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巧丽
我家住在峨嵋岭,那条经过村口的省道,在通往县城的路段由五个大坡形成,被称为五里坡,这里是我国最典型的黄土高原。它不是一马平川,它沟壑纵横,梁峁广布,地标疏松,险象环生。不信吗?告诉你吧,就我们那个小村子周围,大的沟壑有两条,一东一西盘踞在村子两边,小的沟壑记不清几条了,但绝对超过两条。靠近村子的东西两条小沟,经过村民不断地整修、填土,变浅变窄,沟底修了一条通往邻村的小路,两边高低不平的小坡被修整成一块块平地,种上了庄稼。
农村的孩子土生土长,土坷垃呀、泥巴啊都是最亲密的伙伴。因为从小要干家务活,最多的就是割草喂猪,小沟小坎的地方一般不种庄稼,净长野草,孩子们就喜欢去那些地方,能玩也能干活。大一点的孩子喜欢冒险,于是西沟和东沟就是最终的目标。
那时我大约七八岁,我三伯母家有个堂妹比我小三岁,我们两人奉大人之命去割草,两个小屁孩,哪里去干活,纯粹是玩嘛。三伯母是个很厉害的人,平时看谁都有错,大事小事爱较真,我妈妈本来不想让我带着堂妹的,是三伯母有事,非要让我照看堂妹。她说我平时很乖,带着贤贤出去割草会没事的。我们就去了村子外面的西沟边。西沟在公路以西,沟对面是里寺村,从直线上看两村相距很近,甚至可以望见那边的房屋。但这里却无路可走,得绕,先走五里坡,再往县城西边行,这样得走十几里地才能进村。是这条可怕的深沟阻隔了两个村子的来往。我们不敢太靠前了,就站在庄稼地边上向深沟探望,呀!一种恐惧的眩晕即刻涌上脑门,那沟和我平时见到的浅沟不一样,深得看不到底,目光触及的地方要么是崎岖陡峻的崖壁,要么是直峭而立的高崖,根本就无路可循。正值夏天,水丰草旺,远远近近、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全都是绿莹莹的草色,这更增加了它的幽深和险峻。堂妹指着远处问我,那是什么怪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那些被绿草深深浅浅覆盖着的沟坡上有很多黑洞,像什么巨兽的大嘴,黑乎乎的仿佛能吞掉一个人似的。我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却看不到沟底,我有些害怕,赶快拉着堂妹跑到离沟边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长大以后,外出闯荡,登过了大大小小的山峰,领略了大山的雄伟壮观,才知小时候看沟的感觉和登山远望的感觉竟然是一种关联,两重境界,那就是登高远眺是开阔心胸,是赏心悦目,而沟边俯视则是危机四伏,是险境重重。
庄稼地里的草平时都被社员们锄干净了,我和堂妹寻了半天,每个人的荆条筐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苗草,我和堂妹决定再次冒险向沟边靠近。只要不往沟里看,心里头就不怎么害怕,况且那深沟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童话境地吸引着我们探险的心呢,我和堂妹越走越近,最后来到了沟边。沟边的地坑凹不平,没有种庄稼,长了很多猪爱吃的野草,我和堂妹小心翼翼地探路割草,时间一长,两人忘记了害怕,尤其是堂妹,看到这里是个斜坡地,一时玩性大发,把筐里少得可怜的一把草抓出来扔到地边,拿草筐当皮球滚着玩。我怕她把筐滚到沟里去,就喊她别玩,可她不听,把草筐滚得越来越远。没法子,我自己就跑到那边割猪草。忽听得堂妹喊,姐,筐不见了。
我一听赶忙跑过来问,滚哪了?
就那儿,堂妹手一指,我走过去一看,呀!是个很深的洞,里面黑乎乎的看不见底,有些怕人,是个无底洞吧,我猜想。
你帮我捞吧。堂妹恳求我。
可我怎么敢下去呢?那洞,我看一眼都害怕,堂妹也不敢靠前。筐丢了可不是小事,她会挨三伯母打的!堂妹“嘤嘤”地哭了,我也不知所措。我们俩,猪草没割了多少,倒丢了一只草筐,抱着挨打受训的心理,灰溜溜地回了家。
听到三伯母训斥堂妹的声音,妈妈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妈妈叹气说你三妈肯定不会罢休的。果然,妈妈的话音刚落,三伯母就“噔噔噔”地从偏门进到我家院子里,和我妈说,贤贤说丽丽把她的草筐扔洞里了。我说我没有,是她自己滚进去的,我不让她滚她不听。我有点委屈,堂妹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她怎么能恶人先告状呢?我妈妈说刚才我问了,丽丽没扔,她不会说谎。三伯母说,是的,丽丽一向老实听话懂事,不会说谎的。三伯母讪讪地走了,后来我妈妈说我三伯母把贤贤打了,说她说谎,害自己信以为真,跑来找我问罪,却丢了自己的脸面。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我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偶尔会跟着一帮孩子去沟里玩,老师也带着学生去沟底割草,但老师不会让学生去危险的地方,只让我们在宽阔、草多的沟坡上活动。记不清哪一年,我和几个伙伴去西沟探险。西沟是顺着五里坡的方向南北延伸,南段接近坡下,较浅,不像北段那样险峻。我们从南段找到一条羊肠小路,下到沟底。沟底比上面窄多了,弯弯曲曲地向两头延伸,看两边沟坡,没有了在上面往下看时的那种恐惧感,但沟底的幽静也会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每当下雨过后,沟边那些常年生长野草的地上便会出现一种又软又黑的东西,既不是植物,也不是昆虫,妈妈说那是“地软软”(方言,可替代食品),能吃。于是我和姐姐弟弟去沟边捡拾地软软,回家后把杂草挑出,洗干净,妈妈用它给我们包包子吃,拌凉菜吃,美味爽口,让人回味无穷。
沟边的乐事说不完,那些让人伤怀的事也时常在脑际闪现。有一年的夏天,沟边发生了一件悲事,一位叫东的年轻人不慎掉进了沟边的深洞,等他的父亲和村民闻讯赶来,从洞中把他救起,东已经停止了呼吸。从那以后,沟边再也不是孩子们开心的乐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