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阈下莫里森小说《宠儿》中黑人女性身份的建构*

2015-03-01 11:36
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宠儿格斯莫里森

曾 丹

空间视阈下莫里森小说《宠儿》中黑人女性身份的建构*

曾丹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社会空间转向的出现打破了以往时间独大,而忽视空间维度的局面,大量学者开始关注空间与空间理论。在文学上也出现了文学作品的空间叙事,非裔美国作家托尼·莫里森的《宠儿》正是空间叙事的典范,通过在作品中建构社会文化空间、心理空间、社区公共空间,以小说中三个黑人女性命运为时间线,从时间的历史性与空间的共时性两方面实现十字交叉式叙事,从而实现黑人女性身份的建构。

《宠儿》;空间叙事;女性身份建构

二十世纪以前,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世界对时间的关注始终是研究的重点,而在文学领域也同样,“在历史决定论的强势话语统治下,传统的文学研究同样也存在着注重时间维度而轻视空间维度的倾向,人们更多地关注文本中的情节结构、性格发展、叙事因果、逻辑线索等历史性因素”[1]。但随着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社会空间转向(spatial turn)的出现,打破了以往只重视时间维度而忽视空间维度的局面,大量学者开始关注空间理论研究。1974年,法国学者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一书,这成为空间理论研究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而米歇尔·福柯,谢纳,巴什拉对,陆扬,程锡麟等也对空间理论的发展做了系统梳理[2]。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对空间理论空间叙事越来越关注。

托尼·莫里森作为美国当代著名的黑人女作家,其1987年发表的《宠儿》(Beloved)因其血淋淋地震慑人心的写作,获得1988年美国普利策小说奖。小说讲述了女黑奴为了不让女儿重蹈为奴的命运,摆脱奴隶主的压迫毅然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杀害,而后奴隶制的废除让赛丝一家重获自由,但被杀死的女儿宠儿却还魂归来,对赛丝一家进行纠缠折磨,让整部小说充满窒息压抑鬼魅的气氛。自《宠儿》译介到国内以后,学术界对它的研究已有很多,他们大多主要从小说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赛丝母亲形象的解读、神话原型批评、新历史主义、叙事伦理学、后殖民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弑婴主题方面进行探讨。其实,不难发现莫里森小说也是受到西方空间转向思潮影响的结果,在她的作品中也能发现很多空间叙事的痕迹。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对空间类型进行了划分,客观的物质空间、主观的精神空间和实践的社会空间。加布里尔·左伦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中认为叙事中往往存在地志空间、时空体空间以及文本空间三个空间维度。但对《宠儿》中的空间分类不能完全依照此二者的划分,正如列斐伏尔自己所言,空间是一个开放而复杂的存在,因此从《宠儿》中黑人女性身份的逐步建构视角出发,可以分离出三个空间维度,即社会文化空间、心理空间和社区公共空间。

一、《宠儿》中的社会文化空间

不同于物理空间仅仅是关注作品中人物、情节的发生环境,社会文化空间在此基础上更关注物理空间中所建构的社会文化背景。《宠儿》的整个背景写作都是立足于白人文化占统治地位而黑人始终被奴役被剥削的种族极端不平等的社会文化空间之中,而这一病态的环境让整部小说充满恐怖与血腥的味道。小说中建构的“甜蜜之家”是整部小说社会文化空间的缩影,这是一个打着“甜蜜”的招牌,实则是如人间炼狱般的地方,在这里一共有六个黑奴,保罗·A·加纳、保罗·D·加纳、保罗·F·加纳、黑尔·萨格斯、西克索以及唯一的女黑奴赛丝。正如他们奇怪的名字一样,这是一群没有身份没有尊严的“黑鬼”。男黑奴在这儿被主人加纳当作商品一样向别人炫耀他的奴隶是多么健壮,学校老师的到来更是把他们从悬崖直接推下了万丈深渊,他们不仅要忍受一个女黑奴时常在身边带来的性冲动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还得被戴上牲口才戴的铁嚼子,正如小说中写到的那样,他们的命运还不如生活在甜蜜之家里的一只公鸡。

贝比·萨格斯作为较早生活在甜蜜之家的女黑奴,表面上看她是幸运的,因为儿子黑尔用五年礼拜天的时间赎回了她的自由,虽然在她内心深处她认为自由是一文不值的。但她其实又是很不幸的,因为丈夫唤她贝比(baby),丈夫叫做萨格斯,她因而就叫贝比·萨格斯,被贩卖时奴隶贩子给她取名珍妮·惠特楼,她因而又有了自己的新身份,女黑奴珍妮,对于身份的“不屑一顾”正如她对自由的轻蔑一样可有可无。生了八个孩子,四个被逮走,四个被追捕,她只记得头一胎孩子喜欢吃煳面包壳,其余的仿佛是随着她生产仪式的结束就消失了。她的一生到最后都是在和颜色较劲,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整个时代和历史的悲哀。正如小说所说:“在贝比的一生里,还有在赛丝自己的生活中,男男女女都像棋子一样任人摆布。所有贝比·萨格斯认识的人,更不用提爱过的了,只要没有跑掉或者吊死,就得被租用,被出借,被购入,被送还,被储存,被抵押,被赢被偷被掠夺。所以贝比的八个孩子有六个父亲。她惊愕地发现人们并不因为棋子中包括她的孩子而停止下这盘棋,这便是她所说的生活的龌蹉”[3]。在这一空间维度中,贝比是极端不幸的,但又是怯懦的,生活带来的窒息让她到生命的尽头感叹的仍然是社会带给她的悲哀。

不知道自己出生于卡莱罗那还是路易斯安那,不清楚自己的母亲是谁,十三岁就到甜蜜之家,赛丝的出现正如贝比·萨格斯一样,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和所有黑奴一样,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血腥与恐惧的时空里,黑鬼始终逃脱不了非人的命运。除了劳作带来的身体上的折磨,赛丝还得随时承受着被强奸的风险,当选择黑尔作为自己的丈夫后,赛丝渴望着自己能有牧师在场的结婚仪式,蛋糕上有两磅葡萄,有四只全羊,这是她对结婚的全部幻想,但现实是当她告诉加纳太太自己要和黑尔结婚时,加纳太太像是接受一个黑奴的日常汇报一样答应了,仅此而已。但比起贝比·萨格斯对生活的全盘照收,赛丝是有灵魂的。没人为自己的结婚庆祝,她就用枕套、台布、旧腰带为自己缝制一条稍微像样的裙子,在她看来这也是一种结婚仪式。不同于贝比·萨格斯对自由的轻视,赛丝是极度渴望自由的,虽然在肯塔基与辛辛那提之间横亘着难以跨越的俄亥俄河,但她最后做到了。比起贝比·萨格斯对孩子的轻描淡写,赛丝的爱是浓烈的,以致以弑婴这样的手段挑战白人主流话语。因此虽然处于同一社会文化空间之中,比起贝比·萨格斯,赛丝是勇敢的,有血有肉的存在,而这正是莫里森作为一位黑人女性最愿意看到的。

二、《宠儿》中的心理空间

文本中建构的心理空间往往最能反映整部小说的思想内涵和主题,在《宠儿》中,整个心理空间的布局几乎发生于蓝石路上124号房子里。房子里的三位女性贝比·萨格斯、赛丝和丹芙,她们的心理发展成为三位女性主体身份建构的主线。

重获自由的贝比·萨格斯得到鲍德温兄妹的帮助住进了辛辛那提蓝石路上124号房子,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因为124号房子曾经是驿站的关系,这里也因此成为整个街区聚会的地方,萨格斯的林间布道工作又让她成为受人尊敬的人,表面上一切都开始变得美好起来。但最后萨格斯倒下了,她不再做布道工作,不再走出124号房子,也不再凭借自己的劳动修鞋赚钱。萨格斯最终没能战胜这个时代给予她的伤疤。她对赛丝说:“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一座房子不是从地板到房梁都塞满了黑人死鬼的悲哀”[4],对白色的恐惧憎恨,对黑色的无奈厌恶成为贝比·萨格斯一生都不能放下的包袱,以至于她不再关心任何除颜色以外的东西,甚至孙子霍华德、巴格勒的离去都不能在她的内心掀起任何波澜。生活的124号房子,“房间的墙壁是石板色的,地板是土黄色的,木头碗柜就是它本来的颜色,窗帘是白色的,而主要角色,铁床上铺的被子,是由蓝色的哔叽碎块和黑色、棕色、灰色的呢绒碎块拼接成的节俭与朴素所能允许的所有晦暗和柔和的色调”[5],124号房子里单调的颜色所营造的诡异空间更让贝比·萨格斯的内心空间苍白惨淡以至于被子上唯一的两块橙色补丁成为其人生最后的乐趣。贝比的一生终究被笼罩在内心的白色恐惧吞噬了。

逃离甜蜜之家,越过俄亥俄河住进124号房子的赛丝无疑是全新的,有房子,有孩子,有对丈夫黑尔的守望,还有在甜蜜之家永远都不可能有的自由。似乎对生活的热情和宽容已经掩盖了曾经的伤痛,在这一点上她比贝比释然。走出124号房子,找到属于自己的工作,成为124号真正的女主人,在保罗·D出现之后,甚至愿意为他生育孩子,这是赛丝的努力。但宠儿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赛丝从宠儿身上看到了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孩子的影子,从此无尽的愧疚占据了赛丝整个内心空间,她对宠儿百般迁就,甚至为了宠儿赶走了保罗·D,愧疚和自责消磨了赛丝努力生活的自信和勇气,到最后她也开始迷恋上颜色,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贝比·萨格斯到最后几年如此喜欢琢磨颜色,她的内心开始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白人统治的世界,黑人的自由是表面的,靠自己的方式冲击白人主流话语得到的只能是一生的愧疚和自责。赛丝最终在她自己认定的事实面前屈服了。

如果说贝比·萨格斯的内心是恐惧的,赛丝的内心是愧疚的,那么对于小女儿丹芙来说,她的内心空间完全是孤独的。比起贝比和赛丝,她是幸运的,她没有遭遇非人的奴役,她的母亲赛丝自从把她生在俄亥俄河上,偶遇一个白人女孩儿,得到一个白人女孩儿取的名字,她的一生就和肯塔基彻底划清界限了。但也正因为祖母的恐惧,母亲的愧疚,注定了丹芙的命运是孤独的,124号房子自从被视作辛辛那提的毒瘤之后,再没有人愿意和这所房子有任何牵扯,丹芙的活动空间除了124号房子,就只有黄杨丛里的一间所谓的房子,对于保罗·D的到来她感到无所适从,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男的陌生人走进自己的空间,当保罗·D带着赛丝和宠儿走出房子,去看黑人专场狂欢会时,路人的一句“喂,丹芙”都会让她兴奋不已,她甚至期待房子里的小鬼可以到来,因为鬼是她唯一的朋友。赛丝的保护没有让丹芙再遭受贩卖为奴的命运,但是笼罩在124号房的恐怖与阴郁带给丹芙的只能是无尽的孤独。

三、《宠儿》中的社区公共空间

124号房子的存在让整个辛辛那提街区都充满阴森恐怖的气氛,因为这儿早已被定义为一座凶宅,马车经过这儿把马抽打得飞跑起来被认为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它像一个禁忌被人谈论却又不敢一探究竟。

曾经的124号房子是个驿站,这里成为街区上所有人活动聚会的地方,贝比·萨格斯最开始还会在这儿布道,组织聚会,这一切截止于赛丝杀死自己的孩子或者说贝比·萨格斯的死结束了这繁华喧闹的一切。贝比死后,没人愿意来参加她的葬礼,艾拉、约翰、琼斯太太,以前经常光顾124号房的朋友们都没有出现,骄傲的赛丝对此很生气,从此社区这个公共空间里就再也没有赛丝这个人存在,她把自己禁足在124号房子里,开始和宠儿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丹芙带给她们的食物和温暖,而关于赛丝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的讨论从来没有停止过,不同版本,不同结论的故事不时出现在街区上人们的谈话里,而赛丝对此已全然不知,她已完全成为别人谈资里活死人一般的存在。

贝比奶奶的离去,宠儿到来引发的赛丝的突然改变让丹芙措手不及,以前她只是站在窗边眺望自己生活的街区,最大胆的时候也只能是去琼斯女士家学习,当家里遭遇这些变故之后,丹芙明白是时候该走出这所房子了,她尝试着去熟悉街道上的石阶、马路,尝试着去和认识的人打招呼,为了供养母亲和宠儿,她还尝试着去找工作,丹芙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比起贝比和赛丝,她最大的成功在于摆脱了内心的禁锢,而这一进步的收获也往往如上帝光顾般仁慈。琼斯女士慷慨地给了她大米、鸡蛋和茶叶,而每天早上124号房子的门口总会有很多食物,一袋白扁豆,一盘冷兔肉,这些都是丹芙收获到的来自124号房子以外的温暖和感动。

四、结语

如果说白人掌握绝对话语的社会里,黑人的生活如死水般绝望腐朽,那么贝比·萨格斯的一生就是淹没于这死水中被人忽视的存在,赛丝的一生恰似沉浮于这死水中的一点生命,冲动却怯懦,一点涟漪过后一切又都风平浪静,而丹芙的宿命注定是必须挣脱这一汪死水,努力找到自己的空气和养分的一生。在《宠儿》中建构的社会文化空间、心理空间、社区公共空间中我们看到的正是三位女性为自由和信仰努力追寻的一生,当然贝比·萨格斯的追寻是无力的,还没尝试就已经放弃了,赛丝的努力是勇敢的,但是无法跨越内心的禁锢注定是悲惨的,而丹芙的释然与觉醒正是三位女性不断努力之后最想要看到的结局,这是丹芙想要的,也是莫里森想要看到的。

注释及参考文献:

[1]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阈中的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2]托尼·莫里森,潘岳.宠儿[M].雷格,译.海南:南海出版公司,2006.

[3][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诗学[M].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4][英]巴特·穆尔-吉尔伯特.后殖民批评[M].杨乃桥,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6.

[5][法]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SpaceNarrativeof the Identity Construction ofBlack Female'sin ToniMorrison's Beloved

ZENGDan
(College of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outhwest University forNationalities,Chengdu,Sichuan 610041)

In the1970'sand 1980's,thewestern social'sspatial turn changed the situation that timealwaysbevalued but spatial dimension be ignored.A large number of scholars began to pay attention to space and spatial theory.Then,space narration appeared in the literature,African-American writer Toni Morrison's Beloved is the modelof space narrative.Social culture space,psychologicalspace and community public spacewere constructed in her novel.Meanwhile,with three black women's fate in the fiction as the time line to achieve cross-type narrative from both synchronic historical time and space,enabling the construction ofblack female identity.

Beloved;spacenarrative;identity construction of female

I712.074

A

1673-1883(2015)02-0038-04

2015-05-06

西南民族大学研究生创新型项目资助(项目编号:CX 2015SP184)。

曾丹(1991-),女,汉族,四川达州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少数族裔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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