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恐怖主义加剧

陈君

2014年12月31日，在巴基斯坦白沙瓦的一处街道，一些当地民众点燃轮胎和衣物，抗议巴基斯坦塔利班武装分子袭击军人子弟学校。

2014年最后一个月，巴基斯坦塔利班在军人子弟学校制造的血案，把谢里夫政府逼到墙角。巴基斯坦要为反恐修宪了。

2014年12月25日凌晨，巴总理谢里夫在国家电视台发表电视讲话表示，巴基斯坦不允许有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和宗派主义的生存空间。

巴基斯坦将成立特别军事法庭，加速审理恐怖主义案件，“特别军事法庭将由巴军方领导，宪法将为此重新修订。”

三天前，巴基斯坦总理府官员表示，如果能够清除法律障碍，政府将在未来数周处死500多名已被判处死刑的恐怖分子。

“政府震怒了，我相信政府的怒火会把恐怖分子们烧死。但火焰会燃烧多久，是否会引火烧身？有什么办法能彻底割除恐怖主义的毒瘤，我们还在想办法。但这一次，政府应该是下决心了。”巴基斯坦议会议员Axeen Doultana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

军方重拳清剿后的反扑

2014年12月16日，位于巴基斯坦西北部白沙瓦的陆军公立学校，秩序正常。

10点30分，一伙身穿军服的武装人员翻墙而入，冲进教室。一霎时，枪声四起，火光四溅，尖叫声从教室传来，学校沦为战场……面对全副武装、随意扫射的恐怖分子，千余名名师生毫无还手之力。最终150人遇害，其中132人是不满20岁的学生，年龄最小的只有5岁。

“最小的棺材却最沉重。”巴基斯坦《特快论坛报》的控诉令人动容。

“10点36分，枪声响起。那时我刚从厕所出来，恐怖分子就在我面前，拿着三把枪，一把AK47，一把G3步枪，一把手枪。他朝我开枪，我赶紧躺在地上装死。这时他转身看同伙，我利用这个机会躲到墙体后面。”一名幸存学生对媒体介绍情况，惊魂未定。

“学校里有一座教堂，布满弹孔。这里就是6名恐怖分子被击毙的地方。他们穿了自杀式炸弹背心，墙上和天花板上有很多碎片和孔洞。”巴基斯坦军方发言人巴杰瓦将军说。

惨案发生一天后，在各方谴责声浪里，巴基斯坦塔利班（简称巴塔）“认领”了血案，并公布了6名凶手此前的一组持枪照片。就在拍照后几小时，他们实施了袭击。

“当地百姓不知道什么叫‘恐怖主义，在他们看来，塔利班有好人和坏人的区分，好塔利班，用武器保护村落和部落，分给大家粮食和生活品，所以有的偏远地区，塔利班受欢迎;坏塔利班就是流氓，抢劫、强奸，欺压弱者，聚敛钱财。” 巴基斯坦人马苏德·萨达尔·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48岁的他当过中学历史老师，也有国外打工经历，见多识广，近年回国从事粮油贸易。

“因为工作关系，我常去白沙瓦，经常听到‘塔利班的名头，他们的残暴让普通人不寒而栗。这两年，那里越来越不太平，我也尽量少去。”他说。

2014年6月初，巴塔两次偷袭卡拉奇珍娜国际机场，烧毁客机并导致28人死亡。几天后，巴军方展开代号为“利剑行动”的大规模清剿，历时三个多月。政府声称击毙了900多名恐怖分子，清剿了大约90%的不稳定地区。

分析人士认为，“利剑”让巴塔元气大伤，也怨气难平。他们突然反扑，制造了校园血案。“这是在用一种超级强硬对抗政府的强硬，削弱军队清剿的意志，迫使政府让步。”议员Axeen Doultana坦言，我们必须检讨，一次重拳出击无法彻底解决顽疾。

美国《时代》周刊评论认为，反恐战争另一方面鼓舞了那里的所谓圣战者。

“他们选择军校，目的性也很强。”马苏德·萨达尔·汗分析说，“巴基斯坦的军办学校一般是全国最好的学校，也是综合性学校，主要接纳军人子女，教授、医生、商人、金融家等也有社会地位的人也都乐意把孩子送到军校。媒体都说，这是毛拉·法兹鲁拉全面策划了袭击，他太狠了。”

毛拉·法兹鲁拉，浓密胡须长及前胸，手段强硬，2013年11月他接替在同年被美军无人机“定点清除”的塔利班前领导人哈基穆拉·马哈苏德，成为巴塔新任领导人。

据美国《华盛顿邮报》称，此番袭击军校，执行任务的巴塔成员接到法兹鲁拉的明确命令，可以向高年级学生开枪，“即使是在巴塔历史上，如此暴行也很罕见。”

“塔利班强烈反对女孩接受世俗教育。他们一般会选择在夜里炸毁学校，为的就是避免伤及学生。”美国记者艾利克说，但这次他们不再有所顾忌。

“基地”组织南亚分支12月21日声称，为巴基斯坦塔利班发动的校园袭击感到痛心，认为尽管巴军方行为“超出限度”，但不意味着“应该报复那些受压迫的人”。“基地”头目艾曼·扎瓦希里今年9月宣布成立南亚分支，主要在缅甸、孟加拉国和印度展开活动。

“行为大胆，名声在外”，是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对法兹鲁拉的定义。报道称，由于前两任巴基斯坦塔利班领导人均来自马哈苏德家族，因此法兹鲁拉的当选颇为意外。但是，多年来他在组织内的影响力足以说明一切。

2007年到2009年间，法兹鲁拉领导塔利班盘踞在巴基斯坦西北部斯瓦特山谷地区，随后逃至阿富汗并在当地壮大武装。法兹鲁拉还曾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击过巴基斯坦女权主义者马拉拉·优素福·扎伊，并多次向她发出死亡威胁。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记者大卫·蒙特罗记录过一次对法兹鲁拉失败的逮捕行动：2007年左右，90多名巴基斯坦警察埋伏在斯瓦特山谷，准备逮捕法兹鲁拉。在众人簇拥下，法兹鲁拉骑白马，突然现身。当警察试图用催泪弹和警棍驱散人群时，突然涌出大批支持者。最终，警察被迫放弃逮捕，该事件一度令巴基斯坦举国震惊。

“巴塔领导人最初都靠打出名，打到一定程度后，成为巴基斯坦心腹大患;他们跟政府谈判，在这个过程中，被美国无人机等除掉。继任者则更加凶残暴力。”社科院南亚问题专家叶海林分析说。

死刑恢复执行

“巴塔步步紧逼，国际社会严重关注，政府正面临真正的反恐严峻考验。”议员Axeen Doultana说。

悲剧发生后，巴基斯坦举行三天全国默哀。“这是野蛮人制造的国家悲剧。不能再出现了。”谢里夫在很多场合怒斥说。

“消除国内恐怖主义威胁的时候到了。”12月24日，他召集议会主要政党领导人、政府和军方高层官员举行会议，商讨制定新的反恐策略，决定成立特别军事法庭。

反对党正义运动党领导人库雷希说，会议传递明确信号，领导层就打击恐怖主义达成一致，“特别军事法庭只处理恐怖主义案件，不会用于其他政治目的。”

谴责巴塔校园暴行的反恐游行近日出现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多个城市，他们高举着“我们不接受压迫”“严惩凶手”……等牌子。在抗议声中，谢里夫做出最严厉的声讨，“现在，巴基斯坦宣布恐怖袭击者可被判死刑。”

巴陆军参谋长随后签署对6名恐怖分子的死刑执行令，其中5人图谋于2003年暗杀时任总统穆沙拉夫，1人涉及2009年针对军方的袭击。

法新社援引不愿公开姓名的政府官员的话报道：“内政部审核完了500名罪犯的案件，这些案件经历上诉、赦免申请和被总统驳回。他们将在接下来的几周内被执行死刑。” 依据内政部数据，巴基斯坦现有约8000名死刑犯，其中近30%罪名关联恐怖活动。

巴一些监狱官员也证实，狱方已在准备对多名恐怖分子处以死刑，行刑地为拉瓦尔品第、拉合尔和费萨拉巴德的监狱。

德新社撰文说，尽管死刑条款明文记录在巴基斯坦的法典中，但为赢得与欧盟贸易协议，巴基斯坦2008年起暂停了死刑执行，此后仅一名被军事法庭定罪的士兵被处死。

白沙瓦陆军公立学校血案发生后，巴方改变立场。巴基斯坦商务部长胡拉姆·达斯特吉尔汗表示，巴方决定不会危及与欧盟的贸易协议。

有观点认为，此时，恢复对恐怖分子执行死刑，可谓对巴塔的最强烈警告。一些巴基斯坦安全官员担心，武装人员可能试图从监狱中营救高级别的武装头目，以免其被当局处死，“死刑处决可能引发西北部边境地区的恐怖分子越狱行动。”

重启死刑的同时，巴基斯坦也加大了对武装人员的军事打击。军方12月19日在一份声明中说：“军方接到报告，一群恐怖分子正从蒂拉赫向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边界移动。安全部队在乌马盖和斯波尔科特发动袭击，打死32名恐怖分子。”也有报道称，军方连日来已绞杀至少119名恐怖分子。

反恐会议后，谢里夫还宣布，政府将在全国禁止成立武装组织，取缔任何名义下运营的非法机构，阻断恐怖组织的经济来源，同时将加强网络媒体管理，防止恐怖分子利用网络和媒体进行宣传。此外，政府将完善在巴阿富汗难民的注册登记以及宗教学校的改革等工作。

巴内政部长尼萨尔表示，政府将组建一支5000人的反恐部队，在首都和4个省各部署1000人，军方负责培训这支部队。

阿塔积极与巴塔切割

阿富汗，美国反恐战争的起点，也是塔利班的发源地。

塔利班，原意为“伊斯兰教的学生”，是发源于阿富汗坎大哈地区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运动组织。塔利班的崛起，与苏联入侵阿富汗有关。当时，美国因此扶植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地区的一些年轻学生，在白沙瓦附近地区建立很多宗教学校，这是塔利班的摇篮。

“白沙瓦由此开启了灾难的轮盘。”马苏德·萨达尔·汗说。

回顾这段复杂的历史，巴基斯坦前总理扎尔达里也公开表示，从某种角度而言，是美国中情局和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共同创办了塔利班。

2010年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克林顿更快人快语：“在苏联撤出阿富汗之后，我们心想，太好了，再见吧。但这些训练有素的狂热分子被丢在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他们装备精良，制造乱局。坦率地说，我们当时真没有预料到。”

9·11之后，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推翻了阿富汗塔利班（简称阿塔）政权。一股由贝苏拉·马哈苏德领导的塔利班力量转战到巴基斯坦，逐渐在阿巴边境地区壮大起来，成为与阿富汗塔利班平起平坐的巴塔。

据叶海林介绍，巴基斯坦有7个联邦直辖部落区，叫FATA。这7个地方在巴独立建国的时候，就执行了特殊的法律体制，所有管理是由当地部落头人处理，巴政府给予相当大的自治权。“南北瓦是七个部落中最复杂的，尤其是北瓦济里斯坦，靠近阿富汗，为恐怖分子自由往来创造条件，安全形势是整个巴基斯坦中最混乱的。”

虽都自称塔利班，均宣誓效忠塔利班最高领导人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但巴塔与阿塔有明显不同，联系也并不紧密：阿富汗塔利班主要成员来自下层群众，曾在1996年至2001年间掌握阿富汗国家政权，有完备的地方组织、军事和外交机构，目前阿塔在阿富汗34个省中的33个都建立影子政府。

巴塔力量主要来自部落地区，在政治理念、人员构成、组织机构等方面与阿塔相去甚远，内斗现象十分普遍。

在巴塔制造校园袭击后，阿塔立刻发表声明予以谴责，“蓄意杀害无辜者，甚至包括妇女儿童，这违背了每个伊斯兰组织必须遵守的伊斯兰基本教义。”

在叶海林看来，当对抗美国的时候，巴塔和阿塔还有一定的共同诉求。“现在不同的是，阿富汗民族和解进程还在推进，阿塔也在努力进入主流政治进程。既然考虑要和谈，就要营造自己是负责任的政治实体的形象，所以阿塔积极切割与巴塔残忍暴行的关系，这也是一种政治考虑。”

军校血案发生后第二天，巴陆军参谋长拉西路·谢里夫突然访问阿富汗，与阿总统加尼举行紧急会谈。据巴基斯坦《黎明报》报道，巴方怀疑主谋法兹鲁拉藏身阿富汗东部山区。双方同意在反恐领域加强合作。

2014年12月16日，在巴基斯坦白沙瓦，人们将受伤的学生送往医院。

12月8日，对于阿富汗而言，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在经历长达13年的反恐战争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在喀布尔举行降旗仪式，昭示着安全援助部队结束了在阿富汗针对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作战任务。

12月21日，阿富汗北部朱兹詹省官员说，塔利班武装人员袭击了该省一处警方检查站，打死7名警察，另有5名警察受伤。

当晚，一辆小型货车搭载妇女和儿童，从阿富汗库纳尔省首府阿萨达巴德前往邻近巴基斯坦的纳里，在目的地附近遭遇路边炸弹袭击，7人身亡，包括两名女童。

从2015年1月1日起，阿安全部队将接管全部本土防务。可就在近期，阿各地袭击频发，安全局势仍面临严峻挑战，阿安全部队能否承担起防务重任备受关注。根据北约和阿富汗商定的结果，北约部队将在阿保留13000名士兵，展开代号为“坚定支持”的非战斗行动，对阿安全部队提供培训、咨询和援助。

“谈，还是继续打，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都面临艰难选择。”英国《经济学家》杂志认为，如果加尼能在此时将阿富汗塔利班拉回谈判桌前，那阿富汗可能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北约撤军后，阿塔可以借机以多种方式进入主流政治进程，但巴塔会非常担心，从此被各个方面所孤立、抛弃，因为一旦阿富汗问题解决，巴基斯坦政府集中精力，用武力彻底清剿巴塔的时机也就成熟了。”叶海林说。

白沙瓦无法停止的枪声

“我们并非发动了一场长达14年的反恐战争，而是把每年一次的战争发动了14次。”这是美剧《国土安全》宣传片的台词。在近日播出大结局的《国土安全》第四季中，反恐主战场搬到巴基斯坦。这季剧集把美国中情局在巴反恐行动做了戏剧化的深度呈现。

但巴基斯坦反恐前线的现实远比美剧的情节残酷。

“无人机空袭，炸死塔利班指挥官，这样的新闻早就不新鲜了，但‘指挥官总是打不完，这就是问题。”马苏德·萨达尔·汗很无奈，“我去过白沙瓦的军队医院看朋友，那里总是住满伤兵，他们大都被塔利班偷袭过。我的朋友说，塔利班在伤害我们的国家，美国反恐那一套也会把我们拖死。”

巴基斯坦恐怖顽疾的症结究竟在哪里？2014年9月英国电视四台播出的纪录片《巴基斯坦：隐蔽之耻》或许提供了答疑视角。

白沙瓦，巴基斯坦西北边境重镇，位于连接中亚与南亚的交通要冲，距阿富汗边境不到80公里，距今已有2500年历史，古梵语意为“万花之城”。白沙瓦曾先后被波斯、希腊、印度和英帝国所统治，经历过不同文化洗礼。

上世纪70年代末前苏联入侵阿富汗，特别是2002年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后，上百万难民涌入白沙瓦;大量塔利班“基地”组织残余分子也越境藏身，祸乱当地。

分析人士人认为，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经过十几年反恐战争，经济社会发展受到严重影响，甚至被迫停滞，如果战后重建无法进行，没有正常的就业渠道和相对正常的谋生手段，自然会形成各种极端团伙，或者当地人容易被极端组织所吸引。

走在白沙瓦街头，混乱，拥挤。到处是无家可归、捡拾垃圾的儿童，有报道统计，“据估计，巴基斯坦共有400万儿童，他们迫于贫困，在年幼时就开始劳作。其中大约150万儿童无家可归、露宿街头……最贫困的孩子唯一收入来源是捡废品，每天工作14小时，换取赖以糊口的可怜的收入”。

“枪，是破败之外，白沙瓦给我留下的另一个深刻印象。”马苏德·萨达尔·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有执照的枪店里摆着各种枪支，随意出售;走在街头的普通人，拿着或扛着把枪，很平常。历史上这里的部族就生性彪悍，如今更离不开枪，也证明安全出了问题。”

这是塔利班崛起的现实土壤。

2014年12月25日晚间至26日，巴基斯坦军方在靠近阿富汗边境地区发动多次无人机空袭行动，击毙20多名恐怖分子。邻近白沙瓦市的开伯尔特区行政部门主管谢哈布·阿里·沙阿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说，被毙者包括塔利班指挥官萨达姆，“他是非常可怕的恐怖分子，是白沙瓦军校袭击案的幕后黑手之一。”

作为美国反恐前线，巴基斯坦多年来恐怖阴霾不散。而当前的气氛，因为恐怖袭击变得更为紧张。