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天全方的命运

黄金生

2014年6月28日，流失海外近百年的“方罍（读作“雷”）之王”皿天全方罍（下文简称皿方罍）器身与湖南省博物馆珍藏的皿方罍器盖，在长沙举行了隆重的合体仪式，此事堪称中国文物界的一件盛事。

在青铜器中，以青铜罍最为珍稀尊贵。皿方罍是目前所见商周方罍中最大的一件，称其为“方罍之王”可谓是实至名归。青铜器专家、湖南省博物馆前馆长熊传薪用一个通俗的比方阐释了皿方罍的价值：“它虽然不能和司母戊鼎相比，但与四羊方尊媲美没有问题。”

桃源农民一脚踩出稀世珍宝

据民国时期出版的湖南省《桃源县志》记载，皿方罍是1919年由当地农民艾清宴发现的。据艾清宴的侄孙艾新发回忆，艾清宴当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有一回，他扛着粪耙前往外婆家请人抬棺材时，路上不小心踩塌了一堆土，土堆里面赫然有一个大黑疙瘩。于是，艾清宴喊来家人把它挖出来，原来是个青铜器。

很快，此事被一石姓古董商人得知，他多方打听来到艾家，看到该器物后，当即拿出400块大洋欲收购此物。得知这件青铜器居然可以卖到如此高价，艾清宴的父亲就取下盖子去请教当地小学的钟校长。钟校长一看器盖的造型和纹饰，便断定这绝非一般古物，当即拿出800块大洋欲购买此物。老艾赶紧往家赶，还未到家门口，就激动地大喊：“发财了，发大财了！”其声被石姓古董商人听到，他感到形势不妙，遂不顾器盖，丢下400块大洋抱器身而去。

器身漂洋过海辗转流离

花了800块大洋却只获得皿方罍之盖的钟校长决心想办法把罍身给追回来。于是，他来到桃源驻军部队，呈请团长周磐“缉拿奸商”，追回皿方罍器身。几个月后，石某也托人找到周磐，出价5万块银元，希望他帮忙购回皿方罍之盖，并许诺事成之后再给3万块银元作为酬劳。

周磐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向师长贺耀祖作了汇报，贺耀祖迅速派兵到钟校长家里搜寻，但无功而返。钟校长没想到军方会如此兴师动众，于是找到周磐表示愿将皿方罍之盖捐献给国家，但求其资助兴学。此时的周磐起了私心，想将皿方罍之盖据为己有，当即支付给钟校长5000块银元帮他办学，并开出期票5000元，让他不要声张。

不料，此事后来惊动了当时执政的段祺瑞政府和湖南省政府——北洋政府曾下令追缴皿方罍，湖南军政首领赵恒惕也参与了追缴行动，但未如愿。再后来北伐战争爆发，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这期间，罍盖就一直秘藏在周磐手中。

蒋介石逃往台湾后，周磐跟随宋希濂逃到大西南，1950年在昆明被俘。1952年，周磐向新中国政府写了一份“补充坦白材料”，主动交代了皿方罍出土和流转离散的详细经过，并献出皿方罍之盖，以期“立功赎罪”。

1952年4月，湖南省人民政府将罍盖转交给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员会。1956年，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与湖南省博物馆合并，罍盖又移交给了湖南省博物馆，并保存至今。

另一头，古董商石某在周磐处求罍盖未果，反而惊动了北洋政府，他怕夜长梦多，便以100万大洋的高价将皿方罍器身卖给了上海的大古玩家李文卿和马长生。此时，“追缴”皿方罍之令已出，李、马二人也怕惹祸上身，十天后就将皿方罍以80万美金的价格卖给了英国商人巴尔。于是，巴尔成了皿方罍器身的第一个真正收藏者。

早在1928年，皿方罍就曾见诸法国学者乔治·苏利埃·德·莫朗的著作，据其记载，皿方罍曾辗转流传于包尔禄、姚叔来、卢芹斋等20世纪早期知名的古董商之手。在历经周折之后，皿方罍器身被日本华裔藏家新田栋一拥有。

分离易，聚首不易

皿方罍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却很快就身首分离，天各一方。在国内，为寻回器身，1964年方罍盖的材料被刊布在《湖南省文物图录》中，文中强调“器身藏家不详”。与此同时，器身的收藏者也在苦苦地寻找盖首。

1989年，原湖南省博物馆馆长高至喜在《中国文物报》上撰文记述了皿方罍曲折传奇的故事。或许是出于巧合，这篇文章刊发不久，他就得到了皿方罍器身的消息。

这一年，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出访日本，并前去拜访老友、收藏家新田栋一，令他惊喜的是，在老友的收藏中，居然有皿方罍的器身。在马承源的努力下，湖南省博物馆和新田栋一就皿方罍之事进行了多次沟通、协调，但却没有结果——中方想把器身弄回来，而新田栋一却想将盖子搞过去。

天有不测风云，晚年的新田栋一由于遇到事业和家庭的双重打击，决意将自己最心爱的宝物出手。2001年，他委托纽约佳士得拍卖行对皿方罍的器身进行拍卖。上海博物馆和保利艺术博物馆得知信息后，火速联手筹集了一笔巨款，赴美参加竞买。不料，一位法国买主竟以高出中方近四成的价格将其竞拍而得，成交价高达924.6万美元，创下了当时中国青铜器拍卖纪录。中国竞拍者只能“望罍兴叹”，眼睁睁地看着国宝被法国人买走。

身首合一，完归湘

时隔12年，皿方罍又有了新消息。2013年，湖南收藏家谭国斌得知皿方罍将出现在2014年纽约佳士得亚洲艺术周上。谭国斌经过积极联络，在多方运筹下，文物的回归有了新的进展。

2014年3月15日，一封湖南省博物馆致佳士得亚洲区总裁魏蔚女士的信函意外泄露并引发大家关注，国内拍卖行和买家纷纷表示支持，呼吁华人个人藏家放弃购买皿方罍。在致函佳土得的同时，由湖南省博物馆馆长陈建明、湖南收藏家谭国斌等8人组成的洽购团于3月17日抵达纽约，开始了艰难的谈判历程。在谈判中，洽购团积极与卖家沟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谭国斌回忆：“在洽谈过程中，我们向佳士得提出了四点：第一，所有中国人都希望皿方罍回到国内;第二，皿方罍在中国广受关注，希望佳士得勿因小利而失掉中国市场;第三，目前上拍的皿方罍毕竟是件残器，罍盖藏于湖南省博物馆，器身在外流浪了几十年，希望佳士得成人之美;第四，洽购皿方罍，是用于公共收藏，回国后将捐赠给博物馆。”

2014年3月19日晚，洽谈取得了成功。纽约时间3月20日上午11点，皿方罍专场开拍，佳士得拍卖师宣布：湖南已经和委托方达成了协议卖售。顿时，全场响起了长久不息的掌声。

选自《国家人文历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