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放
(潇湘电影集团有限公司,湖南 长沙 410007)
同一个英雄,不同的时代
——从《林海雪原》到《智取威虎山3D》
冯 放
(潇湘电影集团有限公司,湖南 长沙 410007)
电影这门集合了声、光、电及表演的综合艺术,在它短短的一百多年的发展历程里历经了很多的阶段。每个电影的发展阶段都是和当时的时代特点息息相关的。包括社会环境、政治、教育水平等因素都能通过当时所拍摄的电影有所体现。本文作者通过对中国电影历史上三次根据小说《林海雪原》改编拍摄电影时的历史背景以及社会环境的研究,阐述了时代特点与电影两者间的关系。
中国电影;智取威虎山;时代背景
《林海雪原》单在电影上的改编,便有三个版本,属于中国电影的三个时代。1960年刘沛然导演的《林海雪原》是这个小说作品银幕第一现身,随后“文革”期间1970年谢铁骊导演了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而在2014年的贺岁档,上映了由香港导演徐克的合拍片《智取威虎山3D》,以最先进的拍摄技术重新演绎了这一个主旋律故事,同时也把这个故事本身具有的传奇特质推演到了极致。算上故事本身发生的民国末年,这个故事可谓横跨了近70年光景。在小说与电影之外,真实的故事与创作也有着好几步之遥,真实的座山雕并不如创作中那么大的势力,实际为一个隐秘山林的残匪,而其结局也并非是被击毙,而是在牢狱中终老,据说曲波创作小说时也曾去狱中探访过他。小说与电影和其他艺术形式的创作之间,同时也存在着距离。一个简单的故事,如何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并且流传至今,仍旧有经久不衰的魅力?
作者曲波,生于1923年,去世于2002年。1945年抗争胜利后,带领一支小分队深入东北牡丹江一带,与林海雪原之中隐秘的敌人进行周旋战斗。这一经历,在新中国成立后,被他改写成了一部名为《林海雪原》的小说,自己化身书中的主角少剑波,妻子变作卫生员白茹,通过一部自传体的作品,重现了往昔峥嵘岁月,纪念了离别人世的战友。曲波本身对自己这次创作的处女作战战兢兢,去出版社投稿都要妻子陪同,匿名交上了书稿,却万万没有料到《林海雪原》一经出版,成了一个时代的传奇佳作。
在曲波的创作之中,犹如介入了当下好莱坞的剧本节拍法模板,这种自然形成的节奏,其实来源于他小时对于古典章回体小说和评书讲述故事的热爱。第一章《血债》做了一个开场:为什么要去剿匪?第三章《受命》呈现出主题:整个故事说的是少剑波如何剿匪的。到第十章前,完成了第一幕故事,剿灭许大马棒,而从第十章进入了第二幕,也就是B故事段落,也是电影与其他艺术形式集中创作的桥段《智取威虎山》。第十章到第二十二章,完成B故事段落,智取了威虎山。由B故事衔接进了第三幕,第三幕故事比起前两幕的一对一作战而言,如同一个春秋笔法,恢宏壮丽的描写了一场接一场明争暗斗。故事节奏分明,与当时的主旋律歌颂类小说完全不同,整个故事的设置感觉如同《三国演义》,乱世中英雄与枭雄的博弈,步步为营,剧情连环相套。本身的剿匪传奇又具有江湖气息,看整个林海雪原,各匪帮称霸一方,正像是一个江湖中各门各派独占鳌头。江湖是东方文化之于世界而言最为浪漫和传奇的一面,而这种性质,也能让一个故事具有经久不衰的魅力,既有枪林弹雨,又有才子佳人柔情似水。因此,经过几代思维的改造,依旧能够适应时代适应主流观众。也由于取材自作者曲波的经历,这个故事在创作中,并未有意识加入当时的主旋律思路,而是故事本身就具有了符合当时“文艺为政治服务”的风气。
在1958年的“大跃进”风潮中,也就是《林海雪原》出版第二年,毛泽东提出了无产阶级文艺创作要将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而本身具有东方浪漫主义特质江湖气息又是描写解放军英雄剿匪的《林海雪原》,自然而然成了改编的最佳选择。第一个改编《林海雪原》的是中国话剧的圣殿——北京人艺,也是经过人艺的改编,将《林海雪原》的故事变作了《智取威虎山》。在创作中,由于政治压力,将英雄人物和反派人物进行了一次脸谱化的改造,舞台上正反人物的对立也激烈于原著。同时性格比较复杂的男二号杨子荣正式盖过原本的男一号少剑波,也将原本少剑波和白茹的爱情戏份删除,为了浓缩戏剧张力,整个话剧集中在杨子荣假扮土匪献图捉座山雕这个原著的第二幕剧情,定名为《智取威虎山》。这一剧本模板,成为日后几近所有的《林海雪原》改编作品基本剧情路线。在话剧《智取威虎山》后不久,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在上海京剧团上演。样板戏的创作上,比较话剧版本,故事进一步的紧凑集中起来。
随后的1959年,开拍了《林海雪原》的银幕处子作,电影在1960年上映时还是叫《林海雪原》。十七年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为政治服务,但在政治风气之下,又很注重讲故事的手法。1960年版《林海雪原》导演刘沛然于2014年11月去世,早年曾参加过延安电影团,学习摄影,后在汤晓丹和成荫导演指点下出演过一些电影,20世纪50年代,调入八一厂后正式开始导演生涯,可谓是新中国根正苗红成长起来的一代电影人。十七年电影版的《林海雪原》并未完全沿袭话剧和样板戏的创作模板,比起样板戏版本,保留了话剧版本中的定河道人一系列剧情,比起话剧版本,也没有过于削弱少剑波的戏份。虽然仍没有白茹和少剑波的爱情部分,但也保留了白茹作为一个女性,之于整个故事的存在感,人物层次更为丰富。整个故事脉络脱胎于一个基本的小说创作路线:开头——发展——高潮——结局。大量的剧情描写在智取威虎山之前的故事,这一中心情节是作为剧情高潮出现。十七年电影中的《林海雪原》是三部《林海雪原》电影里最薄弱的一部,由于当时技术条件不过关,大量场面,如打虎上山,是无法实现在银幕上的,同时对于故事本身发展逻辑的琢磨,也削减了这个故事的传奇性,它仅仅展现的是这个故事具有故事性的那一面。
1970年由谢铁骊导演拍摄的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是这三个版本中政治气息最为浓厚的,但也是三个版本中艺术成就最高的。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把握住的是原著《林海雪原》不自觉生出的政治主旋律色彩,并将这个色彩在有限的思想意识控制下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在镜头语言和人物刻画上,虽然受到三突出原则和十六字口诀的控制,同时也将计就计,将限制变作灵活的机位变动,尤其在几场关键戏份上,如杨子荣与座山雕第一次会面的盘问,镜头移动和光影效果,更显唇枪舌剑的危险。故事本身的江湖气息也因为样板戏的表现形式,受到很大的削弱,基本不可能出现大型的战斗场面,也因地制宜,无法表达的外在场面,变作京剧的内心独白的刻画,以内心戏填补外在场面的空缺,尤其是打虎上山一段戏,虽见不着老虎,也有穿林海跨云海的气势。故事原本一体的战斗匪徒和亲近乡民剧情线索被彻底一分为二,划开了一刀,双时空剧情兼并,一面是杨子荣单刀入山寨,一面是少剑波如何获得乡民信任。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抛开意识形态而言,是一部艺术水平非常高的作品,利用时代束缚成为艺术技巧,浓厚的政治色彩并未遮蔽它本身的艺术的造诣,但也正因为政治的产物,长期遭到现代观众的鄙夷,成为低俗的广告,或是相声曲艺调侃的段子,只因它实在与那个时代过于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早在90年代,徐克到访大陆,谢晋问他如果翻拍一部大陆电影,想翻拍什么?徐克的回答正是《智取威虎山》。《智取威虎山3D》采取的是现在最先进的拍摄技术,打虎上山这个桥段也因此得到了最为惊险的具象化,张艺谋去探班也就是为了看看这个最先进的3D摄影机到底如何工作。在技术成为叙事重要的一环的当代,徐克这一版《智取威虎山》仍旧没有对原著内容进一步挖掘,反而是脱胎于样板戏,为杨子荣、白茹和少剑波的关系加了一个层次:人物关系的建立过程。故事建构的非常稳当,三幕式剧情一脉相连,戏谑顽皮的小情节也不落下。同时利用村落、碉堡等小格局发挥大场面。剧情并没有在平铺直叙后累积起一个大高潮,而是把高潮戏份用外在剿匪大战和内在人物心理考验相互结合,内外统一叙事。在原作的故事基础上,放大各种具有吸引力的元素,所谓调动一切可利用因素但又不超出原作或说现实框架,发挥想象的同时考虑实际,不搞以一敌百的英雄主义,讲究集体配合作战,为超出现实安排也做出合理的铺垫。新添角色细化了两方阵营,同时也是为铺陈扩大原有故事做线索。女性和儿童角色的加入,是这个理性阳刚故事里的感性思维。林海雪原和现代都市跨时空交错呼应,提点出三个层次:一是当代人将革命往事视作样板戏一般,形式僵化内容红色,政治宣传的武器。二是当代青年不应该只为当下社会的种种现象而忽视或者否定过往为了革命理想所牺牲的烈士。三是当代人思维,如同对革命题材过渡消费的潜在讽刺。说是一个红色经典谍战故事,但乍一看这种氛围的渲染、情怀的塑造,不也就是一个武林吗?毕竟还是能对应上东方不败里那句话:有人就有江湖。徐克将原作中的江湖气质完全的解放出来,想来这也本就是这个故事吸引他的元素,将一个主旋律故事通过个人的改造,变成一部完全符合当下主流观众的商业大片,彻彻底底成为人的对弈,真正的战场是在心智谋略上,人心的战场说来也就是一个字,也如同商业片的基调一般:扣人心弦。
《林海雪原》因为其传记故事的传奇性,成文手法的江湖气,与不自觉注入的主旋律意味,成了各个电影时代的都在诉说的经典题材,杨子荣成了一个穿越不同时代的英雄人物。十七年电影看中它政治意味下的故事曲折性,文革电影看中它英雄反派人物的绝对化对立,而到了当下电影,看见了它政治以外的传奇色彩。这个故事唯独缺席了新时期电影,过于外化的主旋律剧情,并不太适应新时期的诗意和心理化。《林海雪原》三次电影改编,基本都逃脱不了话剧版本对它的第一次改编模板,故事浓缩在智取威虎山的桥段,而原著中大量的具有魅力情节还等待着被挖掘。从十七年到文革,再到现代,徐克实现了主旋律题材的现代商业性,并将它挖掘改造成了一个与过往风味完全不同的龙门客栈式武侠故事。《林海雪原》的魅力,本身就在于一种弹性,这种弹性不仅仅来源于它故事的剧情曲折,也在于它涵盖意义的广泛。因此,才能伸缩自如于任何时代,符合每个时代文艺作品的需求特质。这种特质并不是有意实现的,而是作者对于自身经历的挖掘无意中成就的,同时在原有故事的基础上,经过不同时代的创作者的改造,将它的魅力特质一步接一步浓缩和放大,最终成为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模样。它在穿越时代被赋予不同时代意义的同时,也将它能够永恒流传的那一面进一步雕琢。面对中华历史的伟大故事题材库,如同徐克在见过曲波妻子刘波后说的一句话:“我们还是太年轻了。”
J905
A
1674-8883(2015)15-005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