个病人从病床上掉了下来，突然脚伸不直了，想请陈少华去会诊一下。陈少华说声好啊，站了起来。

接过X光片，陈少华插进读片屏，他端详了半晌，又去病房找病人详细看了看伸不直的腿，并用手进行了叩诊。他对陆主任说，是股关节骨裂，不过问题不大，病人年纪轻轻，休息一段时间会自行痊愈的。

陆主任松了一口气，说这个病人这两天用了一种新药，我还以为是药物副反应哪，担心死我了，这回我放心了。

从内科病房出来，时间是五点十分。陈少华掏出手机，打通了他的高中同学夏至，说夏科长啊，晚上的人都确定了吧。夏至是城区医院综合科的科长，也就是办公室主任。他好像在开会，低低地说都约好了。

陈少华刚挂了机，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护士长的，护士长说陈主任，上次找你的那个人又来了。

陈少华说你告诉他，我出差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来找他的那个人是个敷料商，苍蝇似的，三天两头往陈少华的办公室跑，总吵着要请陈少华吃饭喝酒，许诺如果陈少华用了他们的产品，给他多少多少提成，从百分之十一直提高到百分之三十，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办公室不能回了，陈少华去了门诊，了解到今天又收住入院八个新病人，其中有两个是外伤，已和病区说定明天上午手术，再加上原定明天下午进行的两台手术，明天外科有四台手术。他直接主刀的就有三台。

看看到了五点半，该下班了。陈少华爬楼梯上了外科三楼，他没乘电梯，怕遇到那个敷料商。逐个病房巡视一番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打的往花上海酒楼而去。花上海酒楼距离肖云工作的城区医院不到三百米，是幢不起眼的四层建筑，一楼是宴会中心，可以摆四十桌，二楼是近二十个包厢。三楼四楼是浴池加休闲会所。

陈少华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眼瞥见了夏至正与三四个男女有说有笑着推开花上海的大门。他快走几步，喊夏至的名字。夏至回过头，看清是陈少华，向他挥手示意。

一行人步入999包厢，夏至一边张罗着布置牌桌，一边向陈少华介绍客人，说今天城区医院的精英几乎倾巢出动了，他把黄院长、毛书记，人事科梁科长、护理部薛主任分别向陈少华隆重推出，陈少华微笑着，一一上前与之握手。夏至说大家都认识了，黄院长，先玩一圈掼蛋吧。黄院长点头，说吃饭不掼蛋，等于没吃饭啊。率先坐下了，毛书记要陈少华坐下玩，陈少华说不好意思，我玩不来的呀。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夏至说书记你们正好四个人，我和陈主任说会话吧。

出了包厢，夏至问陈少华，肖云怎么没来。

陈少华说儿子高三了，要给儿子准备夜宵，九点钟下自修还要去接。

夏至哦了一声，说少华啊，我和你说，肖云的事我和黄院长、毛书记都说了，这次护士长竞聘，内定的名单里有她。这是人事科梁科长下午悄悄告诉我的。至于评上了副主任护师，医院什么时候聘用，反正不止肖云一个人，你别担心。说实话，这次我只帮你请了黄院长和毛书记，他们同意来吃饭，并把人事科长和护理部主任带来，向你传递了什么信息，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了吧。

陈少华握住夏至的手，说老同学辛苦了，真谢谢你啊。

夏至说有什么可谢的啊。过一会咱们就是吃饭喝酒，关于肖云工作的事，只字别提。

陈少华说你放心，这点规矩我是懂的。

别看人事科长和护理部主任是女同志，酒量看样子还不小，陈少华给他们倒酒时，她们一点也没谦虚，任凭陈少华给她们倒满了。由于她们与陈少华都是第一次见面，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便拿肖云说事。

薛主任说听肖云讲，陈主任把家务活基本都包了，真是个模范啊。

梁科长眉毛一扬，说真的吗。

陈少华摇摇头，说主要是儿子高三了，肖云又要上三班，很累。只要我在家，这么做也是应该的，谈不上模范不模范。

夏至怕冷落了黄院长毛书记，拿眼示意陈少华端起酒杯。

陈少华站了起来，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举起杯子和大家碰了一回，提议第一杯干了。大家一致响应。

酒喝得很快，热菜没上，两瓶已经见了底。陈少华吩咐服务员再拿两瓶过来。

黄院长说陈主任，明天还要上班，今天就喝四瓶吧。

陈少华说好，听黄院长的。又单独敬了在座的每人一杯。

这时，陈少华感觉夏至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脚，再看夏至，他已起身离了席，陈少华马上跟了出去。

夏至说小礼品准备了吧。

陈少华从怀中掏出五个信封，说一点小意思，麻烦你私下里给他们。

夏至掂掂分量，拽入兜中。想想又说少华啊，饭后的活动怎么安排啊。

陈少华说听老同学的。

夏至说吃完饭，让梁科长和薛主任先走，我们陪黄院长毛书记去楼上泡个澡，解解乏，怎么样。

陈少华说没问题。

在热水中泡了泡，搓了个背，躺进休息室的躺椅，陈少华给自己和夏至点上一颗香烟，美美吸了一口，他闭上了眼睛，就这样美美睡一觉该有多好啊。

夏至捅他的胳膊，说少华，请黄院长他们按摩一下啊。

陈少华说你尽管安排，过一会我埋单先走一步，今天病房里有几个重病人，我不太放心。

夏至点头同意，他招呼黄院长毛书记去了。

待看到夏至和黄院长毛书记进了按摩包间，陈少华给肖云打了个电话，说晚饭吃得很热烈很成功，她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又说医院病区刚才给他来电话，一个手术病人出现了一些症状，他要赶到医院去，如果太迟，就不回家了。

5

认识林小寒，纯属偶然。两年前的一个下午，陈少华在电脑上弄一个讲座的课件，不知怎么搞的，电脑突然死机。陈少华急了，讲座安排在当天下午进行，如果课件没了，一些数据和图表将无法再现于屏幕，他的讲座效果势必大打折扣。他和医院信息科联系，不一会儿，林小寒敲响了他的门。一看到林小寒，陈少华猛一愣怔，三十一岁的林小寒就像二十四五岁，与他高中时暗恋的一个女同学太像了。

那时林小寒还没有做副科长，只是信息科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不到十分钟，陈少华的电脑恢复了正常。林小寒嫣然一笑，说陈主任，好了，你要的数据和图表都没丢失。陈少华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子，她的笑，以及一笑脸上堆起的两个小酒窝，与他的高中女同学实在是太像了。

林小寒向陈少华道别时，陈少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的眼睛怎么一只单眼皮一只双眼皮啊。他的那个女同学两个眼睛都是双眼皮。

林小寒停下步子，说陈主任眼光很毒啊。能帮我都变成双的吗。

陈少华说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小菜一碟。

利用一个礼拜六，陈少华帮林小寒开了双眼皮。效果很好，一点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

为了感谢陈少华，林小寒请他去新开张的一家西餐厅吃西餐。在餐桌上，陈少华知道林小寒的老公在俄罗斯读博士，并且不打算回来了，而她不愿意出去，双方处于冷战状态。

林小寒这样一说，陈少华轻易不敢开口了。偶尔抬头，与林小寒炽热的目光相遇，他马上逃也似的避开。可是，过了几秒钟，他又不由自主地去寻找林小寒充满欲望的眼神。

陈少华几乎一个人喝光了一瓶红酒。借着酒劲，他跟在林小寒身后去了她的住处。

看看时间，十点二十，陈少华去肯德基买了一只全家桶，打的来到了林小寒居住的小区。

林小寒迫不及待用脚踢关了门，双手箍住陈少华的脖子，在他脸上一阵猛啃。陈少华放下全家桶，两人缠绕着，直奔卧室。

陈少华让林小寒熄了灯，钻进被窝，他闭上了眼睛。此时，在他身子底下流水一样奔腾的不是林小寒，是他暗恋的那位高中女同学。

激情过后，林小寒说你真棒。

刮了一下林小寒的鼻子，陈少华说感谢鼓励。

林小寒说今天不走了吧。

陈少华说你说呢。

林小寒侧身扑到陈少华身上，说太好了太好了。你好好休息会儿，我去把全家桶用微波炉热热，给你补充点能量。

就在陈少华差不多要睡着时，他的手机叫了起来。

6

陈少华伸手从床头拎起手机，一看号码，睡意全无，立刻坐了起来。

是医院急诊室打来的电话。值班医生告诉陈少华，说高速公路上一辆重型货车撞上了一辆大客车，死伤严重。数辆120急救车已经出发，王院长正在赶往医院的途中，王院长让急诊室通知陈少华立即赶到医院组织抢救。

陈少华应声好。跳下床，匆匆套上衣裤，因为着急，叩衬衫纽扣时，最上面的一个扣子竟然扣进了第二个锁孔。

他简单和林小寒说明了情况，接过林小寒递过来的鸡翅，边咬边下了楼。

120送来二十一名伤员，其中有五人送进医院时已没有了生命指征。余下来的十六人伤情轻重不一。陈少华领衔对伤情比较重的七人进行了手术抢救。

凌晨四点二十五分，七台抢救手术结束，陈少华脱下浑身血污的手术衣，一脸疲惫走出手术室，冷不防咔嚓几声，他的形象被守候在手术室门外的晚报记者摄入了相机。当天下午，晚报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陈少华扣错纽扣的照片。标题是“一个与死神赛跑的人”，并在四版对整个抢救过程作了全方位报道，随即这张照片被传到网上，短短两个小时，竟被转发了一万三千多次，网友们亲切地称他为本市最美的外科医生。

在办公室喝了一杯热茶，陈少华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揿亮手机屏幕，时间是四点五十九分，再过三十一分钟，家里的闹钟就要起床了，他决定马上回家，给儿子和老婆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