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力
小时候过年最盼望的,不是年货、灯笼和爆竹,而是春联。贴对子这可是一年中的大事。那时的小孩一年到头就盼望能穿上一套新衣裳,而贴上的新春联是家门的新衣裳,打扮它的喜庆就是打扮全家的心情。因此贴春联,是全家人共同参与的一项快乐而美丽的劳动。
我家一过小年,几乎大半个村子对联都得由祖父来写,红纸铺得满炕都是。我能记得清起,每年腊月二十八九,一大早,就有人顶着寒风,脚踏白雪,嘴叼香烟,胳臂肘里夹着沓红纸,来到家里。不大一会,陆陆续续,人渐渐增多。祖父坐在小凳上,倒好墨汁,泡醒毛笔,叠好红纸,铺在方桌上,开始写对子了。内容也是老一套,家有老人自然是 “多福多寿多子孙,日富田资人康宁”;读书人家,当然要“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多读书”。那时民风淳朴,统统是不收费的。家境好些的拿着大红纸,遇到家境贫寒的还要贴纸钱,但是爷爷很享受这个过程。
写对子是我家孩子最愁的事。
祖父总是在干这活时,顺便考考我们古文学得怎么样。念念,这个对联哪个在左,哪个在右?或者说,哪个是出(上联),那个是入(下联)?尽管平日里还知道一点,但他一向威严,孩子们常被吓得糊里糊涂左右不分,招来一顿训斥。所以每年只要写对联,大孩子们跑得有远没近,只好选派还没读书的小娃娃帮忙研墨、铺纸。我刚超过八仙桌就开始帮忙吟对子,爷爷一高兴会从那古朴的点心匣子里摸出一块点心奖赏我。我们这一大拨孙辈人中能够得到这种奖赏的机会太少了,我自然无比自豪。
过了几十年,改革开放,万象更新,春联的内容便紧扣形势,特征鲜明。那时家里日子蒸蒸日上,写对子的人也换成了我,我提起笔,一会儿就写了满炕满地。
今年女儿怀上宝宝了,女儿女婿都是独生子,添人进口,孙儿绕膝,是今年我们大家庭的大喜事。两家人商量在各家大门张贴内容一致的喜联,没等我出手,亲家就凑了两句:“盛世欢歌羊宝宝,吉年有庆福娃娃”。
在老家务农的三哥家也喜事连连。先是在县城购买了一套房子,后是侄子喜结良缘。他家的春联这两层意思都有,大门是“月圆花好映重门添喜气,美酒佳肴酬上客宴亲朋”。堂屋则是“劳作田园一甲子,生活闹市半神仙”,寓意他家乡下做活、城里度假的安逸生活。
我给岳母家送去的春联是“宝马风行送福到,灵羊捷足报春来”,祝老人家福寿延年。外甥女要出嫁,我这个当姨父的送了两副对子,“丁罗两下,鸣捧玉液邀亲友;龙马双星,楠献香茗敬贵人”,内嵌有两个新人的“丁、罗”姓氏和“楠、鸣”名字。洞房的喜联则是“龙沉蜜海掀情浪,马醉梦乡做爱巢”。外甥女舍不得贴,成为她压箱底的藏品。
我家的春联写好后,分送到亲友家。各家就开始粘贴。小时候通常是哥哥们往门框上粘,爷爷帮他们看对得齐不齐。有时长辈眼力也出问题,待对联粘好了,再仔细一看,还是贴歪了,于是赶紧从笑声中揭起重来,这更让人感觉到年味的浓郁。
旧的春联终究会被新的春联替代,年年如此,但心里却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
时间将贴春联的年月悄悄地掩埋了,春联却没有淡出我们的记忆,每当新年到来之际,定格在记忆中还是一家人围在门前,笑着看着那一副副春联的情景……
有些东西,永远是金钱无法替代的。
(责编:孙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