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景观:生态语言学研究新视角

2015-02-28 17:50杨金龙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标牌语言学景观

杨金龙

(上海外国语大学, 上海 200083)

语言景观:生态语言学研究新视角

杨金龙

(上海外国语大学, 上海 200083)

生态语言学的产生与发展已五十余年,但目前为止,我国的生态语言学研究多采用文献综述、举例、思辨等定性研究方法,研究成果中很少有采用定量研究方法进行语言生态分析的实证研究,研究成果相对单一。语言景观研究视角不仅能够真实地反映出某一地区或城市的语言生态环境,且其研究方法相对较丰富,可根据不同的研究问题采用定量、甚至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方法进行科学研究,是我国生态语言学突破学科发展瓶颈的新视角。

生态语言学;研究方法;语言景观

一、引言

当前,英语已成为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各个领域的主要用语之一,逐渐承担起全球通用语(lingua franca)的作用。迄今为止,英语不仅是英国、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的母语,也成为世界上70多个国家的官方语言。与此同时,一些非英语国家为提高本国的国际竞争力,也刮起学习英语的“浪潮”。以中国为例,自改革开放以来,英语作为我国“引进来”战略方针的语言基础,三十多年来在教学中的地位不断提升。时至今日,在我国大、中、小学的语言教育中,对英语教育的重视程度高于汉语已成为不争的事实,甚至越来越多的幼儿园等学前教育机构也开始实行英、汉双语教育,以期在孩子的启蒙教育中增加英语的输入量,提高孩子的英语能力。

很多学者认为,英语在全球范围内的“大一统”地位是破坏世界语言多样性的主要原因之一。例如,Skutnabb-Kangas(2000)将英语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视为“语言种族灭绝”(linguistic genocide),认为在非英语国家的学校强制推行英语为教学媒介语,会严重影响教学效果,破坏本国的传统文化。Phillipson(1992)认为,将英语作为国际各个领域的核心交流用语是“语言帝国主义”(Linguistic imperialism)的表现,应尊重世界其他国家的语言和文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预计,至2100年,当今世界上90%至95%的语言将消失或处于极度濒危状态。为遏制世界语言的进一步单一化发展、维护全球语言多样性,有学者开始提出语言的生态观,侧重关注语言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

二、生态语言学

近几十年来,随着人类社会的膨胀式发展,生物物种大幅下降、环境污染、资源的无限度开发等导致全球生态严重恶化。对此,各个学科的专家、学者们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寻求解决方案。1972年,挪威语言学家Haugen正式提出“语言生态”(language ecology)一词,并将其定义为“研究任何特定语言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将语言环境与生物环境进行了隐喻类比。二十年后,Halliday(1990)在国际应用语言学协会上就“语言在生态问题中的作用”发出声音,认为语言研究者应对语言与环境之间的关系做出进一步思考。至此,生态语言学的两种基本研究范式产生,即“Haugen模式”和“Halliday模式”。

1.Haugen模式

Haugen模式源于语言环境与生物环境的隐喻类比,主要关注语言多样性、濒危语言、语言进化等话题。人类自诞生以来,就在无时无刻地影响着周围的自然环境。不同的语言承载着不同民族的知识和文化精髓。在科学技术高速发展的今日,人类活动已遍布世界各个角落,地球上几乎不存在纯粹的“自然”景观。而人类在改造自然的同时,也将他们所得到的经验纳入到自身的文化体系中。例如,澳大利亚南部地区的土著居民能够辨认出当地四万多种可供食用的植物,这些知识被当地的语言所承载,影响着当地居民的文化、认知和生活方式。随着一些少数民族语言的消亡,这些语言所承载的文化知识也将不复存在。Mǜhlh usler(1994)在对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的调查中发现,由于语言接触的影响,当地一种“有袋小动物”的名称发生变化,后来被称为“灌鼠”,导致该物种被人们当作老鼠进行捕杀,成为濒危物种。Oviedo &Luisa(2000)Glausisz(1997)等的研究表明,世界上动植物种类最丰富的区域约占地球总面积的25%,而正是这25%的“生态区域”却集中了高达70%的人类语言。与此同时,最新的“语言多样性指数”(ILD)表明,从1970年到2009年,在全球生物物种下降的同时,语言的种类也同比下降,两者下降的比例均为20%至30%。由此可见,语言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生物多样性是相互关联的共同体,破坏其中一环就意味着破坏整个系统。

2.Halliday模式

Halliday模式下的生态语言学研究主要关注语言系统的生态学分析、环境语篇的分析批评、语言对生态环境的作用、生态语法等(范俊军,2005)。Halliday(1990)认为,语法是根据普遍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组构的,因此应关注语言系统的非生态特征和生态特征。语言系统的非生态特征主要是指语言所内化的语义、结构等与生态观相背离。例如,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日益显现的“增长主义”(growthism)使得世界大部分语言都把高程度词作为衡量标准,如“汽车的时速有多快”、“楼层有多高”、“物体有多大”等。英语的语法将水、空气、油、煤炭等不可再生资源定为不可数名词,反映出人类在潜意识中认为上述自然资源都是可以无限开采的。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将人类与其他事物隔离开来,这一观念也潜移默化地体现在语言系统中:一些单词的命名总是以对人类的利弊作为出发点,例如pest、vermin、resource等词,指示人类的代词用she/he,而其他生物则使用it。语言的生态特征强调,应通过语言构建不以人类为中心的生态世界观,主张通过对语言系统和语言的使用进行改革,促使语言能更客观地体现现实世界的生态关系。例如,传统语法将词素视为最小意义单位,而生态语素说则认为,任何语言现象,哪怕是微观层面的最小单位,都不可能以单一特性存在,而是同时具有生物、社会、意识三个层面的意义与功能相关性(范俊军,2005)。例如,尽管世界各国的语言分门别类各有差异,但是在对父母的称呼中多使用双唇音或鼻音,从听觉层面来讲有惊人的相似性。

3.问题与不足

由上可见,生态语言学领域的相关研究在总体上以发掘语言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为出发点,力求从客观、整体的视角把握和分析语言学问题,其研究话题主要包括语言多样性、话语的生态分析、语言系统的生态分析、濒危语言、语言教学、语言规划等方面。目前为止,我国的生态语言学研究多以介绍和梳理国外该领域的研究成果为主,如范俊军(2005)、黄知常、舒解生(2004)、王晋军(2006)、张东辉(2009)、韩军(2013)等,相关的应用研究多将生态观作为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对翻译学和课堂教学进行更全面地反思和分析,如郑文君(2010)、方芳(2010)、刘云秋(2011)等。

从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我国的生态语言学研究与其他语言学分支相比仍有一定的差距,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首先,研究深度不够。当前我国的生态语言学研究多为解释性研究,通过采用文献综述、举例、思辨等定性研究方法,对国外的研究成果进行介绍和梳理;而对国内的语言多样性研究大多停留在抽象例举、并提出保护少数民族语言的宏观措施。其次,研究广度不足。目前国内的生态语言学研究多采用Haugen模式,通过将语言与生态进行隐喻类比,将生态观中所推崇的“整体性”、“客观性”思维方式运用到课堂教学、翻译学等领域,而对生态语言学本身的实证类研究极度匮乏。

本文认为,造成目前国内生态语言学研究成果较少、研究水平较低的主要原因是该领域的研究方法单一。参照其他较成熟的学科即可发现,当下判断一门学科是否成熟、研究成果是否深入,其中最重要的衡量标准之一是其采用了何种研究方法。目前,语言学的其他分支学科一般不再拘泥于通过思辨、举例等定性研究方法进行解释性研究,而更倾向于运用定量、甚至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进行实证研究。反观生态语言学,尽管已有五十多年的发展历程,但从总体上看,其研究成果中很少有采用定量研究方法对语言多样性进行分析的实证研究,研究成果相对单一。因此,如何另辟蹊径,选取合适的切入点采用定量、甚至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进行科学研究,是我国生态语言学突破学科发展瓶颈的重要条件之一。笔者认为,当前在社会语言学、语言规划领域逐渐兴起的语言景观研究可为生态语言学的发展提供更新颖的研究视角。

三、语言景观研究

语言景观的概念最早由Landry和Bourhis(1997)提出,认为“公共路牌、商业标牌、街道名、地名、商铺招牌、政府标牌等即为某一地区或城市的语言景观;语言景观有两大功能:信息功能和象征功能”。随后,Itagi和 Singh(2002)将语言景观定义为“公共空间领域中书写形式的语言文字”。Ben-Rafael(2009)认为,语言景观是“公共空间的象征性建构(symbolic construction)”。Jaworski和Thurlow(2010)则将语言景观定义为“语言、视觉空间活动、文化之间的相互作用,特别是以文本为途径的空间符号结构。”通过上述定义可以看出,语言景观的核心研究对象是公共领域中带有语言文字的标牌,可揭示该地区的语言生态、文化习俗、语言使用状况等。标牌中所显示的文字并不仅是语言符号的简单、随机陈列,其背后往往蕴含着语言行为、象征意义和思想意识(尚国文、赵守辉,2014)。Landry和 Bourhis(1997)指出,语言景观与民族语言活力(ethnolinguistic vitality)密切相关,多语国家或地区的语言景观是该国各语言活力水平的标志。因此,语言景观研究是分析双语和多语国家少数族群语言的有效途径之一。Spolsky(2009)甚至将语言景观研究视为探索和体现城市多语生态、分析当地语言选择时极有价值的方法之一(李丽生,2015)。

在研究方法上,语言景观研究一般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随着计算机显像技术、数码摄像技术的发展,语言景观研究所必须的影像资料数据仅通过数码相机、手机等低成本方式即可采集,这为语言景观的定量研究提供了便利条件。在语言景观的分析过程中,一般先将影像资料按照不同的标准进行归类(如官方或私人标牌、公共或商业标牌等),随后通过量化统计,分析各类标牌的数量和所占比例。与此同时,在量化分析的基础上可通过访谈、问卷等方式对研究资料做进一步定性分析,以了解语言景观的制造者和读者对标牌的动机、态度、理解程度等。

四、结论与讨论

本文认为,语言景观研究视角不仅能够真实地反映出某一地区或城市的语言生态环境,而且其研究方法相对较丰富,可根据不同的研究问题和需求灵活选择:既可运用定量研究方法进行实证研究,也可结合定性的方法进行解释性研究。结合国内的语言背景,我国的生态语言学研究可通过语言景观视角,选取以下话题展开讨论:

首先,英语的全球化传播给汉语、以及其他少数民族语言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为贯彻施行“引进来”方针,国家、企业、学校和家庭各个层面都对英语教育十分重视。然而在重视英语教育的同时,许多家庭却在不同程度上忽视了孩子的母语教育,这导致部分学生虽然能将英美的风俗文化讲述地面面俱到,但在谈论中国的传统文化时就相形见绌了。如今,英语在我国的普及率大大提升,这同时也体现在全国各城市、各街巷的双语标牌上。国内的英、汉双语标牌可以较客观地反映出英语与我国本土语言之间的生态关系,因此,对该类语言景观进行采集和观察,是分析英语对汉语及其他少数民族语言影响的有效途径之一。

其次,我国自古以来就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语言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文明的宝贵财富。建国以来,我国大力推广普通话教育和英语教育,对少数民族语言缺乏保护意识。目前,我国的满语、赫哲语等部分少数民族语言接近或已经进入濒危语言行列,这极大地阻碍了我国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化发展。当下,随着“一带一路”的深入开展,我国亟待促进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交流与合作,而大部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相接壤,提高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护意识、发展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是吸引别国民众、促进交流的重要方式。少数民族地区的语言景观可更真实地反映出汉语与其他少数民族语言之间的生态关系,以及当地少数民族对汉语和母语的态度等,因此,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双语标牌进行语言学分析,挖掘其背后的深层涵义,是我国生态语言学发展的新路径。

综上所述,语言景观可对我国的生态语言学发展提供较好研究思路和资料支持。一方面,当前我国的生态语言学在研究主题上涵盖面较窄,提供的数据和研究成果往往通过翻译和梳理国外研究得来,重复率较高,对本国自身的语言生态研究不够全面。通过对国内的语言景观进行整理和分析,将收集到大量的数据进行语言学分析,可有效地解决我国生态语言学研究主题单一的问题。另一方面,在研究方法上,目前我的生态语言学研究多采用Haugen模式,将生态观中所推崇的“整体性”、“客观性”思维方式运用到其他领域进行分析和解释,研究方法多局限于定性研究。语言景观研究视角可对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语言标牌进行量化分析,且可辅以访谈等定性方法挖掘标牌的深层涵义,在研究方法上更加丰富,为我国生态语言学的实证研究提供了切实可行的方法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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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郑文君.从生态语言学角度评析英语听力生态课堂[J].新西部,2010(7).

责任编辑:何安坤

Linguistic Landscape:A New Approach to Eco-linguistics Study

YANG Jin-long
(Research Center for Foreign Language Strategies of China,SISU,Shanghai 200083,China)

Eco-linguistics has emerged and developed for more than fifty years.However,studies of eco-linguistics in China by far seldom use quantitative methods to conduct empirical study,but qualitative methods in most cases.This article holds that linguistic landscape could not only reflect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languages in a certain region,but also provide both qualitative and quantitative methods based on different research questions.Therefore,linguistic landscape can be used as a new approach to break through the bottleneck of Eco-linguistics studies in China.

Eco-linguistics;research methods;linguistic landscape

1009—0673(2015)06—0049—05

H0-05

A

2015—11—30

杨金龙(1988— ),男,甘肃兰州人,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教育语言学、社会语言学、语言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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