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企带村”还是“以企代村”?
——当代中国农村行政与企业关系研究

2015-03-12 14:04:13南京大学文学院李泽豪
中国商论 2015年24期
关键词:乡镇企业社会治理集体经济

南京大学文学院 李泽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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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企带村”还是“以企代村”?
——当代中国农村行政与企业关系研究

南京大学文学院 李泽豪

摘 要:村庄作为一级准行政组织,在集体企业的创建、成长过程中扮演着十分关键的角色,九十年代后期的改制在成功地给乡镇企业奠定进一步发展的基石的同时也带来了挑战。当今村企合一的模式促成了“超级村庄”的诞生,但是也有一部分村庄失去集体经济的成分而无法获得集体企业在经济上的支持。本文将回顾集体经济乡镇企业的发展以及村企关系的演变,并结合两个案例论述“以企代村”和“以企带村”这两种不同的农村行政与企业关系的理想类型。

关键词:乡镇企业 社会治理 集体经济 农村行政

1 乡镇企业的发展及其与农村行政关系的演变

乡镇企业脱胎于社队企业。1984年3月,《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批转农牧渔业部<关于开创社队企业新局面的报告>的通知》中,同意把社队企业的名称改为乡镇企业,要求“对乡镇企业要和国营企业一样,一视同仁,给予必要的扶持。”在宽松的政策下,乡镇企业得到了巨大的成长空间。

乡镇企业在鼎盛时期有三种最具代表性的模式,即苏南模式、温州模式和珠江模式,分别以集体经济,个体和私营经济,外贸经济为主要特征。苏南模式由1983年费孝通在《小城镇·再探索》一文中首次提出。江苏省委宣传部在《新华日报》上撰文对“苏南模式”做了如下归纳:(1)集体经济为主,乡镇工业为主,市场调节为主;(2)城乡经济与两个文明协调发展;(3)实现共同富裕。

本文将集中就该模式中的农村行政与企业关系做进一步考察。

苏南模式被认为是在后公社时期集权体制或者说威权体制得到保留的产物,村委会、党支部及其领导人在其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因此学者也将这一模式称为“地方威权主义”(邱泽奇,1999)或“社区政府公司主义”(新望,2001)。乡镇企业的发展往往伴随着一位或多位乡村社区的能人(在乡村企业的早期创办人中,55%为社队干部,21%为农民中的能工巧匠)。这些村庄精英为乡镇企业拉拢人才、引进技术和设备、争取政策支持和银行贷款,在乡镇企业创办初期的重要地位无可替代。同时,他们所具有的村庄代表人的角色(党书记或村主任)也带来不小便利。村庄能人以社区政府信誉担保获得的贷款、无偿使用的土地和农村劳动力,这些集体性质的资本为乡镇企业发展注入了第一桶金。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乡镇企业的发展遇到瓶颈,产值增长幅度明显回落,从1993年的65.1%降至1997年的15.4%(农业部乡镇企业局,1998)。笔者认为,乡镇企业的衰落与国家宏观经济形势的转变是紧密联系的,可以说,乡镇企业的创办、发展、改革与中国经济政治变迁同构。顾松年(2000)指出,苏南模式是在“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框架下孕育而在新旧体制双轨摩擦时期形成的,在当时条件下某些成功的机制显然不可能同深化改革的市场经济新体制相对接”。村庄的集体经济成分通过股份制、股份合作制或私有化的改革逐渐缩水。企业数量上,从1995年至2008年,改革使其由将近142万下跌至不足14万,减小幅度超过了90%。原集体经济中的就业人数上,从4884.21万下降到458.39万,仅占原来的9.4%(程世勇、刘旸,2012)。大浪淘沙似的乡镇企业改革使得企业产权进一步明晰,村企之间财权、事权也进一步明确,集体经济成分已经是明日黄花。与此同时,一种自创始之初就产生的村企合一的模式在苏南等地方兴未艾,并一直是学界、政界讨论的典型,这种模式始终保持着集体经济的特色,村企之间联系紧密。村庄的领导与企业领导交叉任职,村庄或与企业平级或处于企业的罩护之下,成为企业的一个部门。

2 两个案例的对比解读

2.1 永联村

永联村位于江苏省张家港市,30多年前,这块土地还是一片滩涂。改革开放之初,人均收入只有68元的村庄却背负着6万多元的债务,30年后农民人均收入增至16000元。巨大的转变离不开吴栋才书记带领永联村全体村民的共同努力。

1984年,永联村建了第一家轧钢厂。次年,村集体获利154万元。1998年,集团总资产已达12亿元,钢铁年产值超23亿。进入新世纪,集团投资百万吨钢铁项目,并于2005年依托临江靠海的地理优势,投资3.5亿元建成了3万吨级长江自备码头——永泰码头。截至2015年4月8日,根据永联村经济合作社公布的财务数据,本年第一季度的收入合计已达1.26亿元。永联村的“村企合一”模式最明显的特征在于:第一,重要事务由村庄和企业统一策划;第二,资源由二者共同分享;第三,干部人事与薪酬福利均集中管理。

永联村的带头人吴栋才1978年带领新工作组进驻永联村,开始了“以工兴村”的建设道路。借与南丰供销社联营的机会,永联轧钢厂实现了原始资本积累,包括南丰供销社所出资的30万元以及在工业初创期村集体自身积累的30万元(郑凤田、阮荣平、程郁,2012)。到九十年代,永刚集团开始获得境外资本。随着企业信誉的提升,集团融资渠道越来越广阔,需要通过集体的名义借款的情况逐渐远去。在1998年土地管理法》颁布之后,企业利用社区内的土地也需要办理农地征用和转让手续,前者包括农地征用费每亩3.4万元和土地补偿费1.26~3.36万元。另一方面,计划经济时代农民限于身份和经济的原因,流动能力受到制约,从而使永联村得以将这一劳动力资源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从农业生产中剩余出来的农民走进工厂,成为永联村工商发展中举足轻重的要素之一。

和其他地方一样,永联村也经历了两次改制。但是改制之后,永联村仍然具有集体经济和村企合一的特点:村集体仍持集团股份的25%;集团几乎占据了村集体收入来源的九成,负责村中大部分福利开销与基础建设;村庄六千多亩的土地和几十亿的流动资产依旧伴随着永钢的发展(郑凤田、阮荣平、程郁,2012)。

但是这种结构也遭到了学术界一些人士的质疑,焦点主要集中于两处:一是村集体对企业的依存性,二是农村基层自治形同虚设。笔者将这种村企合一的模式定义为“以企代村”,即企业完全履行村庄的职责,将村庄置于企业的管理之下。村庄完全或者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附于企业,无论是财权还是事权都要服从企业的安排,而且企业以科层组织(官僚体系)作为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日常运作方式,这与村庄自治性在体制上相违背。

2.2 康博村

常熟的康博村在村庄能人高德康的带领下也经历了相似的从草创小型集体工厂“山泾村服装厂”到组建股份制集团“康博”的发展,并且和永联村一样,率先实现了企业的股份化,而后根据《公司法》的相关条款对其股份制度进行规范化。管理者与政府部分均同意此前以工兴村的模式必须进行调整,除非有新的策略,否则难以平衡好村庄行政与企业的关系。

康博在改制面前最终总结出5条有利于集体与企业未来发展的路径:首先是拨出集团早期由税收减免所获资本用于改造村庄;其次,村庄因企业改制权益变现后仍用于建设村庄;企业运作中缴纳的规费一部分通过乡镇一级转移支付给村庄社区建设;当地政府颁给高德康的奖金和对集团的税收悉数返还用于村庄;最后,高德康参选党支书,若当选则须直接管理村委工作,同时不享受相关待遇。

在康博集团脱离村集体之后并没有放弃其对村庄的责任与义务。但随着改制,集体经济成分的稀释甚至完全消失使得制度上的支农要求不复存在,企业对社区的责任建立在社区归属感和对村庄在企业建立、发展中起到巨大作用的感恩上。企业与村庄属于独立的组织,企业仅对村庄给予经济支持但不干涉村庄的内部事务。笔者将这一模式界定为“以企带村”。

3 总结与讨论:从“以企代村”到“以企带村”

中国乡镇企业的发展与改革确实是个历史奇迹。“离土不离乡”,大量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农民“洗脚上田进工厂”,成为推动集体经济发展的最为重要的劳动力量,人们带着建设乡村的信念,茹苦含辛、披肝沥血,闯出一条适应当时经济形势、当地产业发展的经济链条。

宏观形势的转变以及自身的问题使得乡镇企业面临生死抉择,这是一场集体化因子与私有化因子的较量,也是考验这些能人企业家们智慧的时刻。乡镇企业自产生之日起就与村庄具有最为密切的关系,即是在改制之后也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文列举的永联村和康博村的例子即是要展现出两种不同的村企关系的理想类型。

“以企代村”和“以企带村”只可能发生在集体经济因子发达的乡镇企业中,集体经济因子不等同于集体经济成分,更多的是一种心理的社区认同感。两个概念读音一致却有完全不同的含义,最为根本的是其背后的权责逻辑。“以企代村”是企业将村庄置于公司权力架构之中作为一个部门,主要履行科教文卫等事务的职责,服务社区发展,但是财权、事权由企业高层决定,村委会、村支部不具有独立的法人资格,无法脱离企业而开展独立的行动。按照国家法律规定,村委会应当是当地村民的自治组织,其主任应由当地村民投票选举而非通过其他单位决策任命产生,该制度安排的初衷在于让民主在基层生根发芽,推动整个社会的民主法治进程,这一点显然是与“以企代村”目的相左的。企业管理下的村委会、村支部虽然在经济上可以获得企业的强大支持,但行动必然受到干预。企业是以营利为目的的组织,而村委会、村支部更多以公益为目的,因此“企业代村”未必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以企带村”是借助企业强大的经济实力和社会资源,带动整个农村社区共同发展共同进步,这种带动是全方位的,不仅在财政上给予支持,同时在社区整体发展上与村庄相互协同与合作。最为重要的是,“以企带村”中企业与村庄是彼此独立的组织,各自具有其行动目的。从案例中可以看出,“村办企业”到“企业办村”再到“村企分离”是一个势不可挡的历史潮流,这也与经济发展的形势相契合。但是,“以企带村”的有效性和可能性仍然离不开更多的实践。一方面,企业出资建设村庄,那么是否会争取其在村庄建设上的话语权;另一方面,村庄承受企业的资助,会不会甘愿成为企业的附属,值得存眷。

参考文献

[1] 程世勇,刘旸.农村集体经济转型中的利益结构调整与制度正义——以苏南模式中的张家港永联村为[J].湖北社会科学,2012(03).

[2] 冯兴元.“浙江模式”和“苏南模式”的本质及其演化展望[J].珠江经济,2004(05).

[3] 顾松年.苏南模式:是已经历史终结,还是在创新演进?[J].江南论坛,20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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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农业部乡镇企业局.全国乡镇企业基本情况及经济运行分析[Z].1998.

[6] 邱泽奇.乡镇企业改制与地方威权主义的终结[J].社会学研究,1999(03).

[7] 新望.“社区政府公司”应当终止[N].中国经济时报,2001-3-21.

[8] 新望.制度竞争:从苏南到浙南[J].中国改革,2003 (12).

[9] 郑凤田,阮荣平,程郁.村企关系的演变:从“村庄型公司”到“公司型村庄”[J].社会学研究,2012(01).

中图分类号:F32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298(2015)08(c)-112-03

作者简介:李泽豪(1993-),男,上海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在读,主要从事自然语言处理、商业量化分析等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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