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航
因公受伤
“现在,我宣布2013年退伍令。以下同志光荣退出现役:丁昭宏、展斌、王泽强……”
丁昭宏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当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时,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再也没了睡意。
丁昭宏不想退伍,或者说,他不想离开部队。他下床在柜子里取出那套叠好的军装,穿戴完毕,走到护士值班台:“我要出院。”
“啊?你的肺出血还没完全康复,达不到出院的条件……”
“我要出院。”丁昭宏两眼发直,重复了一遍。
“医药费你不用担心,你们部队都包了,再说这么晚……”没等护士说完,丁昭宏拎起没吃完的水果,头也不回地走出医院。
他的伤是在十天前演习时落下的,那是一场反恐汇报演习。“歹徒”劫持了满满一屋子的“人质”,谈判无效后,上级决定发起攻击,当突击队员在窗户上安装好爆震弹拉开引信后,意外出现了。爆震弹没有按预期的时间爆炸。
这是一颗正儿八经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演习场内鸦雀无声,突击队员们谁也不敢贸然突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观礼台上的首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下这帮特战队员如何处置这种情况。毕竟真正的战场不是演戏,不可能丁卯不变地按照走位和台词来进行,而实战演习的目的,就是检验作战队员的军事素质和现场处突能力。
制服“歹徒”的规定时间眼看就要到了。时间一过,场外评判团连评估都不用,直接可以宣布失败。
就在这时,内围的丁昭宏将狙击步枪交给副手,顺便摘下副手的步枪疾步跑向窗口,以枪托做破窗锤砸碎玻璃,惊爆了正处在爆炸状态的爆震弹。“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和冲击波狠狠冲击在他的防弹衣上,丁昭宏忍住晕眩和窒息,跟随着突入进来的突击队员制服“歹徒”后,重重摔倒在地。
这场演习,以特战队重伤一人的代价换来了首长们的认可。
这一英勇行为给丁昭宏带来了一枚亮晶晶的个人三等功勋章,还有全身被玻璃划伤的细密缝合伤口和肺部大出血。
三期士官丁昭宏今年30岁,籍贯四川荣县,山村出来的他结婚早,妻子在家务农照看孩子。为了多攒点钱让孩子将来到城市念书,他每月按时往家寄三千块钱,自己只留下工资的零头。
特战队的待遇比其他普通部队多二百块钱,这点钱在其他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在丁昭宏眼中,这是孩子一个月的肉钱。
如何为兵
回到部队后,指导员专门找他谈过心,劝他离开特战队去普通连队养伤,毕竟特战队不是养人的地方。丁昭宏一口回绝,说自己的身体早就好了,部队里的所有训练他都能跟得上。深谙他想法的指导员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劝他,只是把他调离了班长的岗位。
特战队就是这么残酷,就算你是非洲草原的狮王,一旦受了伤,很快就会有人顶替你的位置。所幸的是,班长位置被他一手带起来的副班长展斌所代替,这样一来,最高兴的当属第三年兵沃辉了。
沃辉是南京籍的兵,独生子,家里条件优越。他在部队最看不起的就是班长丁昭宏,背后没少骂他土包子等难听的话,还曾经发过狠:”丁昭宏算个球!别说退伍后,哪怕在部队,我只要换个班不跟着他干了,他就连给老子擦鞋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这句话果然应验了,沃辉再也不用受丁昭宏的压制,他的心情比过年还要开心。
早晨训练十公里长跑,沃辉故意搭讪道:“班长,早啊?”
“我不是你的班长了。”丁昭宏平静地回答道。
“无所谓,职务又不是谁家垄断的,今天你干明天他干,说不定哪天你还会当班长的。对了班长,我刚买了包苏烟,等训练完给您送去解解闷……”
“队列里不许讲话!”新任班长展斌在队伍外大声训斥道。沃辉鄙笑地瞥了一眼丁昭宏,喊的队列口号比谁都要响亮。
他刻意强调苏烟是有原因的,战士们有抽烟解乏的习惯,丁昭宏也不例外,不过他抽的都是两三块钱的烟,而沃辉只抽苏烟。起初丁昭宏不知道,后来一次外出去商店买烟时,他在柜台里看到这种烟单盒需要四五十块钱,回到部队便把沃辉叫到一旁劝他不要抽这么好的烟,把钱省下来给父母寄去或者自己存起来,家里再有钱,那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不料,沃辉一听犟脾气就上来了:“你是我的班长不假。我该怎么训练怎么训练,该执行什么任务就去执行什么任务,你管我这些事我没意见,我抽什么烟你也管?我是花了你的钱还是用了班费?”
这句话把老实本分的丁昭宏气得不轻。不过他想想也是,人家这是花自己的钱,他何必多管这个闲事。不过后来的一件事,令丁昭宏又忍不住干涉了他的私生活。
他发现与沃辉联系密切的女孩特别多,有不少女孩更是千里迢迢地到部队看他。他起了疑心,开始偷偷听他打电话。当听到那些肉麻的话他跟不同的女孩都说过后,丁昭宏开班会时狠狠强调了纪律,并点名警告沃辉不要做兵痞。这一回,他再次把班里特立独行的城市兵得罪了。
“这个土包子羡慕嫉妒恨就直说呗!说我玩弄女性耍流氓,好大好土的帽子!老子在初中才开始谈恋爱,现在的小学生就开始搞对象。你情我愿的,我爹都不管我,他算老几?”沃辉在背后如是说。
“就是就是!山炮一个,过两天我也把我前妻叫来,气死他!”几个城市兵嗤之以鼻地应和道。
于是,在明不抵暗抗的政策下,丁昭宏在班里越来越不得人心,只有他一手带起来的副班长展斌最了解和体谅他。
“唉,我前妻非要跟我和好,都分手三个月了,她怎么还不死心!”训练完之后,沃辉坐在班里慢悠悠地叹气道。
“还有脸说!我的前妻们都是随叫随到,不想要时,挥挥手不会带走一片云彩!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另一个人呵呵问道。
“靠!这么有名的句子除了没上过学的土包子外,有谁不知道?”几个人偷偷看向丁昭宏。
正在一旁写家信的丁昭宏当作没有听到,仍然专心致志地在信中与妻子交流着。自从他不当班长后,除了伤势发作时请假不参加训练外,其余时间都跟其他老兵一样训练和生活,并且极少说话,不再管理班里任何事务。因为今年他满12年兵龄,正是三期的最后一年,他已经过了提干的年龄,如果不出现奇迹的话,这也是他在部队的最后一年。离开了部队,他除了打工不会有其他工作,趁着现在还有稳定的收入,他必须提前为家庭想好以后的生活。endprint
当然,他没在信中告诉妻子他已不是班长。不过指导员鉴于他的伤比较重,正准备为他争取评残,真要成功了,以后孩子的伙食和学费算是有着落了,想到这一点,丁昭宏还是很开心的。
“集合!训练!”走廊内响起队长的哨声,尖锐且突然的声音把沉思的丁昭宏吓了一跳,他摸着肺部痛得直咬牙。展斌关心地询问完情况后,带领着部队出去训练了。
两个交代
不久,连队通讯员领着一个怯怯的女孩来到班里,丁昭宏认识她,因为她曾经来部队看过沃辉。通讯员说沃辉不想见她,她又不肯走,通讯员只好让她来班里等着。
“班长,我能和您聊聊吗?”女孩还是那副怯怯的表情。丁昭宏放下笔说自己不是班长了,问她想聊什么。不料女孩当场掉了泪,说她这次攒了半年的工资才能够来部队看沃辉,她和沃辉相恋很久,最近发现他变了心,恳求丁昭宏帮她劝劝沃辉,劝他回心转意。
丁昭宏拒绝了,反而劝小姑娘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女孩低着头说道。
丁昭宏明白她的意思后没有再说话,说他会好好劝沃辉的,最迟明早给她个交代。
半夜,窗外下起瓢泼大雨,沉默寡言很久的丁昭宏突然吹响全班的紧急集合哨,班长展斌带领着全班按照命令全副武装地站在暴雨中。丁昭宏恢复以前当班长时的状态,铿锵命令着全班在雨夜中奔袭五公里。雨中传来他的怒吼:“女人是用来疼和保护的,不是用来欺骗的!欺骗肉体和感情的男人枉为人!更不配穿这身保家卫国的军装……”
女孩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但是她没有等到丁昭宏给她的交代。
就在这天夜里,不远处的监狱有几名死刑犯人趁着暴雨打死警察后越狱,狱方第一时间通知了部队,丁昭宏所在的特种部队第一个赶到了山脚下,准备进山搜捕。
本来连队没有安排丁昭宏参加任务,但他看到沃辉等人不服气和嘲笑的眼神时,当场拒绝了队长的安排,背起步枪跳上了运兵车,跟着大部队快速向事发地点赶去。
他说要给女孩一个交代的,如果训完沃辉后,自己却遇战而退,一切的言语在实际行动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军警方面启动预案的速度相当快,不到十分钟部队已完成对这片山的封锁。无数军警跟随着警犬快速掠过这片丛林。三个犯人手中有一支五四式手枪,在越狱后的1小时48分钟,犯人已跟一支搜索队交上火,当听到五四手枪打出8颗子弹后,正在附近的队伍立刻收拢包围圈向里压缩,几分钟之后,三名犯人已是瓮中之鳖,举着空枪仓皇地做着无用的抵抗。
因为自己的事情害得全班半夜挨练,正憋着一肚子气的沃辉想用成绩反驳丁昭宏,他夺过身旁战友的警棍,毫无征兆地向犯人冲去。
“回来!”丁昭宏突然从沃辉身后闪出,用身体狠狠地将他撞向一旁。正在这时,犯人手中的枪响了,金属撞击声甚是响亮。
厚重的防弹衣抵挡住了这颗子弹,换作其他人都无生命之虞。但中枪者是丁昭宏,子弹强劲的冲击力导致他的肺部伤情加剧,等送到医院后整个肺里都是血,医生当场宣布不治身亡。
沃辉也终于知道了,狱警的手枪内不仅有满匣的实弹,还会有一颗用于警告没有弹头的空包弹,总共是九颗子弹。
不久,丁昭宏的妻子来到部队处理丈夫的后事。看到这位一身布衣布鞋见人就紧张的乡下淳朴女人后,沃辉哭得更凶了,他明白了老班长平时为什么把每一分钱都看得这么重,也知道了他为什么经常告诫自己女人不易,要好好对待。
女人抱着丈夫的骨灰返回老家了,她平静地说,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庄稼需要照顾,不能耽误时间。
从此以后,女人每个月都会定期收到来自部队和南京市的一笔钱。两年后,部队不再寄钱,然而来自南京的那笔钱却多出很多,金额跟以前的总数一样。
几年之后,女孩告诉沃辉:“咱们能在一起,是丁班长给我的交代,能让他的家人过上他一直憧憬的好日子,这是咱们对他的交代。这两个交代,都是一辈子的。”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4年6月(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