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栋
手机闹铃响了大半天,林若瑜醉眼惺忪地爬起身。一下床,他感到头晕脑胀,脸依旧红得像猴儿屁股。
林若瑜边打着哈欠,边伸了个懒腰,空气里到处弥散着一股酒气。喝下杯蜂蜜水,林若瑜脸色变得好了些,不再老牛般喘着粗气。
林若瑜平时应酬多,不能说天天有饭局,那也是隔三差五。偶尔在家喝碗热粥、吃口咸菜,对林若瑜来说是件奢望而幸福的事。干办公室这一行,一天到晚围着领导转,围着酒杯转,一天不围着转,就会有失落感。如今,妻子出差,4岁的孩子也被送到岳母家里,家里就剩下林若瑜一个人,想什么时间回家就什么时间回家,想以怎样的方式填饱肚子都可以。林若瑜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从不喜欢在吃穿上斤斤计较。他把带有酒气的衣服换下,全塞进了洗衣机里。
一宿觉,眼皮都睡肿了,林若瑜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副慵倦的神态,脸上挂满了无奈。林若瑜觉得身体十分疲惫,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看来这酒以后真不能喝了。
“男人在外总喝酒应酬,身体迟早要出问题。”林若瑜想起妻子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可林若瑜从来不把妻子的话当圣旨放在心上,总是淡然一笑,虽在妻子面前表现得很顺从,却总是这耳朵进来,那耳朵出去。在林若瑜看来,陪领导应酬,与圈子里的人交流是男人立身之基。如果一个男人连应酬都没有,早晚会被社会淘汰出局。中国人活着,活一口气,争的就是面子。
林若瑜打着哈欠,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上班时间还早,还能冲个澡。上午局里有会,林若瑜浑身酒气怕影响不好。更何况昨晚饭局也不是陪局领导,不能算工作范畴之内的事,林若瑜可没有那份吃了豹子胆的勇气。
林若瑜站在浴头下,微闭着眼,任凭不冷不热的水温柔地喷射在身体上,断片的记忆井喷般地被唤醒。
林若瑜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浮现出女人一条丰腴细长的腿,与一个男人的腿在桌布下相互搭连在一起,构成一个简单的别人想看都看不懂的几何图形。在林若瑜眼里,女人出现在饭局上,尤如沸腾的火锅里添加了佐料,整个饭局从头至尾都有故事。喝到高潮之处,会不经意地看到女人给男人某种肢体暗示,男人给女人某种语言暗示。凡此种种暗示,无一不是男女关系暧昧的真实写照。林若瑜围着饭局和裙子转了多年,这一切司空见惯。可这次,林若瑜却嗅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气味。林若瑜不相信自己眼睛,桌布下面的肢体动作如此娴熟和随意,如同一幅没有刻意加工的美术作品,使人不能不联想翩翩。
林若瑜不是敏感之人,可直觉隐隐约约告诉他,这里面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林若瑜平静的心,如同扔进了一块石头,他迫切想透过层层荡起的涟漪,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奥妙和玄机。林若瑜产生了一种偷鸡摸狗好奇作贼的莫名兴奋,可他并不想把窗户纸捅破,毕竟涉及到自己最熟悉的人。
林若瑜昨晚酩酊大醉,前后喝了两顿。酒喝大了,脑子会“短路”。林若瑜冲完澡,换好衣服,走出家门。单位在自家马路对面,只有五分钟路程。
林若瑜穿过马路,在街边早餐铺买了油条和豆浆。付钱时,林若瑜满脑子还在想那条白如玉脂的女人腿,要不是服务员提醒,他差点忘了钱。林若瑜拍拍自己的脑门,感到有些心虚,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这么鬼迷心窍地在想一件与己无关的男女隐私的问题。
林若瑜大学毕业分配到市民政局工作,从科员提拔成为科长、副处长、处长。二十余年机关寒窗煎熬,林若瑜有了一米阳光的位置,成为领导身边的红人。林若瑜材料写得好,擅交际,在局里很有人缘。市里大大小小的单位,也都有他交际熟悉的朋友。林若瑜喜欢在一个饭局接一个饭局之中穿梭,他喜欢热闹的氛围,更喜欢享受朋友众星捧月般带来的快乐。
林若瑜走进办公室,在长条沙发上坐下,边吃早餐,边浏览报纸。报纸被林若瑜翻得哗哗直响,里面内容却一点儿也没兴趣看。林若瑜满脑子还想那条与饭局、与男人有关的女人玉腿。
饭局是市人民医院院长赵亚梅安排的,而邀请林若瑜参加饭局的不是赵亚梅,却是市政府办公厅的董君豪处长。
董君豪在市民政局当副处长时,林若瑜曾跟他工作过两年。董君豪调到市政府后,林若瑜接过了他的那摊工作。林若瑜是个不忘旧情的人,他称董君豪为老领导,董君豪开始对这称呼有些不顺耳,觉得抹不开面子答应,并没过理会林若瑜。谁知,林若瑜嘴上像抹了蜂蜜,只要见到董君豪,就老领导长、老领导短地喊个不停,董君豪架不住林若瑜会来事,久而久之默认了这一称呼,也认可了林若瑜。
临近中午时分,林若瑜接到董君豪电话,说赵亚梅想为孩子新任班主任老师搞个聚会,同时又考虑中秋节即将来临,一起把学校教导主任约了出来。这会儿呢,人约完了,聚会地点也定好了,特邀林若瑜参加。
林若瑜答应得很爽快,还是看董君豪面子。林若瑜与赵亚梅是在一个饭局上通过董君豪认识的。那次也是赵亚梅安排,为了给上高中的儿子调换班级,由董君豪出面把林若瑜约了出来。林若瑜在酒桌上把赵亚梅儿子调班的事办完了。
林若瑜顺理成章地认识了赵亚梅。赵亚梅有林若瑜手机号,但每次吃饭,都经董君豪拐个弯,由他打电话给林若瑜。赵亚梅从来不直接给林若瑜打电话。林若瑜实在搞不清俩人究竟什么关系,但通过聚会他知道董君豪与赵亚梅关系非同一般。究竟非同一般到什么程度,林若瑜没有细细研究过。这次,赵亚梅让董君豪邀请林若瑜参加,其实还是帮着陪酒,活跃氛围。
林若瑜坐在办公室里,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两个大拇指一前一后飞快地转动着,似和尚打坐,脸上表情丰富而怪怪的。
走廊里电铃响起,开会的时间到了。林若瑜拿起一个本子向五楼会议室走去。
林若瑜边走边想,昨晚的饭局里面真有风花雪月的故事,真有英雄倜傥美人沉醉的情怀?还是自己过于敏感,对董君豪产生猜疑呢?
林若瑜走进会议室,在第一排靠右侧把边位置坐下来。那条白如玉脂的女人腿,不错是赵亚梅的。林若瑜想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断缰的思绪,迫切地想知道昨晚饭局桌布下背后的隐私故事。
会议是由局长进行专题教育讲课。讲课材料由林若瑜亲自执笔,局长看了后很满意。林若瑜打开本子,貌似聚精会神地在听会,可脑海里的思绪却像春天飞舞的柳絮,舞动回昨晚饭局上。
赵亚梅安排的饭局在市教育宾馆的内部餐厅。说是内部餐厅,其实一点不逊于外面五星级大酒店。林若瑜第一次到这里吃饭,走进来开始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林若瑜推开999房门,董君豪、赵亚梅、学校的范中魁主任和一位陌生青年男子正聊得特别投机。
林若瑜的到来,让学校的范中魁主任甚是高兴。范中魁在市一中当教导主任,与林若瑜是多年前的省委党校同学,两人关系处得很铁。上次,林若瑜就是找范中魁帮忙,将赵亚梅孩子调换了班级。
范中魁起身,一把将林若瑜拉到董君豪左侧的空位上,自己在林若瑜左侧坐下来。
林若瑜清楚这个位置不是留给自己的,他站起身,把范中魁连推带拽送到那个空位置上,抱了抱拳:“我的范大主任,今晚你还是红花,我仍是绿叶,大小王得分清,位置得摆正。”说着,林若瑜在范中魁和那名陌生青年男子中间坐了下来。董君豪会意地笑了。
范中魁站起身,急忙为林若瑜介绍那名陌生青年男子。其实根本不用介绍,林若瑜已猜到,那人一定是赵亚梅孩子的新任班主任老师。林若瑜起身,主动与那名自称贾清远的班主任老师握了握手。
“林处长,好久不见了,是不是也该握握手,沾沾您的才气?”林若瑜刚落坐,赵亚梅在桌子对面将手伸了过来。
“我的赵院长!您这么客气,我是沾您的福气和香气。”林若瑜轻轻地握了握赵亚梅的手。赵亚梅手指纤细白皙,圆润光滑,握上去像似一块洁白无瑕的宝玉。饭局上的赵亚梅,身着深蓝色过膝短裙,肩上搭了一条浅黄色的纱料披肩,打扮既洋气靓丽,又不失雍容高雅,似嫦娥下凡,尤如美人蕉,很抓人眼球。林若瑜竖起大拇指,连声夸赵亚梅尤如美中透着清新的茉莉、芳香的梅花、富贵的牡丹……漂亮得很。
赵亚梅笑着说,就你老弟嘴甜会说话,再老的女人听到男人甜如甘蜜的话也会醉倒,也会拥有一颗年轻澎湃的心。赵亚梅话音刚落,众人拍手叫好。房间热情洋溢的氛围骤然点燃。
赵亚梅喊来服务员,打开了一瓶富裕老窖,她开始围着饭桌走来走去,亲自斟酒。林若瑜想上前代劳,赵亚梅坚决不让。
董君豪示意林若瑜坐下,不要与赵亚梅去争。林若瑜坐下来,目光在赵亚梅身上游离。林若瑜已经领教和见识过赵亚梅的干练。
赵亚梅走到贾清远面前,这个自称孩子班主任的老师将酒杯攥在手里,说酒精过敏,死活也不让倒白酒。赵亚梅劝少喝点,贾老师却坚持不让倒,俩人僵持在一起。
林若瑜见状,用右手捅一下范中魁,示意其发号施令。范中魁连身都没起,口气坚决地说贾老师确实喝不了酒。林若瑜见状,忙起身问贾老师白酒不喝,喝啤酒可以吧?
林若瑜没容范中魁回答,起身拿起一瓶啤酒,他左手把住酒瓶,右手用双筷子,靠在左手大拇指处,用力向上一撬,“嘭”地一声啤酒打开了。
林若瑜拿起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满满地倒上一杯,放到贾老师面前。贾老师满脸通红,表示一喝就上脸,真的不能喝。范中魁打着圆场,说贾老师你今晚是主角,盛情难却,还是喝点意思意思。
四道菜上来,饭局拉开了序幕。每人拿起筷子,随意夹着可口的菜,刚吃了三四口,董君豪提议先喝杯感情酒。五个人,三杯白酒两杯啤酒,两种颜色碰撞在一起。董君豪一口气把一杯二两半的白酒喝进肚里,他手持空杯,环视着大家。
林若瑜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把酒喝掉了。在林若瑜看来,这顿饭局又是一场血战。
一杯白酒过后,董君豪又提了一杯,意思好事成双,花开富贵。两杯白酒下去,肚子火辣辣地像着了火,饭局上暂时出现了平静。
大家闷头吃菜。董君豪夹了几口菜后,举杯敬范中魁和贾老师。林若瑜知道酒局的自由战上演了。
林若瑜主动上前与赵亚梅喝了两杯。赵亚梅没喝白酒,喝的是啤酒,而且用的是大杯。林若瑜领教过赵亚梅的酒量,从来没见她醉过。
一个大波次互敬巡回下来,董君豪的舌头大了起来,并显得格外兴奋。林若瑜几次与董君豪在一起喝酒,只要赵亚梅坐在饭局上,董君豪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听,就会不由自主地讲起两人认识的过程。实际上,董君豪与赵亚梅是在市政府举办的一个大型经贸洽谈会上认识的,当时两人都是会务工作人员,短短的几天会期下来,两人熟悉得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林若瑜对这个故事已听过多次,可每听一次,感受不同一次,究竟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
第二波次敬酒开始。林若瑜上前先敬了范中魁和贾老师每人两杯白酒。林若瑜这样做,也是做给董君豪和赵亚梅看的。董君豪每次叫林若瑜喝酒,说明他没把林若瑜当外人看。林若瑜再次倒满一杯白酒,主动走到董君豪身边,客气了几句话后,与董君豪相互碰了碰杯,一口喝掉杯里的白酒。
林若瑜摇摇晃晃回到座位上。桌面上混战成一团。
“啪”地一声,筷子掉到了地上。林若瑜俯身拾起椅子腿旁边的一根筷子,再找另外一根却不知去向。
“不会掉到桌布里面吧?”林若瑜起身蹲下,将桌布掀起一点,借着灯光,林若瑜看到筷子果然掉到桌布里面离自己座位二十多公分的地方。
林若瑜探进身,正要捡起筷子,他怔住了。林若瑜抬头看到桌布下面,蓝裙摆下一条丰满白皙的秀腿搭在男人右腿膝盖上,在不停地上下摇动,似风中荡起的秋千。
林若瑜揉了揉眼,没错,这会儿女人的腿与男人的腿像麻秧缠绕在一起。林若瑜大气不敢喘,急忙抓起那根筷子,小心翼翼将身子从桌布下面抽了回来,生怕惊动了别人。
林若瑜起身落坐,后背上冒出了冷汗。林若瑜扭头向四周扫了一眼,范中魁正举杯准备敬董君豪,赵亚梅与贾老师低头吃东西,没有人注意到林若瑜。
短短的五六秒,桌布底下却是另外一番风景,林若瑜愉悦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另外一个世界。女人与男人,一阴一阳,颀长匀称的秀腿缠绕在男人右腿上,如同一株牵牛花攀缠在一棵大树上。肢体上的隐私动作,让林若瑜想起了八卦图上相吻合的阴阳鱼。这幕场景在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中屡见不鲜,可这个饭局上演的一幕却别有韵味。
林若瑜起身喊服务员帮自己换双筷子,自己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向卫生间走去。林若瑜边走,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酒醒了一半。林若瑜站在尿池边,没有一点儿尿意。
难道是看错了?满屋子就赵亚梅一个女人。赵亚梅穿裙子没错,她浑圆如脂、丰腴纤长的玉腿在灯光下晃得人眼睛直发花。每次,与董君豪、赵亚梅一起吃饭,赵亚梅都是坐在董君豪的右上方,俩人的椅子挨得紧紧的。林若瑜的心蓦地忐忑起来。
没错,自己捡筷子看到的那一幕肯定是赵亚梅与董君豪。桌面上推杯换盏,桌面下却是男欢女爱。林若瑜头绪越理越乱,他走到水盆旁洗了把儿脸,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返回房间。
房间里正喝得热火朝天。赵亚梅端着酒杯,在敬贾老师。范中魁看到林若瑜回来了,举着一杯白酒与林若瑜碰杯,对林若瑜不依不饶。林若瑜只好举杯一饮而尽。
董君豪坐在林若瑜对面,点燃了一支烟,神情专注地看着赵亚梅敬酒。贾老师满脸通红,右手臂上出现了几个红点。贾老师举着杯子与赵亚梅碰了半天,迟迟不愿喝下去,赵亚梅丝毫没有生气,端着空空的酒杯站在那里。
“我赞助一下。”董君豪坐在椅子上,对贾老师举起酒杯,“哧溜”一口喝下。贾老师一看这架势不喝不行,硬着头皮,缓了几口,勉强将啤酒喝下。室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范中魁满面红光地走出了房间。赵亚梅回到座位上,夹了几口菜,大半个身子突然探到董君豪胸前。赵亚梅粉红的玉脸紧贴在董君豪黑黝黝的脸颊一侧,左手附到他耳边,小声嘀咕着。董君豪将目光收到赵亚梅丰满的胸前,俩人旁若无人地私聊起来。
林若瑜俯下身体,将鞋带解开,他用右手轻轻将桌布挑起。这次,林若瑜看到的是男人的一只腿压在女人秀腿上。林若瑜慌忙系好鞋带。
没看错。董君豪和赵亚梅的腿缠绕在一起。林若瑜心里像揣着七八十个水桶,突突地加快。林若瑜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一条粗大蟒蛇缠住了女娲身体,又似乎是《聊斋》中狐狸精勾住了书生的魂儿。林若瑜感到春光乍泄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林若瑜抬头向桌对面扫了一眼,董君豪红光满面,一张臭嘴咬在了赵亚梅的耳根上,脖子上泛起了条条青筋,呼吸急促。赵亚梅向左歪着头,目光扭向窗户一侧,认真倾听着,不时与董君豪耳语上几句。
林若瑜将菜夹到盘中,半天没动筷子,用眼睛余光扫瞄着俩人神情。董君豪与赵亚梅如胶似漆,仍旧聊个没完。
赵亚梅侧过身,面似桃花,目光含情。林若瑜捕捉到赵亚梅目光瞬间消失的异样,眉头却皱成了一团。
范中魁推门回来,董君豪与赵亚梅停止了窃窃私语,重新将目光收回到餐桌上。
整个饭局,人不多,酒喝得进度很快。不一会,董君豪带来的三瓶白酒喝了个底朝天。赵亚梅让服务员打开啤酒,人人手把瓶喝。又一个波次的酒局上演。不过喝上啤酒,一般就是即将结束战斗的象征。谁知,每人两瓶啤酒下肚,赵亚梅出去一趟再回房间,手里多了一把透明酒壶。酒壶里装着红红的液体,不用说那一定是红酒。
饭局如同一部气势宏伟的交响乐,演绎到高潮之处,就画龙点睛,给人留下回味和悬念。五点半准时坐下,不到两个小时,第一顿饭局就结束战斗了。
林若瑜坐在会议室里,脑海里猜测着董君豪与赵亚梅的关系。林若瑜正想得出神,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若瑜惊醒过来,会散了。
林若瑜回到办公室,抓起水杯猛劲地喝了一大口,在会议室坐了半天,有些口渴。桌子上没有文件可签,林若瑜在屋子里踱着步,继续在昨晚饭局上钻着牛角尖,寻找着蛛丝马迹。
第一顿正餐结束后,董君豪与赵亚梅一起打出租车走了。林若瑜与范中魁去喝第二顿。
餐桌上,范中魁就悄声告诉林若瑜,第一局结束后按照老规矩办,再找个地方比划比划。林若瑜也有同感,俩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二顿饭局,范中魁带着林若瑜离开市区中心,搭车到天鹅大道上的一个盖县海鲜小炒。这里离范中魁与林若瑜家都不远。
范中魁在靠门口的地方找个位置,招呼林若瑜坐了下来。老板娘见状扭着袅袅细腰,穿着一条满大街流行的大裤衩子走到范中魁跟前。林若瑜从老板娘亲昵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范中魁是这饭店的常客。
范中魁连菜单都没翻,一口气点了六个海鲜菜。林若瑜坐在对面,脸红得像熟透的冬柿子,他不停地喝着矿泉水,掩饰着自己的心神不定。林若瑜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刚才饭局的桌布下面,他实在搞不明白,董君豪与赵院长的关系究竟处到什么程度。
第一道菜刚上来,范中魁便拿起筷子,急不可待地吃了起来。林若瑜看到范中魁一副饿鬼吃相,不由地笑出了声。
好笑吗?范中魁十分好奇。
林若瑜没理会范中魁,刚举起筷子,范中魁把头凑了上来,低声问道,兄弟你不觉得今晚的酒喝得有些什么异常吗?林若瑜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他用不解的眼神望着范中魁。
范中魁头也不抬,一口气连吃了几只蚬子,端起杯啤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你像是个大侦探,发现了什么线索?”林若瑜打着酒嗝,满脸困惑。
“你真麻木。”范中魁狠狠瞪了林若瑜一眼。
“可我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小心自己的舌头搬了家。”林若瑜不满地警告着范中魁。
“哥们,你是真迷糊,还是装糊涂,难道一点都没看端倪来?这几次赵院长请吃饭,可都是董处长坐陪,饭后也是赵院长亲自开车送他。当然了,唯独这次俩人一起打车走的。他们之间会没有精彩故事发生?”范中魁拿着筷子,在林若瑜眼前使劲晃了四五个来回,把疑问全部倾吐了出来。
“哎!这点破事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的范大主任,你别神经兮兮了。你想歪了!”林若瑜不想让范中魁看出心思,故意把话题打断并岔开。
“但愿我多虑了。哥们,你说奇怪不奇怪呀,董处长姓董,赵院长的孩子也姓董,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范中魁酒劲上来了,脸红脖子粗,举着筷子在酒桌上到处乱晃,不知道吃什么好了。
“神经病,说的全是废话。赵院长老公姓董,孩子能不姓董?”林若瑜闷头喝了杯啤酒。
孩子姓董,董处长姓董,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赵院长老公难道真是?范中魁的话点醒了林若瑜。林若瑜深思不语,脸色苍白了几分。
范中魁才与董处长他们吃了几顿饭,就察言观色看出了别人不易察觉的细节问题,而自己和董君豪处了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这其中的问题,真是眼钝。林若瑜对范中魁甚是佩服。
桌布下那一幕,他该不会没注意到吧?林若瑜歪着头,斜眼瞅了瞅范中魁。范中魁这会儿根本没理会林若瑜,而是夹起三纹鱼醮辣根,一口吞了下去,随即被辣出了眼泪。林若瑜忙给他递上纸巾,范中魁半张脸埋没在纸巾里。
这件事真与假,仅凭桌布下简单的男女肢体动作无法研判。范中魁被呛着的咳嗽声,使林若瑜头脑清醒了许多。林若瑜明白,这件事不能让范中魁看出破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将来捅出什么娄子来得不偿失不说,还会引火上身。
酒喝了多少瓶,海鲜到嘴什么味,谁买的单,怎么回的家,林若瑜统统不记得了。林若瑜只记住范中魁向他拍着胸脯发誓,敢保证董处长与赵院长之间有秘密,他没记住别的。第二顿饭局,俩人从坐下来到结束,自始至终围绕着董君豪与赵院长的某种关系推理猜测。
林若瑜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梳理着被搅乱的思绪。办公室时常有人敲门进来,林若瑜思绪时不时被工作上的琐事打断,就像列车在轨道上走走停停,始终衔接不上。林若瑜勉强打起精神,忙着手头上没有处理完的工作,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九点,林若瑜回到家里。昨晚两顿大酒,一天让林若瑜提不起精神。林若瑜洗漱完毕,早早地钻进被窝里。他眯着眼,尽管觉得很累,可丝毫没有睡意,思绪像夏天原野上的萤火虫,在董君豪和赵院长身上狂舞乱飞,一次次在瞳孔里放大俩人的身影。林若瑜还在猜想着俩人的关系。
林若瑜对董君豪了解并不多。林若瑜是在他调离后,听局里人说,其调离原因是栽在作风问题上,因为他把邻居家儿媳妇肚子搞大了,后来尽管被他花钱摆平了,但丑闻还是传了出来,组织上曾找他谈过话。
当然,对董君豪离婚再婚的问题,林若瑜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次,董君豪请林若瑜喝酒,是在董君豪酒醉的情况提起此事的。董君豪老家在农村,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自己是家里单传,父母希望家族香火继续延传下去。现在,娶了离,离了娶,生了两个女儿。可惜,政策不允许,否则一定再生个男孩。董君豪向林若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说得特别伤心。林若瑜看得出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在董君豪心里根深蒂固,他绝对不是作秀。
林若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昨晚饭局桌布底下那幕龌龊的场景历历在目,林若瑜不愿再想下去,可怎么也挥之不去。林若瑜颇感郁闷,觉得是自寻烦恼。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林若瑜这才发现手机没关机。林若瑜拿起手机,是个陌生号,他以为妻子打来的。接起手机,林若瑜听出来是范中魁的声音。
范中魁在电话里告诉林若瑜,他今天上班想了大半天,越想越蹊跷,他觉得董处长与赵院长非常绝对地有一层暧昧关系。范中魁告诉林若瑜,他只是推测,他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
林若瑜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两只耳朵都立了起来,生怕漏掉范中魁所说的每个字。
“范中魁呀范中魁,你小子确实是聪明,可你手伸得也太长了吧?这可不是好事,别人害怕沾上腥都想法躲,你却偏要惹上一身骚儿。”林若瑜在电话里大声地训斥着范中魁。
话筒那边,范中魁笑嘻嘻地说,已经上贼船了没准备下。范中魁告诉林若瑜,他下午借职务之便,已经偷偷翻了翻赵院长孩子的学籍档案。
“你能查出什么问题?真把赵院长当成三岁小孩子看了。”林若瑜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
范中魁没有因林若瑜的讥讽生气,在话筒里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林处长对这件事也感兴趣,有胃口?”
林若瑜沉默不语,他怕范中魁把怀疑的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范中魁告诉林若瑜,赵院长孩子学籍档案显示,赵院长离异,孩子在家长一栏里没有填写父亲名字。线索中断,一点都没意思,很无聊。范中魁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后来,范中魁在手机里说了点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把手机挂了。林若瑜原本想告诉范中魁,好好看看孩子长相,与董君豪长相对比对比,就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出个大概,事实会离真相更近一步。话到嘴边,林若瑜又咽回肚子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对不能把这件事捅出去。
林若瑜放下手机,重新盖好被,心里尤如放下了块大石头。迷迷糊糊中,林若瑜看到董君豪挽着赵院长的手向他走来,想和他说点什么。可无论林若瑜怎么张口,都讲不出话来。
林若瑜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手机是董君豪打来的。林若瑜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零点一刻。
“董处长,这么晚了有啥急事?”林若瑜迷迷糊糊,睡意朦胧。董君豪从来没有半夜给他打过电话。
手机里董君豪的声音低得像蚊子,说自己被人举报了,单位领导上班时已找他谈过话,要他交待清楚违纪问题,他决定向纪检委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董处长,你说什么?”林若瑜睡意皆无,手脚冰凉。董君豪在电话里恳求林若瑜,看在多年的关系上,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他与赵院长的关系,他不想连累也不想伤害赵院长。
林若瑜声音颤抖地告诉董君豪,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董君豪在手机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已经知道了,以后你还会知道很多。希望兄弟好自为之,替我保守秘密。”董君豪话里流露出一种坚决的语气,尤如晴天霹雳,使林若瑜毛骨悚然。
林若瑜在手机里喊道,董处长,你可手下留情,我真得什么也不知道呀。手机另外一端传来了对方挂断的盲音。
董君豪深夜打来电话,语气怪怪的,不是警告威胁,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偷窥饭局桌布底下那一幕被他看到了?林若瑜脑袋“嗡嗡”直响。
林若瑜尤如跌落下万丈悬崖,困陷深潭沼泽,迈不动步,眼前漆黑一团,找不到方向。黑暗中,他看到董君豪两眼闪着蓝光,正张着血盆大嘴扑向自己,赵院长则在自己右前方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