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泱霆
陈珂坐在屋子里,望着四周空荡荡的书架,轻轻叹了口气,拢一拢头发,走出了屋子。
她的婆婆躺在一张长椅上晒太阳,边上放着不久前去世的公公的二胡。陈珂又想起每天早上那比驴叫还难听的声音,不禁失笑。
曾经的陈珂是个音乐老师,教孩子们唱歌,弹琴。不过那都是过去了,而今的她什么也不是,只是日日照顾着林尘的父母罢了。她有时看着房里那蒙了灰的古琴,心里有些失落。隔壁的王二嫂多次与陈珂说叫她卖了这琴,陈珂也动心过,只是,每每这时她又会想起林尘,因而放弃卖琴。
林尘是她们学校的国文老师,长得高高瘦瘦,戴了一副圆圆的眼镜框,很书生气,也许因为他的儒雅,在后来的日子,陈珂嫁给了林尘。
林尘算是顾家的人,日子过得也挺和睦。
结婚一年后,一大批人,一大批戴红袖套的人,把林尘带走了。
那一天直到后来,学生们纷纷罢课。为求自保,陈珂也辞了职。
陈珂心里清楚,林尘就是太倔了,心里把文的位置放得这么高。林尘被抓走的那一天陈珂忘了自己有没有哭。只隐隐记得之后,她在街头看见了失魂落魄的校长夫人,她蓬头垢面地走在路上,陈珂急忙上前扶住她。她迷茫地回头看见陈珂后,愣愣地笑了笑。
陈珂低着头:“方校长,他还好?”
校长夫人忽然发疯了似的冲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叫道:“我们老方是多好的人,凭什么把他抓走,凭什么说他的宝贝是毒草,你们凭什么呀……”
陈珂身上一颤,忙拉住她,“我们回家吧,夫人……”
“回家?!被拆了,回什么家?”
陈珂记得夫人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出生于书香门第,为人大方,性情淑贤。无奈之下,她先把夫人带回了自己家。
林尘的母亲是认识校长夫人的,陈珂与婆婆公公商量着先让夫人住一晚上,而今外面真是太乱了。
知识分子几乎都被抓走了,那几个嚣张的红卫兵,在街上四处贴着大字报,弄得她心里紧张万分,不时想起林尘。
早上三更天陈珂就起来,匆匆看了眼熟睡的校长夫人与公婆,前往城门边上的监狱。
没猜错的话,林尘应该是关在这儿的。
前面的士兵挡住了陈珂的道路,未等陈珂讲话,她就被其余三人拉走了。
那些士兵嘀咕:“这种反动派分子,有什么好看的。”
陈珂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向前,又向后。
他不是反动派,不是。
想到这儿,陈珂又向前,抓着守门卫的衣袖:“我爱人在里面儿,见一面就好,请你就……”
门卫一把推开了她:“今天之前的犯人已经押往东北一带了,滚吧。他们早在路上了,臭娘儿们……”
陈珂冷冷地从地上爬起,快步跑向远处的火车站。
门口警卫森严,“哐且哐且”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半晌,陈珂面无表情地推开边上的人。
一回到家,林尘的母亲急忙对陈珂说校长夫人不见了。
陈珂心中一抖,忙让公婆在家中等,自己快步走出了家门。
前方人群密集,陈珂冷笑一声,又有人贴大字报了吧。
她匆匆穿过人群,却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
“这女的有病吧。”
“郭嫂,你看她是疯了吧。”
“自尽有什么用呦!”
“哪家姑娘啊?”
“……”
陈珂一愣,马上拔开人群,看到校长大人全身湿透地从河中被人捞起,郎中在她身边对巡警摆了摆手。
陈珂急忙跑向前:“我是她……她……的家属,请让我安葬吧。”
警卫打量了陈珂一眼,点了点头。
也只是草草葬了她。
很多人劝陈珂改嫁。她的公婆越来越年迈了,她放不下心。
也罢。
一生早已毁在这个时代了。陈珂自嘲地笑了笑。
日子还不得过。
当年林尘被带走时自己才二十岁,而今也快三十了。
她不后悔。
只是有点难过。
隔壁王大嫂又来与婆婆聊天了。
王大嫂在院里大叫:“林尘他娘,林尘被放回来了。革命结了!”
陈珂手中的饭勺一下子掉落在地。她挽起门帘,走到院中问:“你怎得知?”
“上头文件下来啦,好事吧,好事吧。”
婆婆有些钝了。
陈珂忽然感觉整个人都软了。
三更天,她早早地梳妆打扮,坐在院里,等待天亮。
天色渐亮。
陈珂忐忑地坐在椅子上。
忽然,城里有些杂乱。
她“腾”一下站起,慢慢从巷子里走出去。
一个男人,黑黑瘦瘦,从远处走来。他脚步匆匆,满脸期待。
一个女人,白白净净,向远处走去。她脚步匆匆,满脸喜悦。
他们擦肩而过,各怀心事。
男人想,我的妻母也在等我吧,我得快走了。
女人想,爱人可算回来了,得给他一个惊喜。我得走快些。
男人只看见了一个空荡的庭院。
女人只看见了由一张张陌生面孔组成的人群。
浙江省乐清市乐成公立寄宿学校初三(19)班
指导老师:黄 忠 吴梦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