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住在芝加哥的时候,楼后紧挨着一个叫尼考斯的街心公园,4月份了,却还是一片枯枯的,没有一点颜色。因为天天从公园穿过到芝加哥大学去,公园成了我新结识的朋友,它的草地、树丛、山坡、网球场,还有一个小小的植物园,都成为我每天的必经之地,它们一点一滴的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最先让我惊喜的是,有一天清早,我看到公园的草地突然绿了,虽然只是毛茸茸的一层鹅黄色的浅绿,却像事先约好了一样,突然从公园的四面八方一起向我跑来。前一天的夜里刚刚下了一场春雨,如丝似缕的春雨是叫醒它们的信使。
我看着它们一天天变绿,渐渐铺成了绿茵茵的地毯。蒲公英都夹杂在它们的草叶间,渐渐冒出了小黄花骨朵。但树都还没有任何动静,还是在风中摇动着枯涩的枝条,任草地上的草旺绿旺绿聚拢着浓郁的人气,真是够沉得住气的。一直快到了五一节,才见网球场后面的一片桃花探出了粉红色的小花,没几天,公园边上的一排排梨花也不甘示弱地开出了小白花。然后,看着它们的花蕾一天天绽放饱满,如绯红色的云和月白色的雾一样,飘落在公园的半空中了。尼考斯公园一下子焕然一新,春意盎然起来。
然后,金色的连翘花也开了,紫色的丁香花也开了,每一朵,每一簇,我都能看得出来它们的变化。变化最快的是连翘,昨天才看见枝条上冒出几星小黄花,今天就看见花朵缀满枝条悬泻下满地的黄金。变化最慢的是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树,很高,开出的花像米粒一般,很小,总也不见它长大。近处看,几乎看不到它们,远远地望,一片朦朦胧胧的玫瑰红,在风中摇曳,如同姑娘头上透明的纱巾。这种树,在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前的甬道旁铺铺展展的一大片,那玫瑰红便显得分外有阵势,仿佛咱们的安塞腰鼓一样腾起的遮天蔽日的云雾,映得校园弥漫在玫瑰色的雾霭之中。
再有变化慢的是树的叶子,几乎所有的花都开了,树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无论是榉树、梧桐,还是朴树或加拿大杨。一直到芝加哥大学教学楼的墙上的爬山虎都绿了,尼考斯公园草地间的蒲公英的小黄花都落了,长出伞状的蓬松而毛茸茸的种子,它们才很不情愿地长出了树叶。我看见它们一点点冒出小芽,一天天长大,把满树染绿,在风中摇响飒飒的回声。
我知道,这才是芝加哥的春天真正到了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从头到尾看到了春天一步步地向我走来的全过程。像看一场大戏,开场锣鼓是草地上的草,定场诗是公园里的花,压轴戏是一树树参天而清新的绿叶。
在北京,我从来没有看过草是怎样一点点绿,花是怎样一点点开,树叶是怎样一点点长出来,春天是怎样一步步走来的全过程。也许,不该怪罪我们的城市,也不该怪罪人生的匆忙,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和心磨得粗糙和麻木,在物质至上的社会里,我们顾及的东西太多,便错过了仔细感受春天到来的全过程。只因为清风朗月不用一文钱,便徒让我们感叹良辰美景奈何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