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琳[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西 临汾 04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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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的大世界
——鲁迅小说中叙述人称之浅析
⊙柴 琳[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西 临汾 041000]
本文用叙述学相关理论分析鲁迅小说中不同的叙述人称的特点,透过显在的叙述人称的变化,深层剖析文本中鲁迅先生的精神世界。
叙述 人称 我 狂欢
从鲁迅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开始,他的小说便在“五四”的文坛上引起了轰动。他的小说思想内容深刻,对国民的劣根性批判犀利,对自身孤独精神的剖析严肃、反抗绝望的决心坚决。
鲁迅共创作了三十三篇小说。它们无一例外都是短篇,文本的叙事方式各有特色,分别收录于《呐喊》《彷徨》《故事新编》。《呐喊》收录了作者1918年至1922年所写的小说。先生说:“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迫切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罢,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①因为想要拯救国家,才要用呐喊来唤醒沉睡的国民,并为此而奋斗。《彷徨》收录了作者1924年至1925年的作品,没有序言,但是我们可以查阅同时期先生写的《野草》散文诗集来了解鲁迅的精神;在这一时期,新文化运动走向低谷,敌方肃清运动此起彼伏,鲁迅先生的精神世界复杂且充满斗争,“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②,这种苦闷,让鲁迅沉默,但同时又在沉默中爆发,用他的笔来抒发胸中郁闷,反抗世俗的黑暗、自身的孤独,与精神的虚妄作斗争。
本文通过对鲁迅先生小说中的叙述人称分析,了解先生小说中叙述者、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探索这种关系背后深层的精神意义。这种精神意义不仅是叙述者的表达,也是鲁迅先生内心最真实的呈现。
先生的小说中,第一人称叙述的文本不少。《孔乙己》中以酒店伙计“我”叙述了孔乙己的故事,以冷酷的话语来漠视孔的作为,而“我”则代表了酒店里所有人的精神状态,用一种嘲笑、鄙夷的态度欣赏着孔乙己的表演。《头发的故事》通过“我”关于双十节的感叹,引出了N先生对双十节的认识,并牵引到关于其头发的事;这个文本中“我”叙述对双十节的忘却,至此“我”的声音便消失,而N先生的话语便占了上风,形成另一层意义,叙述者成了N先生,讲述其故事。通过这种并行设置,讲述N先生在革命时期的作为,代表那个时期大部分国民的选择与困境,以N先生为代表的这一类人却不以为然,反而像平常的故事一样戏谑。“我”始终隐蔽其中,“我”的话语权被N先生夺走,表现“我”作为不同于他们的一类新青年的两难的境地。对话的停止并不是因为“我”话语权的力量,而是因为“我”的神态——用沉默打破这种瓶颈与尴尬的境地,也代表了“我”这一批新青年在面对封建势力与没有觉醒的国民时的无可奈何。
《孤独者》的叙述者“我”作为旁观者,也作为人物参与其中,叙事中也有人物“魏连殳”作为短暂叙述者的内心独白。“我”作为叙事者与魏是类似的觉醒者,魏大胆反抗,其他人当他是异类;叙述者“我”与魏有短暂的交集,但“我”却没有勇气像他那样去斗争,不免像其他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开始时魏像一个孤独者奋斗,魏之后交了运,看似不再孤独,与其他人一样颐指气使,但内心仍是孤独的战士。“我”始终在反抗与保守的边缘徘徊,通过魏的死亡,“我”反省了自己,这种反省在一刹那完成,也许反抗精神深化,但小说却在此戛然而止。
先生的小说第一人称叙述,不仅仅表达了叙述者“我”的思想,其背后也掺杂了鲁迅先生的感情。“自身意识是一个通过某人与他人社会关联而成为自身对象的问题,即自身意识是通过对自己采用他人的视角而被构成。”③“通过将我自己的性格气质、我所认同的价值、所追求的目标放置在一段描绘其开端和发展的生命故事之中,我才获得了对于‘我是谁’这一问题的洞见,这是一段讲述我从何而来以及去往何方的生命故事。”④鲁迅先生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一员,想要借作品来传达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狂人日记》的结尾处发出那一声叹息:“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叙述者“我”作为精神病人,思维是混乱的,所以在文中我们会看到许多时间空间的颠倒,但是结尾这句话不仅是叙述者发出的呼救,其实也是鲁迅先生所想要传达的思想。在新文化运动初期,反封建、立民主成为当时的时代主题,先生是看到了当时国民的劣根性、麻木性、愚昧性,才会发出这样的呐喊。小说使用第一人称叙述,表现了自身的意识、自己的价值观,这种强烈的主观感情是形成先生作品的重要力量。
先生的小说中,第三人称叙述的文本大多采用了对话来组织,形成一组组场景展示不同的话语。《药》中写了两组场景,形成的对话也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意义。叙述者在刑场中仅仅展示了一小段对话,形成了老栓与一个黑衣人的对话。第二组场景则是在老栓的店里,这里可以说是对话的集中展示处,叙述者通过叙述不同的人物来为读者讲述事情起因、经过、结果。而在其中则形成了两大阵营:以封建为主的各色人物,叙述者从人物的生理特征来称呼他们,花白胡子的人、驼背五少爷、康大叔、义哥等是作为一个坚持封建、不革命的阵营;同时也引述了革命者的对话。这两种话语的对立让文本中的矛盾突显。《风波》则更充满戏剧性,九斤老太太、七斤嫂子、七斤、赵七爷等人围绕着皇帝坐龙廷、剪辫子事件引起的风波发起对话,看似和谐的场景中,也有对立存在。七斤是一个剪了辫子的人,虽然行为不是自愿的,形象代表了革命者,而村人和赵七爷却代表了一群观望的国民,他们都是没有信仰的人,没有革命意识的人,受封建牵制的国民。他们外表不同。但七斤的无可奈何、七斤嫂子的句句责备,更深层地表现了革命这一阵营中辫子剪了,思想却没改变。革命推广的不深入,更表现了国民精神的麻木以及封建社会中的见风使舵。上述这些叙事的对立有相同功能,都表达了封建势力与觉醒者的矛盾,以及时代的局限性、民众的愚昧、精神的麻木。
正是这种对话的存在,使得鲁迅的小说戏剧性非常强。鲁迅的小说,有的类似于庄谐体,“这类体裁都有故意为之的杂体性和多声性。对它们来说,有代表性的是:叙事常用多种语调,庄谐结合。它们常采用插入性体裁,如书信、发现的手稿、复述出来的对话,对崇高文体进行讽刺性模仿,对引文进行讽刺性解释。”⑤
最具代表性的对话展示是《示众》,全文中对话仅有几句而已,可以说是无声胜有声。与当时严肃的寂静的大背景相比,对话就像打破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胖孩子的叫卖声给这个沉静的大场景增添了一丝活力;秃头老头子研究告示文字发声;工人似的粗人询问杀头的原因;更胖的圆脸说:好快活,你妈的……;胖孩子说:什么;总有五六个人都这样说:吓这孩子;抱小孩的老妈子说:阿,阿,看呀!多么好看哪!……看似所有话语都只是问没有回答,但是深层已形成了对话的格局。仔细分析,叙述者的视角总是随着话语的转换不停变化,这种变化形成了寂静场景中众声喧哗的效果。老头子的封建性;工人代表的新兴阶级,想要知道原因,但却懦弱无能;老妈子并不把这事当作大事,还戏谑地说多么好看,照顾孩子;其他的人也只是麻木的看客。这些简单的话语充斥在沉静的大环境中,就像带了一个扩音器,声声震动着读者的心灵,而叙述者只是用一个旁观的视角不加感情地叙述,更震撼人们的心灵。
《彷徨》集中,第一人称减少,第三人称增多,体现了文学传统与现代的变化。第三人称尝试也可以说是中国小说现代叙述观念的成熟。通过这些作品的分析,我们对鲁迅先生所倡导的思想与其精神斗争有了了解。鲁迅先生作为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战士,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到了文本当中,用“尼采式的强者”的特征,虽绝望与孤独,却没沉于这无望之中,而是用自己的意志与勇气同时代抗争,正如《起死》中用一种戏剧体格式将现实寓于历史的油滑之中,用现代性的语言和喜剧化的细节展示自己的思想,不仅仅描写了时代当中国民的愚昧与麻木,同时也将自己纳入到这种审视当中,这样的勇气在其他学者身上是少见的,这种超前的意识也不同于其同时代的其他作家。先生在小说中展示了当时国民所具有的时代病态、精神的无可救药与先生自己的孤独绝望。但这种消极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影响鲁迅,他像一个战士一样勇敢地斗争。
这种斗争是一种“自我”的表现,自我的发泄。通过人称变化、视点变化、狂欢化的节奏,借古代故事将“我”特定的情感、心境、意识加以外化和展示,不仅表现了鲁迅本人的苦闷、寂寞、反抗绝望的信念,也表现了对于国民的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心情。
① 鲁迅:《呐喊自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19页。
② 鲁迅:《野草题辞》,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59页
③④ [丹]扎哈维:《主体性和自身性——对第一人称视角的探究》,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17页,第135页。
⑤ [俄]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58页。
[1] 汪晖.反抗绝望 鲁迅及其文学世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2][丹]扎哈维.主体性和自身性——对第一人称视角的探究[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3][俄]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
作 者:柴琳,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