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亲历记事——生于忧患中

2015-03-09 07:34邹身城
杭州 2015年8期
关键词:日寇

文 邹身城

抗战时期亲历记事——生于忧患中

文 邹身城

日军在海北地区扫荡

我生于民国十六年(1927),在我印象里,民国时代充斥内忧外患。

内忧是军阀割据、人祸天灾。外患中最险恶的无过于日寇处心积虑妄图亡我中华——提出“二十一条”,威胁北洋政府沦为日本附庸;控制东北、山东、内蒙作为蚕食的势力范围;在上海、杭州等四地的租界中建成“国中之国”。当孙中山为首组建的广东政权北上扫荡地方军阀时,日军悍然炮轰济南,并惨杀与之交涉的外事人员,阻挠北伐进军;当张学良“易帜”归附国民政府后,日关东军突然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东北三省;翌年又爆发“一二八”事变,在上海军事挑衅;紧接着策划了“满洲国”伪政权,又建立“冀东自治委员会”和“冀察政务委员会”等伪组织,宣称冀察两省“与日本有特殊关系”。事实上,“全面抗日”的1937年以前,中国早已处于危急存亡的边缘。这是我从小由父辈读报和老师讲演时事所熟知的,幼小的心灵里常浮现“国难当头,疆土日蹙”的紧迫感。

上小学四年级起,我就穿上童子军装的校服,跟随老师上街宣传抵制日货;参加抗日演讲会,高呼“还我河山”的口号;举办声援十九路军淞沪抗战提灯游行;用抗日内容教文盲认字……那时校内校外都会听到孩子们高声歌唱“打倒东洋、打倒东洋,救中国”的歌曲,比“夜上海”之类的流行歌更普及。至“西安事变”后,举国上下一致抗日的声势渐盛。目睹年轻店员每日黎明出操,开展军训,沿海构筑炮台,路口修建地堡;军队调动频繁,备战气氛渐浓。为了积极响应“捐款献机”,连我们小学生都自愿省下零花钱投入捐款箱。令人兴奋的是很快看到新建成的空军来杭州湾上空作投弹演习,当炸弹击中水面目标时沿岸观众一片欢腾。这时期家家准备为防御日机空袭炮击而挖掘防空洞;我家利用巨大的柿子树作隐蔽,又砍掉两棵桂花树作支柱,建成临时掩体以备不测之需。在经济上国家实施银元兑换成法定纸钞通用;我家提出储存钱庄的存款,并备足食用的几缸粮食;叔伯辈见面时的话题都离不开大敌当前如何应变……

然而不幸的是日本准备发动大规模入侵中国的扩军练兵起步早,明治维新“富国强兵”即准备向东扩张,《田中奏折》计划周密,全民强身练兵,其举国临战体制构建成熟,特别是军事工业的现代化,保证军队装备先进,以致敌强我弱之势相去悬殊。这是我长大后才了解的,当时直接感受到的是日本兵舰常驶入杭州湾海面游弋的威胁。

天真无知的孩子们看着大人惶惶不安,不敢顽皮了。那年我刚10岁,在民族灾难面前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战火由远及近,从东北到了华北,又燃烧到了上海。1937年11月5日黎明,“八一三事变”后两个多月,家乡乍浦港口遭到雷阵雨般大炮轰击,震耳欲聋,多亏海岸边有九峰屏蔽,炮弹大多越过我所居海港小镇落到背后的田野里,受创不算严重。但不久就闻知日军大队人马已在距我家不远的乍浦与金山卫之间实施登陆,直接奔袭上海的后背,沿路烧杀,所过之处尽成焦土与屠场,尸横遍野。由于杭州湾原有驻军在此之前抽走主力去增援淞沪战场,留守兵力单薄无法抗衡,使嘉湖大片平原沃土最早成了沦陷区,以致上海腹背受敌,随即溃败。首都相继陷落,日寇大肆淫威,酿成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这一系列的悲剧,均由杭州湾战略失误首开其端。万恶的日寇逞凶荼毒,罄竹难书,我是亲历其境的见证者之一,至今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家乡沦陷后,学校停办。父母本是教师,瞬间失业,我们都随之失学。眼看战事势将长期化,国恨家愁,前途茫茫。忧患之中,却传来了一线希望:原来浙江省主席(省长)黄绍竑及时应变,面对杭、嘉、湖陷落,退守浙东,烧掉了钱塘江大桥,拦住日寇南下;并收容溃败的国军重整旗鼓,一面守住钱塘江南岸,一面派军进入杭、嘉、湖乡间开展敌后游击战,并派遣一些干员担任专员、县长,组织游击区的地方政权,与日军控制的县、镇伪政权对抗。同时争取到教育部拨来“救助失学”专款,在抗战前沿筹办了几所临时中学,专门抢救安置沦陷区的失学青年。这是有远见的举措,试想战争持久地打下去,一代青年长期失学,文化断档,其损失将是无可弥补的。当时军界出身的赵炽将军出任嘉兴地区专员,专员公署暂驻嘉兴乡间的凤桥;平湖的游击区县政府暂驻乡间新仓镇附近;有国军暂编三十二师等军队带动地方武装广泛发动游击战。我惊喜之余,当即奔回家报告父母。父亲果断决定下乡投身于游击战,并设法为我们兄弟俩争取到平湖县政府的升学推荐信。临行时,父亲面嘱,读书是为了抗日,若有机会就报考军校。大哥这年才16岁,有志参军报国,奈年纪还不合格,只好暂且伴带着我先渡海去上战时中学,再等机会。

渡海那晚,惊心动魄。因为在战争环境下,潜逃出日寇控制区风险不小,我们利用夜幕搭上小船,冒着急雨偷渡浩淼的海湾,风急浪高,扁舟飘荡,熄灯摸黑,躲避北岸岗哨监视,跨越大海封锁线还须从日本海军巡逻舰艇中悄悄穿行。探照灯光不断闪动,万一被发现动静,枪炮无情,势必葬身鱼腹。船老大收下船帆,改用手划,放慢速度,减低声响。我们兄弟俩手拉着手匐伏在船舱底板上,只见一次次电光从船身上扫射而过,觑见敌舰庞大的形体仿佛相距不远。这时万籁俱寂,唯觉自己心跳剧烈,默祷“赶快闯过险境”,而小船依旧保持缓慢的节奏,悄悄移动。尝听大人说过“心急如焚”的话,此时此刻真正体验到内心焦急的滋味。很久很久以后,才听船老大发声轻语:“起来吧,不碍事了!”晨曦已露,听见南岸有哨兵吆喝:“什么人,从哪里来?”我们感觉到重返安全区的快慰,哥哥不慌不忙地回答:“我们是学生”,右手挥动政府的推荐信走上岸去,接受检查。然后打听清楚学校的具体位置和路线,背上行李,经过步行、转船、再步行,才于当天傍晚抵达目的地——余姚马渚杜村的一座祠堂,门前挂着“浙江省第四临时中学”牌子。报过到,顺利通过入学考试,见陆续从嘉属七县来校学习的已近百人,他们大多是由农村游击区保送而来,集体行动,有人护送,比我哥儿俩单独从沦陷区孤军独闯安全得多。

由于是战争环境中以“抢救”的名义凑集起来的临时中学,学生水平参差不齐,有的上过中学,有的小学尚未毕业;年龄长幼也相差甚远,有的已逾二十,而最小的才十二、三岁,都编为初中一年级,按入学考试成绩区分班。

当时的女同学中,以吴瑞仙(解放后改名吴瑞佃)居长,个子高佻,擅长书画,主编墙报,人称之为“吴大姐”。不过那时封建意识重,“男女有别”,彼此之间很少交流。想不到半个世纪后在杭州重逢,她成为著名女书法家,也是离休老干部,常相往来,交谊甚深,连她的儿辈也成为我的忘年之交,回首往事,相对唏嘘。

猜你喜欢
日寇
忆东南警卫团将士
忆东南警卫团将士
不朽的抗联战士
纪念毛泽东诞辰127周年
决战“青纱帐”
日寇血手又伸到华中来了!
抗日战争胜利74周年感赋
发扬延安精神
人民的好总理
抗日八百勇士坚守四行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