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中华
哇哇的哭啼震落老屋的几粒尘埃
屋瓦泄露的光束打在早出晚归的千脚泥上
我蹒跚地走过我的脐带之地新作坊
走过童年的乐园大屋基
走过母亲走过老住宅走过田埂
走过崎岖的乡间小路走过生我养我的土墙村
我走过庄严而恐慌的礼堂,走过土场镇
走过尘土飞扬的公路走过漩涡潜流的水路
走过呼啸而驰的铁路走过升降惊魂的空中航线
我走过,走过一条一条的生活通道
我走过山川,走过广场,走过熟人和陌生人
走过一个事件的发起人和终结者
走过物质的低谷和精神的高地
走过勇猛之兽,走过卑怯之心!
一个走过者被另一个走过者走过
一群走过的人被另一群走过的人走过
那些齐步走的人试图用他们撞击的力
超过一个自由走过的人的优美
雷电的鞭子不断地抽打
风雨的牙齿不停地撕咬
霜雪的芒刺始终在深扎
光阴的舌头永远在舔舐
我爱。我走过的地方,
有很多事物,在降落,消逝
还有很多事物,在萌发,升起
在江津,我看到了爱情。我看到
洪海湖的碧波,还在荡漾着恋人的影子。
那些摇曳在镜子里的山,葱绿的树,
鲜亮的花,还有那些野鸭的嬉戏和鸟鸣,
把一对恋人,送进了比落日还要静谧的远山,
送进了桃花岛,送进了炊烟袅袅的农家……
在江津,我看到了爱情。
我看见一个四面有山的地方,
把爱情围起来,让一千条瀑布,
难以突围!
我看到土地神岩,把爱情绘制成丹霞壁画。
我看到望乡台瀑布,怎样将爱情的水珠,
在心形的图案里,跌宕起彩虹!
在江津,请把心放得更低一些,
低到树木之下,低到鲜花之下
低到每一座山脚之下,低到
那些鲜红的岩石深处,你就能看见:
江津肌肤里面的红,
江津骨骼里面的红,
江津血液里面的红,
江津生长着的爱情的红。
在江津,我看到了爱情。
我看到了原始森林里生长着疯狂;
我看到了泉水对悬崖粉身碎骨的向往;
我看到了6000级石阶开放成永不凋谢的百合!
明亮暖和的阳光,照着我
照着我的老屋。偌大一个
院子,栖息在温柔的山窝里。
家家户户这样串着,隔壁
透着光亮,透着声音,透着呼吸……
老屋。我的童年,看见几根
被柴烟熏得黢黑的木头柱子,
一字排开。编一些竹篾,
糊一把泥巴,顶起稀疏的瓦片。
我们生活的炊烟,在老屋盘旋,
在屋瓦的上空
生长。我的老屋,开门,关门
都有阳光,照着老屋千脚泥上或是
木凳上的我的童年。屋瓦上投下的
阳光,那些旋转的光束,将我照耀,
细小的尘埃,沿着光束升腾……
那个时候,我听见屋外的山风
呼啦啦地吹,山林的树木
欢快地笑。一束旋转的阳光
照着老屋。照着我。阳光照着的
老屋,端坐在我的诗行……
新作坊,早就没有了作坊。
那个在时间里塌陷的
院子,是湖广填四川,我的祖辈
落户,舀纸的地方。
他们在山脚,有缓坡的地方,
以木头为柱子,作脊梁,用稻草和竹篾
扎起生活的篱笆。
他们砍柴,烧碳,卖柴火
他们垦荒,种庄稼,生儿育女。
他们像我在识字课本里一样,
认识山、石、田、土。当然,
他们也认识,比我童年更惨烈的饥荒。
不过,就算在青黄不接的早春二月,
他们也能在那个名叫土墙村的地方,
找到延续生命的希望。
新作坊,在舀完纸之后,
在她被我的同辈兄弟
以钻木取火的方式挖掘煤炭,
掏空山地胸腹之后……
山泉和小溪,不再喂养田地,
不再喂养新作坊的子孙。
他们进城,到小镇。
日光的力,压得屋瓦黢黑,破碎
无声的苔藓爬上落寞的阶沿……
没有了竹林掩映的新作坊,和我父辈的
最后一个胡姓老人,
安静的,消逝在巨大的阴影里
包袱,卸下了吗,远行人
今夜,所有的星子降落人间
挂在城市高楼的窗前
一场疾雨之后,天空高远了许多
一阵狂风过后,大地干净了许多
竹席升起的凉,推开雾霾
推开隐约起伏的远山和天际线
被我怀揣了多年的那把弯刀
被我用体温磨得寒光初露的弯刀
在这个秋夜,兀自高悬
穿古装,着绣鞋
远行人,我将砍下满院的桂树
让残留的芳香,铺上你的温床
梦吧,梦那柄断梳子滑过你的长发
想吧,想那块破镜子照见你的半边脸
看吧,看秋月随着树影缓慢偏移的方向
刀起刀落,满地银霜
远行人,丫头,或者公主
弹古琴,骑骏马。柳叶如眉的女子
你和过量的茶多酚一起活跃
秋月似刀,含悲欢,分离合
入梦令,天既白
只剩红豆一颗,清露两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